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六個閨女,但沒老頭也沒兒子,老頭在生完第六個閨女時就走了,兒子根本沒出生。她的六個閨女都很孝順,但她們七個女人的日子過得很艱難,到了大閨女出嫁時她當娘的給不起她嫁妝,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她不願意自己的閨女到了婆家叫人家看不起,也不要因給不起閨女嫁妝叫親戚鄰居看不起,但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她除了給閨女眼淚啥也給不了閨女。


    這天,她的二閨女來到了她麵前,看著她說:“娘,給我找個人家吧,我情願出去給姐姐掙一份嫁妝。”


    她知道有一個外地人要買一個養女給他老兩口養老送終,還沒找到合適的。但娘聽了就把她斥責了一頓,她是不會賣閨女的。但這個二閨女不但很孝順還很有主意,她決定了。


    在有一個早晨,早起掃院子的娘看見了閨女留在堂屋門口的錢她把自己賣了。


    從此,她們一家便天各一方了,當娘的覺得她的心少了一塊肉,從此她的心就總疼,心一疼她就用眼淚給自己療傷,但眼淚都流盡樂樂,心裏那塊缺失了的肉也沒長出來。她天天一個人念叨“俺二閨女今年該來看我了”又過了一年她還是念叨“俺二閨女今年該來看我了”又過了一年,她還在念叨“俺二閨女今年一定來看我”直到閨女們一個個長大,一個個出嫁,她成了孤身一人,她更是天天念叨“俺二閨女咋不來看我呢”?她覺得啊,這這閨女們一個個都出嫁了,她也該出嫁了,當年買她當閨女的老兩口也該老了,那麽她的二閨女就該來看看她了,她不會耍賴的,她來看看她她這個當娘的還叫她回去,她還是人家的閨女,她隻是想看看她,想看看她的閨女現在啥樣了。閨女們一個個的叫她去她們家去住,她哪也不去,她說她二閨女來了找不著她。


    她感覺她快不行了,眼睛幾乎看不見了,身子也不會動了,整天整夜的躺在床上,由她的五個閨女輪流伺候。她常常睜著空茫的眼睛問:“我二閨女咋不來看我啊?”


    五個閨女聽了都淚流不止,她們知道娘快走了,但她會走的很悲傷她臨死都沒見到她牽掛了半輩子的二閨女。尤其是大閨女,這些年來一聽到她娘念叨二閨女她就心如刀絞,覺得是她害的娘跟妹妹生離死別的。


    這天夜裏,輪到大閨女跟娘作伴了,她伺候娘吃了飯(其實她就是喝半碗米湯)就坐在娘床頭聽娘自言自語。[]此時屋裏很安靜,蠟燭的光也很安靜,它的光燭所到之外就是寂靜的夜了,她聽著娘嘴裏輕輕的細語,看著外麵的黑暗發呆。


    忽然外麵起了一陣冷風,然後那股冷風就鑽進了屋裏,她打了個寒噤就起身跟娘蓋蓋好,然後就跟娘說了聲“娘,氣風了,咱睡吧”然後就在娘床邊的一個小床上就睡著了。


    她剛躺下就看見一個中年女人飄飄悠悠的走來了,先到床頭叫了聲“娘”,然後又轉過身對著她叫了聲“姐”,她跟娘幾乎同時叫:“你是老二?”


    她點點頭說:“是,是我。”


    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空茫的眼睛裏立刻閃出熠熠光彩:“我的二閨女啊我的二閨女你咋才來看你娘啊?這些年你到底在哪啊?”


    她馬上抽泣起來,緊緊摟著娘的脖子說:“娘啊,我想來啊,可我來不了啊。自從我把自己賣給那老兩口,我就沒有自由了,他們看我看得很緊,而且接連搬了兩回家,最後來到了新疆。我的娘啊,就是他們不看著我我也來不到家啊。後來,他們給我找了婆家,也是新疆的,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來家啊,當我跟我的男人說了來家,他一聽就生氣了,說他隻知道我娘家在新疆(我的養父母家)不知道山東還有嶽父母。我就不敢在提了,心裏想著等我的養父母老了他可能就允許我來家了。幾年前,我的養父母都老去了,我又一次提到來山東老家,他聽了就火了,說來一次家光路上就好幾天,光火車票就好幾百,不行。我聽了氣的哭起來,真想一死了之,但是,看看一群孩子,就忍住了,但我心裏可是一天比一天的更想家了啊娘”


    她們娘仨抱頭痛哭,老大哭著說:“二妹,都是姐害了你,你是為了給姐置辦嫁妝才把自己賣了呀,姐對不起你。”


    她搖搖頭說:“不怨你,誰也不怨,是我自己願意的,咱家太窮了,咱娘太難了,我看不下去啊。”


    她娘拉著她的手問:“我的妮兒啊,你今個是咋來的呀?”


    她看著娘無奈的一笑說:“娘,我已經不是人了,我已經死了,我是魂從新疆回來了,我活著回不來,我死了也要回來啊娘。”


    她跟娘聽了都呆住了。她抹抹娘臉上的淚說:“後來我就天天想家想得得了病,他給我看病,我又提出來家,他說回家能治好病啊,就還是不許我回來,我絕望了,就不吃藥,熬著自己等死,眼看我不行了,他說他同意帶我回家,但等我病好些了再走,我搖搖頭,我知道我活著回不來了,隻求速死,我是幾天前斷氣的,一斷氣我的魂就迫不及待的飛起來了,我飛呀飛呀不分白天黑夜的飛,總算到家了娘……”她又哭的說不出話了。


    娘就抱住她說:“我的閨女哎,不管你是人是鬼,來了我就不許你走了,一刻也不許你離開娘了啊。”


    她鬆開娘的手說:“娘,你不知道,我是鬼,恁是人,我要是常在你跟前你就會得病,因為我是陰間的人,陰氣會害你們的,我隻能在半夜裏來夢裏跟恁相會,雞一叫我就得走,不過,你放心娘,我每天夜裏都回來陪你說話的,把咱三十多年的話都說盡好不好?”


    她連連點頭說好好好。


    老大也在跟前說好好好。這時,外麵遙遠的傳來了一聲雞啼,她的臉色立刻變得惶恐起來,抽回手說:“娘,我得走了。”說罷一下子沒影了。她跟老大一起伸著手叫:“老二”


    這時她們都從床上坐起來向外麵伸著手,門外好像剛剛刮過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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