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身子微微顫抖。


    喉嚨裏仿佛更著一些東西一般,怎麽都吐不出來。


    他微微喝了一口二鍋頭,辣味熏得他流出了眼淚,終於接過唐笑的餐巾紙擦了擦,想說點什麽,卻終於無言。


    一陣涼風吹來,屋外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意。


    之前一直帶著笑容的安劍武此時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他表情依舊平靜,隻是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掏了掏。


    然而。


    什麽都沒掏出來。


    恍惚間,他這才想到,他戒煙了。


    自從去年犯了支氣管炎以後,家裏人便將所有的煙都藏了起來。


    他最終看向安筱,眼神略帶那麽一絲的求助:“拿包煙。”


    安筱沉默許久,但最終卻依舊堅定地搖搖頭:“不能抽。”


    安劍武看到安筱的表情以後,表情微微蠕動了一下,喉嚨突然有些幹澀:“今天不一樣。”


    安筱繼續沉默片刻,終於站起來,慢慢地朝著裏屋走去,沒多久以後,她拿出了一包煙和打火機遞給安劍武:“奶奶知道會罵你的。”


    “不礙事,不礙事……”安劍武搖搖頭,嫻熟地抽出一根,點燃後遞給了楊老:“老楊,來一根。”


    “好。”


    香煙嫋嫋升起。


    屋子再次變得沉默。


    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夾菜,隻是默默地看著這兩位已經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他們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被掩埋在風沙之中了。


    周洋坐在椅子上,想起了那一年,在上這節《金色的魚鉤》公開課時候後麵幾個聽課老師眼中滿含淚水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他並不懂,覺得那幾個老師有些假,甚至是惺惺作態。


    一節課,一篇文章而已,人怎麽可能聽著聽著就哭了呢?


    隨著年歲漸長後,他終於開始明白了一些東西,也終於讀懂了這篇課文。


    有些人,已經遠去。


    但有些事,卻必須要銘記。


    忘記,雖然不全等於背叛,但卻是一種深層次的悲哀。


    兩個老人無聲地抽著煙。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很快,一根煙就抽完了,安劍武下意識地抽了抽煙盒,卻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他苦笑。


    安筱隻給他們留了兩根煙。


    “小周,這個故事很好,很好……”他看著周洋,連連點頭:“老楊,你還好吧?”


    “怪這煙和酒都熏人,我還好……”楊老身子依舊微微顫抖,不過在聽到安劍武的聲音以後,他搖搖頭,隨即目光看向周洋:“小周……”


    “楊爺爺。”周洋看著楊老,微微坐直了身子。


    “剛才我有那麽一瞬間,都覺得你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看著老班長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然後講述著這個故事……”楊老抬了抬手,聲音略微有些嘶啞,不過最終他幽幽長歎:“那根魚鉤,我一直留著……就在家裏,我給你拿過來……”


    “老楊,先吃飯。”


    “拿過來再吃吧。”楊老卻分外倔強,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隨後朝著大門走去。


    “誌斌去送送楊爺爺。”


    “……”


    安誌斌點點頭,本來攙扶楊老,但楊老卻搖搖頭,他並不需要任何攙扶,腰杆挺得筆直。


    恍惚間……


    周洋從他的背影中,看到了那個在草地裏,一步步艱難前行的身影。


    “安爺爺,菜涼了,我去熱熱。”


    “好。”


    唐笑看了看安劍武,又看了看周洋和安筱,隨即便站了起來端著菜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當唐笑離開以後,在場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莫名尷尬了起來。


    “小周,你爺爺以前當過兵吧?”


    “當過。”周洋點點頭,這個世界的爺爺,確實也是一名軍人,隻是死得太早,周洋沒什麽印象。


    “那個時代的人?”


    “嗯。”


    “好,挺好。”安劍武看著周洋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後看著安筱:“小周剛才講的這個故事,確實應該選入教材,魚鉤也應該和故事的結尾一樣放進軍事博物館……你去落實一下。”


    “嗯,這件事我會向相關部門溝通……”安筱點點頭。


    “對了,現在孩子們學的都是什麽內容?”


    “……”


    周洋坐在安筱旁邊,默默地聽著安筱和安劍武在說著話。


    裏麵有很多的內容和秘密。


    周洋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該聽,還是不該聽,要不自己也跟唐笑姐一樣,去熱一熱菜。


    剛要起來,就被安筱按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眼還在跟爺爺說話的安筱,老老實實坐好,可腦子卻忍不住胡思亂想。


    剛剛,安總的手按在他腿上……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以後,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楊老單手捧著一個盒子,走進了屋子。


    他放下盒子,隨後從裏麵拿出一根鏽跡斑駁,但卻保存下來的縫衣針。


    “就是這根針……”


    …………………………


    晚飯吃了很久。


    吃了兩個多小時。


    吃完飯,周洋安筱和安誌斌唐笑就被安劍武帶到了書房。


    安劍武的書房非常寬敞,幾個人坐在裏麵也不顯擁擠,同時藏著很多書,有以前老版的《四書五經》,《隋唐演義》,《資治通鑒》,《三國誌》,有現在的《資本論》,《信仰》……


    周洋甚至還看到了一本名為《霸王》的書籍。


    華夏電影圈最具有時代意義的電影《霸王》,就是改編自這本書。


    安劍武親手給所有人泡了一杯茶,似乎是受方才《金色的魚鉤》的影響,楊老情緒依舊處於低沉,喝了一口茶以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想說點什麽,但卻憋在心中,怎麽都說不出來。


    “老楊……想說什麽就說吧。”


    “薑財同誌在前幾天走了,我幫忙收拾薑財同誌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日記本,日記本裏寫著一個關於140團4營9連的故事,看完故事以後,我覺得心裏特別難受……這應該是在那個特殊時期,有人將日記本交給薑財同誌,因為一些原因,薑財同誌來不及看,後來就被疊放著的,這故事,我看了很難受……我曾經,親眼見過那些老同誌們,並目送他們離開……”楊老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用布包的整整齊齊的東西。


    小心揭開布包,露出一本老舊的日記本,封麵破損,紙張泛黃,瞧著有些曆史了。


    楊老眼圈變得很渾濁,卻強忍著那股悲痛的情緒,將日記本遞給了周洋。


    “啊?”周洋愣住。


    “小周,你看看這個故事,能搬上熒幕嗎?”


    “好!”


    日記本裏的字跡已經開始有些泛黃,有些字,大體已經看不清楚了。


    “1948年,淮海戰役,我跟著張大牙、張曉平等同誌接到了一項名為“狙擊”的任務……”


    “我記得那一天的天氣很冷,凍得人直打哆嗦,我被領導叫到了辦公室裏……”


    “我隱約間聽到了領導跟我說,這一次任務很重……”


    “……”


    “我的戰友們,我的指導員們……”


    “戰鬥很慘烈,敵人的數目是我方的好幾倍,就算我們占據地形優勢,我們仍舊抵擋不住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我看著他們死在了我的麵前,我親眼看到張大牙被燒得焦黑,下半身炸了一半,卻死死地抓著我的手,在拚命說著什麽東西……”


    “但是,我聽不到他在說什麽東西,因為我耳朵被炸聾了,眼睛也看不太到了,隻感覺周圍都是一片血紅……”


    “有人拉著我的手,好像讓我離開陣地……”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走,我沒有聽到號聲,我也無法確認到底吹號了,或者沒吹,我隻知道,有人打著手勢比劃著說吹了,而有人則說沒吹……”


    “……”


    “五十個同誌,除我以外,全部喪生在這場戰鬥裏,他們被埋葬了一個洞裏,我新指導員,在最後一刻拉著炸彈的引線,然後,被埋了進去……”


    “我們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屍體被敵人找到……”


    “我走了出來,我用一門炮,打了一輛坦克……”


    “隻有我一個人了,我肚子很餓,我開始漸漸看不清楚任何東西,但是我知道周圍都是敵人,於是我換上了敵人的衣服,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多麽愚蠢的決定……”


    “……”


    “我找不到140團了,很多人打散了重組,然後又被打散,我活了下來,但卻沒人知道我到底是誰,我們的隊伍到底在哪裏……”


    “很多人成為了烈士,而我的兄弟們,我的同誌們,卻變成了失蹤人口……”


    “……”


    周洋默默地看著日記。


    心中仿佛壓著一個巨石,仿佛無論怎麽喘息,他都喘不過氣來。


    他從日記裏看到了絕望,滿篇都是絕望。


    他想到了原先世界一部名叫《集結號》的電影,日記裏描述的內容,跟《集結號》竟是如此的相似。


    隻是……


    《集結號》的結局好很多。


    至少那些失蹤的人,都被追封為烈士。


    而日記裏的主人,似乎被人當成了瘋子,然後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裏,凍得手瘦骨嶙峋,但怎麽挖都挖不出那些深埋在地底下的同誌們。


    “楊爺爺……日記的結局,怎麽樣了?”


    “還在調查,不過聽說凍死了,有人在他身上看到了日記,多年以後才交到了薑財的手裏,又過去了很多年,才被我們找到……”


    “……”


    ------題外話------


    今天繼續兩更…不過還是厚著臉皮求月票,明天是新的一個月,我會加油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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