和林城外,哈剌河畔,密密麻麻的全是帳篷。在帳篷中間的空地上,一堆堆的篝火在燃燒,隻是味道有些重。


    草原上少木頭,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上有樹木,但是被釋門和天地道奉為神山,不能輕易去砍伐樹木。上萬將士們,費盡心思,收集了一大堆的枯枝敗葉,再湊上沉甸甸的幹燥羊糞,這才湊成了這堆堆的篝火,就是味道太重了。


    受了犒賞的將士們,吃著烤羊肉、喝著酒,歡聲笑語隨著火光在空中跳動著。遠遠看去,歡快的人群隱隱分成了兩堆。


    一堆是侍衛軍,他們有虎豹騎兵師,有驍騎營,有甲六步兵團,他們操著各地方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另一堆人是靜塞師,他們操著燕雲口音,也是大口吃肉喝酒,歡聲笑語,好不自在。


    隻是兩堆人,被一條無形的籬笆隔開,各自歡樂,互相之間卻甚少交往。


    “老薛,那邊都是同袍,你出麵去打個招呼。都是陛下的兵馬,喝上幾杯酒,交情就出來了。”


    蘇文殊勸道。


    薛菩提喝了一口,抹了抹沾上酒水的胡須,不屑地說道:“人家是天子親軍,怎麽看得起我們。我們是燕人,連宋人都不是。頂多往幾百年前扯一扯,勉強能扯出個漢人名分來。哈哈,沒錯,我們是漢軍。”


    聽著薛菩提滿是牢騷的話,蘇文殊臉色變了變,有些尷尬,但是依然出聲勸道。


    “都是老黃曆,還講它幹什麽?”


    “老黃曆?可不老啊。檀淵結盟後,宋遼兩國休戰百年,朝廷時不時下文,嚴防遼人、燕人刺探...南歸燕人,往早一點年月,悉數遣返,也不管回去是死是活,生怕影響到宋遼友好。我曾祖父,苦心積慮,帶著一家人南逃,想不到最後...”


    薛菩提語氣平和地講述著,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或者近百年的時間洗刷,把他心裏的積怨都消融了。


    “再後來好一些,不再遣返,擇地安置,嚴加看管...”


    蘇文殊勸道:“這不是老黃曆是什麽?官家即位後,立即修改了律法,對南歸的燕雲百姓多加優待。此間的審查也是必須的,嚴防奸細,這無可厚非。但是歧視、排斥的舊律全部被廢除,包容相待,這也是事實。”


    薛菩提長吐了一口氣:“官家是英明的,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是官家顧及不到的。百年來,我們燕雲十六州的漢民,遊離在外,中原軍民把我們視為異類。唉,真是氣憤!契丹人不把我們當人,宋人視我們為外族,內外都不是人。文殊,你說我們這些燕雲漢人,是不是太無辜了!”


    蘇文殊默然無語。有些話,真心講不出來,因為一講出來就是違心之語。


    燕雲十六州,包括遼東遼西等地,自前唐末年被契丹人逐漸吞並後,一直遊離於中原王朝。居住在上麵的漢民,也就成了棄兒。百年來,與中原的隔閡,使得這些漢民十分尷尬。


    正如薛菩提所言,契丹人視他們為奴隸牲畜,宋人視他們為異類。久而久之,燕雲和兩遼漢民對宋國和遼國都沒有歸屬感,他們做什麽都隻是為了自己和家人能夠活下去。


    宋國君臣曾經設想過的,燕雲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隻是他們一廂情願的幻想。


    要不是遼國末年的朝政太過腐敗,實在沒有辦法熬下去,宋國又恰時地改變了國策,對南歸軍民寬容友善,燕雲和兩遼的漢民們,寧可躲進山區結寨自保,或者與渤海、女真等人結成危險又脆弱的聯盟,也不願南下投奔宋國。


    遼國滅亡後,朝廷對待燕雲和兩遼漢民確實十分優待。說是舊遼諸族百姓,漢、渤海、女真、契丹、奚等要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在實際操作上,漢民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優待。


    不過百年的習慣,很難在短時間裏扭轉。


    首先,河北、河東這兩處百年一直在對遼作戰第一線的地區,對燕雲十六州的漢民們,可沒有那麽友善。這些年宋遼兩國之間的邊境衝突,不知發生了多少次。每次衝突,燕雲漢軍是主力之一。


    這就是使得許多家人在衝突中喪命的河朔軍民,對燕雲十六州的漢軍很仇視,進而對燕雲十六州的百姓也不待見。


    而河朔諸軍,由於整體素質高於宋國其它軍隊,在軍改後與西軍成為宋軍的主力,連帶著把這種偏見帶進了宋軍,逐漸形成了某種歧視。


    這些歧視和偏見,在短短數年間,很難被消除的。


    這些實情,蘇文殊是知道的,明白薛菩提心中的憤怒來自何處。隻是這一切,他也無力去改變。


    蘇文殊長歎一口氣,舉起手裏的酒杯。


    “老薛,喝一杯。”


    “喝,酒一下肚,再一上頭,就沒有煩惱了。”


    兩人悶頭喝酒時,那邊圍著篝火的官兵們紛紛站起身來,像是一群群夜林裏驚起的飛鳥。薛菩提和蘇文殊聞聲轉頭看去,看到一行人走了過來。


    最前麵的那人,麵容在篝火的紅光中閃動,兩人一眼就認出來,猛地跳了起來,站直了身子,跟前麵篝火的官兵們一樣。


    趙似一邊向前走,一邊跟篝火邊站立的官兵們打著招呼。


    突然他停了下來,站在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排長麵前。


    “老丁頭,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你。”


    “陛下,你還記得我。”丁排長激動不已,顫抖著聲音說道。


    “當然記得,當初朕一家子去北平,住在西山行宮,你給朕站過崗,還跟你拉過家長裏短,朕當然記著了。好啊,都當排長了,不錯,當初你還隻是個大頭兵。”


    趙似拍了拍丁排長的肩膀,繼續問道。


    “家裏還好嗎?上回你說家裏有四口人。”


    “報告官家,現在是五口人,後來婆娘又給我添了一個大胖小子。”


    “好啊,你個老小子挺賣力氣的。”趙似哈哈一笑,“田地都分到手了嗎?”


    “報告官家,都分到手了。我進修升任軍官後,又補了十畝。”


    “那就好。你們給大宋和朕當兵,風餐露宿,出生入死,不能虧待你們。家裏有什麽困難,跟部隊說,跟樞密院說,一定會解決的。”


    “報告官家,沒有困難,家裏都挺好的。”丁排長挺直了胸膛,聲音洪亮地說道。


    “好,繼續努力,爭取再進步進步。


    “是!”


    趙似徑直走了過來,走到薛菩提和蘇文殊麵前,朗聲說道:“朕是來看看擒獲叛軍首領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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