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楊同知被拿下已過去了半個時辰,整座鬆江府衙卻還是沒能從這場震動中回過神來。所有官吏人等都有些恍惚,有些恐慌,幾乎沒什麽人開口說話,讓整座府衙都陷入了叫人心悸的寂靜。


    尤其是知府公廳這一塊,幾乎每個打此過的差吏都是小心翼翼的,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因為今日的知府大人實在給了所有人太大的壓力,讓他們對魏知府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由不以為然,變得畏懼有加。


    這一點打從外頭而來的李淩更是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在見到魏梁後,便笑著道:“老師,如今衙門上下對您可是畏之如虎了啊。”


    “嗬嗬,這說到底還是虧得溫衷你啊,要沒有你,我怕是在過幾月都未必能打破這一局勢,甚至可能永遠都要被他們壓著了。”魏梁有些苦澀地一笑,雖然自己是他老師,但也不得不承認,論這方麵的手段,論與人爭鬥的勇氣,自己這個學生可比當老師的強出太多了。


    “學生說過,師有難,弟子服其勞,所以做這一切都是弟子應該的。”李淩忙謙虛了一句,“何況,這麽做對弟子接下來執掌華亭縣大權也大有好處,所以我不隻是幫助老師,更是在幫自己啊。”


    魏梁點點頭,然後又肅然道:“對了,之前因為事情緊急,所以我便沒有問你太細,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如此犯險,把府衙經曆官強行拿下,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


    他顯然是看得明白,李淩對楊天佑的那番指控是誣陷。即便魏梁對楊天佑他們再有看法,也不認為他們會做出與江湖幫會勾結,然後借他們之手去刺殺一個朝廷命官的決定來,這太不符合常理,而且也沒這個必要。


    在自己老師麵前,李淩也就沒有隱藏的必要了,當下就笑著一點頭:“老師果然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學生這點心思了。不錯,我是刻意誣陷楊天佑的,為的就是幫老師您鏟除府衙內的敵對勢力。而且現在看來,這一切不是很完美嗎?”


    “果然……”魏梁歎了一聲,自己把處境寫信告訴李淩倒不是想找他拿出對策來,更多也就是一種傾訴而已,可沒想到自己這個學生居然真幫到了自己,而且還是以這麽一種幹脆狠辣的方式。


    但隨即他又歎息搖頭:“不過你如此做法到底還是過於冒險了,而且那些所謂的證據,恐怕也是你偽造的吧。為師很感激你願意為我做這一切,可也無法認同你如此激進的手段。你還記得為師給你的溫衷這表字的用意嗎,我就是不希望你太過冒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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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來自老師的關心,李淩心頭也是微微一暖,但還是道:“老師所擔憂的雖然在理,但學生卻也有自己的考量。而且,那些罪證可以說是假的,但也可以說是真的。因為我手裏確實抓住了一批欲行刺於我的大江幫賊人。”


    “啊……真有這麽一夥人?”魏梁震驚地叫了一聲,這些江湖賊匪的膽子也太大了吧,竟敢對朝廷命官下手!


    “其實應


    該是兩夥刺客,前後兩次欲對我和我的家人不利。”李淩糾正了一下後,才又說道,“不過有一點倒是我偽造的,他們並不是受楊天佑的指使,而是被我華亭縣的徐家人花重金聘請。”


    “地方豪族……此事依然聳人聽聞!”


    “是啊,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哪怕是鬆江府下的別個縣城,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但華亭縣,因為太小太不惹眼,反倒助漲了他們的氣焰,讓他們行事都全無顧忌。”


    “華亭縣……”魏梁沉默了一下,而後也不得不承認,“該縣確實在江南極其特殊,就是我這個鬆江知府,對那邊也很陌生,隻知道那裏窮困,每年的錢糧稅款都是極少,有時還需要周圍州縣給予補充。”


    “正是如此了,縣城裏的百姓連最起碼的吃穿都未能得到保障,縣衙能收到的稅款自然就少。可就是在這樣一座窮困縣城裏,卻有兩家豪族,能隨隨便便拿出幾萬兩銀子來雇請大江幫的賊匪來刺殺我這個縣令的家屬,縣衙的眾多差吏也是身家豐厚,而這一切,都隻因為那徐方兩家徹底壟斷了縣城內的一切資源,無論是田地還是商鋪,又或是衙門內的諸多要緊職缺。”


    “竟還有這等事情?”


    “不光如此,他們還架空縣令,甚至連早一任的縣令都可能是被他們用某種手段給害死的。可當此事報上去時,府衙和巡撫都隻是隨意走了個過場,並未作深究,以暴斃做結。也正因如此,他們越發的肆無忌憚,將整個縣城都視若自己的私產,滿縣百姓也成了他們兩家的附庸而已。”


    這一番講述下來,魏梁是徹底震驚到了,足足半晌後,才咬牙道:“荒唐,荒謬!”


    “正因如此,他們才敢對我這個新到任的縣令下手,因為他們認定了即便真出了事,上頭也有人會為他們遮掩。而我也正是通過更早的任縣令之死推斷出府衙,甚至江南巡撫衙門內,都有人與他們勾結,為他們保駕護航。然後,我就想到了老師你現在的處境,其實你我師生這次同來江南為官的情況那是極其相似。”李淩說到這兒,臉色已變得相當嚴肅了。


    本來就神色嚴肅的魏梁這時更是一片凝重:“所以……你覺著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奧妙?”他可不是蠢人,自然很快就抓到了其中重點。


    李淩點點頭:“當然,他們並不是衝著咱們師生而來,我們也是初來江南,並沒有得罪什麽人,隻是恰好同時坐上了這兩個位置而已。”


    “可他們為何要死死把持著這兩個位置,至少是控製住這兩個位置上的官員呢?”


    “這個,就與學生被派來江南一事大有關係了。”李淩說到這兒,壓低了幾分聲音,“不敢有瞞老師,我是奉命來對付已散入江南,隨時可能引發動-亂的羅天教賊匪的。而老師的到任,我想也很可能與此有關了!”


    ……


    通判公廳,所有差吏也是一副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的模樣,因為今日府衙的這一場劇變


    ,更因為此時的李通判。


    自回到公廳後,李宥貞就陷入了絕對的沉寂,陰沉著臉,就這麽坐在座位上,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任何的動作,連茶水都沒有喝上半口。


    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手下那些吏員們不好猜,也不好問,隻能是默默地退到外頭,等候著上司自己給出反應。


    事實上這兩種情緒李宥貞都有,當然更多的還是恐慌,知府大人今日的突然爆發確實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楊萬全被當堂拿下定罪,更是氣勢驚人,讓魏知府徹底掌握了主動,也讓闔衙官吏心生忌憚,再不敢小覷了這個年輕的上司。


    也正因為已心生忌憚,讓李宥貞愈發不安,因為他深知自己陷得有多深。他和楊萬全,向來是秤不離錘,所有事情都是兩人商議著來,所有好處有楊同知的一份,就少不了李通判的一份,所以其實他府中也有著太多見不得人的財富。


    當沈雄把搜檢楊府的結果報上來時,對李宥貞的衝擊是最大的,這好像就是接下來自己下場的預演。而且他相信,或許魏知府會為了大局考慮放過府衙內的絕大多數人,唯獨自己,是必然會被針對的。


    今日所以沒有即刻而動,隻是時機尚不成熟。但明日呢?後日呢?


    不成,我不能就這麽束手待斃,必須想出個對策來,哪怕隻是為了我自己,也得想法為楊同知喊冤!


    終於,在長時間的考慮後,李宥貞目光微微一錯,已經有了決定。


    可隨即,一個難題就擺在了他的麵前,府衙上下已全被知府大人所威懾,就是他自己也沒勇氣再站出來對抗魏知府,還有什麽人能救得了楊萬全他們呢?


    “楊萬全……楊天佑……” 在反複念叨了這兩個同僚的名字後,李宥貞突然就想到了一點:“府衙上下確實已經無人能製他,可府衙之外呢?”


    這一刻,一個人的名字從他腦海裏跳將出來,讓他陰鬱的雙眼突然閃過光芒。李宥貞立馬坐直了身體,取過案頭的紙張筆墨,飛快的在紙上寫了起來。


    片刻後,一封書信已被他寫好,在鄭重按上自己的印鈐後,他李宥貞果斷叫道:“來人!”


    一名下屬書吏應聲而入:“大人。”


    “你這就持此書信出城,去山字營找廖都統,告訴他,軍情入火,遲則一敗塗地,不光是我和楊同知,就是他也必然會受牽連,務必盡快而動。”神色嚴肅地交代了這幾句後,李宥貞把書信鄭重交到這名心腹手中。


    這名心腹的臉色頓時一變,他立刻就猜到了自家大人讓自己送信的意思,這是依舊要和知府大人鬥下去啊。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作為通判大人的親信,自然是沒得選的,當即就答應一聲,將信件貼身收好,火速轉身而去。


    “魏梁,你以為自己已完全取勝了嗎?不,我們還有機會!因為你小瞧了我們這些在地方多年的官吏!”在目送對方離開後,李宥貞在心裏暗暗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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