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洛陽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今日更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讓李淩的心情也和天氣一樣,相當不錯——直到他進入戶部衙門,在等候謁見本部官員時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


    正與人談笑的戴萬春在看到李淩進來時卻不見半點驚訝,意味深長地笑道:“這不是咱們的李探花嗎?你怎麽也紆尊降貴地跑來戶部觀政了?”


    李淩則是微微一愕,並未想過自己會在這兒見到對方。因為他記得很清楚,戴萬春在此次殿試中雖然未能進入一甲前三,卻也名列前茅,位於二甲第十,足以入翰林院,或是進禦史台任官,實在沒必要跟自己一樣當這“濁流”中的一員啊。


    但隨即他又把這點疑慮拋到了一旁,笑著抱拳道:“在下一直心慕戶部重任,此番既然有得選,當然便想在這天下財稅重地裏好生學習一番了。倒是戴兄,你怎麽也選擇來此觀政?”


    “我嘛,卻是家叔的意思了。不過我對李兄以探花之尊來此屈就還是相當佩服啊,想想半月之前,你們三人可是乘馬入皇宮,當真是羨煞我等了。”戴萬春雖然說著對李淩頗為稱道吹捧的話,可語氣裏卻又帶著幾分不一樣的意味,總讓人覺著有幾分刺耳。


    再看周圍幾個同樣來戶部觀政的新科進士,他們的神情也多少有些異樣,見李淩過來,並沒人見禮,反而下意識地往邊上讓了讓,竟是要和他保持距離。


    這些動作雖然細微,卻並沒有逃過李淩的眼睛,這讓他心中疑慮更重,目光則又在戴萬春的身上一轉:“戴兄謬讚了,此番我能中探花除了運氣使然,那也是陛下慧眼重才,所以我越發不能鬆懈,在此好生當差,以報陛下!”


    這話使戴萬春一時不好再陰陽怪氣了,畢竟天下間沒人敢質疑皇帝的決定,隻能是低低哼了聲:“希望李兄你真能說到做到啊。不過我可要提醒你一句,這戶部差事千頭萬緒卻又極其重要,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好的。到時要是出了什麽差錯,別說探花了,就是狀元,該擔的罪責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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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就無須戴兄費心了,我既然敢來此觀政,自然早就有了準備。”李淩分毫不讓地與之對視。兩人語帶深意地互相一番對話,卻把其他同年,以及在旁伺候的仆從人等都給看傻眼了。


    好在很快的,一名青袍官員走進廳堂,才使這兒的氣氛略微鬆動,他的目光隻在眾人麵上一掃,便道:“各位都是來我戶部觀政的新科進士嗎?”


    “回大人的話,正是。”


    他點點頭,邁步走到了最上首處一坐,這才表明身份:“本官便是本部清吏司員外郎了,姓陸,名佑,字仁嘉。”


    眾人一聽,都不敢托大,全都起身,恭敬行禮:“卑職(後學末進)XX見過陸大人……”


    員外郎在朝廷內部的官職其實不高,也


    就五品而已,在這個侍郎滿地走的洛陽那完全就是小人物一般的存在,到了朝會上,大多數時候連大殿都進不去。但是,真論起實權來,在戶部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品級來劃分,整個戶部尚書、侍郎、郎中之下,就是員外郎了。而要是再細分到本部各司,員外郎更是二把手,隻須向郎中負責即可,下邊還管著二十多個六品主事,外加更多的官吏人等。當然,清吏司這兒也不止一名員外郎,具體實權如何,還得看他和上司的關係來定。


    但即便再沒實權的員外郎,也不是初入官場的新科進士們能比的,尤其是這位陸大人身上自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更是叫眾人心生敬畏,不敢小覷。


    見他們如此懂事,陸佑總算微微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來:“諸位請坐下說話吧。你們都是我大越未來的棟梁之才,能想著來我戶部觀政,便是對本衙的重視,也說明了你們確實有心為朝廷,為百姓做點實事的,那就比其他沽名釣譽之徒要好得多。”


    在稍微誇獎了他們幾句後,他才又把話鋒一轉:“不過,我戶部職責重大,關係到天下各地財稅重務,不可有半點差池,所以你等進我戶部,便須得提起一百二十萬個小心來,不得有絲毫疏忽,若不然一旦出錯,後果極其嚴重,丟官罷職都未必能抵你之罪。所以今日本官就把話先說在頭裏,希望你們能時刻警惕,都明白了嗎?”


    這話一出,讓七八個新科進士都是一個激靈,所有人的臉色是越發凝重。唯一的例外,就隻有李淩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隻是拱手稱是。


    “李探花是吧?”陸佑突然轉頭看向了他,“怎麽,你如此模樣是覺著本官所言過於誇大,所以不以為然嗎?”


    “不敢,卑職隻是……”李淩剛想要解釋幾句,就被對方直接打斷:“諒你也不敢!還有,別以為你在殿試時為探花就能在我戶部享有什麽特權!本官這裏就可以把話給你講明白了,無論之前有過什麽榮耀,又曾得什麽人看重,隻要入我戶部衙門,入我清吏司,我便會一視同仁!倘若你犯了什麽錯,我也必嚴懲不貸,甚至於你是探花,所以隻會給你更嚴苛的要求,你明白了嗎?”


    麵對這番聲色俱厲的訓斥,換了一般年輕士子早嚇得心中發虛了,就是那些沒有被刻意針對的進士們也個個麵色凝重,但李淩卻是直視著陸佑,雖然笑容是不見了,可眼中卻未見絲毫懼色:“大人教訓得是,卑職記下了。不過我也希望大人能說到做到,真個一視同仁為好!”


    “唔……”陸佑完全沒想到自己這番言辭表現還未能徹底壓住麵前的年輕人,不覺也愣怔了一下。隨後想要斥責,可話到嘴邊,又有些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了,畢竟人也沒犯什麽過錯啊,隻能是哼了一聲:“本官如何做事就不勞你多言了!記


    住自己的身份,現在你們都不再是什麽受人景仰的進士老爺,而是我戶部七品小官,好好觀政,好好學,才是你們現在唯一當做的事情!”說著,又輕輕一拍手。


    當下裏,七八個綠袍小官走到堂前,在得其首肯後,才進入其中。他看了所有人一眼:“自今日開始,你們就隨他們先熟悉一下我戶部的種種公務差事吧,半月後,自會讓你們真正涉足一些本部事務。”


    在兩撥人的齊聲答應中,陸佑起身就走。隻是在來到李淩跟前時,他還是深深地望了這個年輕人一眼,還發出了一下冷哼。


    待陸佑一走,剩下眾人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戴萬春更是忍不住看著李淩:“李溫衷,我知道你身為探花自覺高人一等,但也別害我們啊。要是因為你得罪了上官而連累了我等同吃掛落,卻如何是好?”


    有他這一開口,其他那些個新科進士也紛紛跟進點頭:“是啊李兄,你剛才如此和陸大人說話實在不妥,我等現在已是朝廷官員,是他下屬了,再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亂說話了。”


    “李兄,你還是別害咱們了。我們可比不了你出身高貴,我等都隻是同進士出身,還指望能在這次觀政中多有表現,今後能留在戶部當差呢……”


    麵對眾人的埋怨,李淩隻能接受,並道歉:“是在下之前過於自傲了,還請諸位多多擔待。”


    “哼,我等可擔待不起,走,咱們先去清吏司四處看看。”戴萬春卻不接受他的道歉,隻一聲招呼,就把眾人都帶了出去,最後這廳內就隻剩下李淩,以及算是安排著指點他的一名綠袍小官。


    這是個看著黑黑瘦瘦,四十出頭,麵帶苦相的中年人。此刻他糾結地看著李淩:“小李大人,咱們也一同過去嗎?”在衙門裏當差也有些年月的他自然看明白了李淩處境堪憂,不但得罪了上司,還和同僚同年也有了矛盾,被人排擠,這接下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而這,更是讓他想到了自己——十年前,好不容易才考中同進士進入官場的自己也差不多,被同年同僚們嫌棄排擠,最終便隻能在戶部默默無聞十年,什麽好處也沒有,倒是背了幾次黑鍋,然後等別的同年都已高升外放,自己卻還是一名戶部的底層官員。


    隻是李淩的反應卻和他當年氣氛卻又無奈的表現完全不同,依舊安坐在椅子上的他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還捧起茶杯美滋滋地喝起茶來:“不忙。現在跟著這麽多人一同過去,又能看出些什麽來?對了,敢問前輩尊姓大名啊?”


    “不敢用尊,我叫項大幸,隻是戶部衙門裏一個清吏司下一個七品庫使而已。”


    李淩看著他那一臉卑微的樣子,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處境,隻點點頭:“看前輩應該也是本部老吏了,不如先給晚輩介紹一下我戶部的各位大人,和各項政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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