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縣令……”徐森的神色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是在回憶當初,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了。


    李淩倒是不急,問過後,便夾了一筷子菜肴送進口中,慢慢吃著,然後又伸手去拿酒壺。見此,徐森趕緊搶先一步:“大人,我來吧。”說話間已拿起稍稍溫過的酒壺,提把托底,為李淩和自己各滿一杯。


    這回李淩便不再猶豫,端杯就喝,品咂了一下酒液的滋味後,更是連連點頭:“真是好酒啊,尤其是這溫熱後,味道更醇,叫人難以停杯啊。”說完,已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徐森隻喝了一口,見李淩杯空,便趕緊又為他滿上一杯:“既然大人喜歡這酒,那就多喝兩杯,這黃酒養胃,還有些許祛濕的功效呢,最適合在這等梅雨天氣裏喝了。”


    “是該多喝兩杯,你也別光顧著為我倒酒,也喝幾杯,今日可是你的壽辰啊。”李淩說著話,手上卻不帶客氣的,很快又是一杯落肚,這才在對方也陪飲了一杯後再提剛才的問題:“說說你對任縣令的看法吧。”


    “任縣令啊,是個好官,就跟大人你一樣,有心為華亭百姓做些事情,同時還不懼徐方兩家的壓力,為了使本縣百姓不受那條泛濫多年的黃浦江之害,他還發動全縣上下,修築起了一條至今還能保我華亭太平的河堤。”回憶過往,徐森輕輕說著對這位前任上司的印象。


    “唔,這些事情我也聽人提過,其他呢?那任縣令和徐方兩家結下了多大的仇怨,他的突然故去,也和此事有關嗎?”


    “仇怨?應該談不上吧,因為在兩家眼裏,任縣令也隻是一具不怎麽聽話的傀儡而已,好像當時還是縣丞的許縣令也曾勸說過他,讓他不要總與兩家鬥氣,因為在華亭,他縱然是一縣之尊,也是不可能鬥過這兩家地頭蛇的。”


    對於這一說法,李淩沒有反駁,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頭:“是啊,要沒有絕對的實力,想隻憑官員身份壓製兩家怕是做不到。”他所以能在短短時日裏拔除徐家,靠的還是手底下有一幫武力出眾之人,直接用不講理的強攻壓製了徐家,但換成他人,恐怕早就死在徐家鋌而走險的刺殺下了。


    “可任縣令卻不肯聽,他以為自己有官職在身,無論徐方哪一家都不敢真傷了他,而且他堅信華亭百姓也想借他重得自由,於是就決定借修繕河堤的機會,一點點壓製兩家。


    “剛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挾勢而動的任縣令不但召集了無數人手,而且還讓徐方兩家都拿出了不少錢財和材料來修堤。但是,在此之後,隨著他在衙門裏越發起勢,甚至想要開革出幾個不聽話的下屬時,情況就發生了轉變,徐家直接就用上了架空的招數,幾乎讓滿衙差吏都稱病不往,別說堤壩那邊了,就是縣衙內,都沒人做事,讓任縣令的政令都出不了房門。


    “任縣令當時極其惱怒,還想死撐,結果……就在河堤修繕完畢,汛


    期到來後不久,他就出了事,突然得了急病,一病不起。然後隻不過一月時間,任縣令便病死在了縣衙之內。”說到這兒,徐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好像是在感慨命運之無常,為任縣令的暴斃感到惋惜。


    李淩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所以當徐森再為他倒酒時,他又是酒到杯幹。連喝了兩杯後,方才搖頭:“他確實太過莽撞了,明知敵強我弱,對方又是地頭蛇,即便真有心為民除害也該找個穩妥的法子,緩緩而圖啊。”


    “大人說的是,很多事情,尤其是大事,真急不得啊,不然,縱能一時占據上風,可到頭來還是會付出代價。”徐森附和點頭,又為兩人滿上了酒,不知不覺間,他也陪著李淩喝了四五杯酒了。


    好在這黃酒勁道不算太大,酒杯又小,兩人還未上頭,思緒依舊清晰。


    “我怎麽聽著你這話是在暗指於我啊?”李淩突然笑著問了一句。


    “不敢,卑職也隻是有感而發。不過我也認為出任地方官最重要的不是才幹,而是心性,隻要能做到和光同塵,則必能如魚得水,在任一地都做出一番成績。”


    “嗬嗬,你這說法我卻不能認同,若真如此,我與許恭之輩還有什麽區別?對了,你與許縣令素有交情,或許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吧,倒也合乎情理。”


    徐森呆呆地看了李淩半晌,這才道:“大人,你就不怕自己重蹈任縣令的覆轍嗎?畢竟你如今所為,已遠比任縣令更為激進,連徐家都已毀在你手,而你還不肯放過方家……”


    “這不是我願不願放過他們的問題,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徐家,要不是他們如此咄咄相逼,竟欲把本官拿捏在手,還做出了諸多人神共憤的罪惡勾當,我也不會將他抄家嚴辦,把相關人等抓入大牢了。而要是他們不入牢獄,也就不會丟命,所以仔細說來,害死他們的是他們自己,又或是背後那個最陰險的家夥。”李淩說著,又舉起杯來,算是敬了對方一杯。


    徐森應聲舉杯,又滋溜一口把杯中酒喝下:“那方家呢?大人準備如何對付他們?”


    “那就要看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態度了。倘若真如現在所查到的情況,他們隻是利用一些勢力和影響販鹽和做其他買賣,本官倒是可以留著他們。但是,倘若他們還有其他用心,那徐家的今日就是他們的明日!”


    “大人果然氣概驚人,卑職佩服。不過你就不擔心自己會被反擊嗎?”


    “反擊?你也看到了,那徐家請到大江幫中人行刺於我,也被我從容反殺,他方家還能找到更強的外援不成?”


    “大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難保他們就沒有其他陰險手段,你隻要走錯一步,恐怕真就要步任縣令的後塵了!”


    李淩剛遞到嘴邊的酒杯陡然一頓,目光裏露出異樣的光芒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你查到了一些東西,還是,方家已托你來勸說我收手了?


    ”


    麵對李淩的質問,這一回的徐森沒有像以往般表現出惶恐的情緒來,而是端杯緩緩喝了一口,這才笑道:“大人真覺著大江幫,還有你手底下那些漕幫的江湖漢是最強大的存在嗎?”


    他不等李淩給出反應,就迅速自己作答:“不,這些人固然厲害,但終究有跡可循,人在明處,就能提早布防。就像當日您對付徐家那般,早早就布下羅網,他們出手,隻會自尋死路。


    “但是真正可怕的敵人,卻往往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布局,等你察覺情況不妙時,甚至還沒發現有何異樣呢,已身在死局之中了。任縣令,就是因此而死,名為暴病而亡,實際上,他卻是死於慢性之毒,寒石散!”


    “嗯?你早知道任縣令之死是被人所害?什麽人竟如此大膽?”李淩臉色唰一下就變了,手一抖間,杯中酒液都潑灑了出來,然後他發現對方的目光也著落在了灑在桌麵上的那灘酒漬上。


    這讓他的目光陡然一縮,似乎已知道了答案:“這酒……”


    “寒石散是一種天下間極其獨特的藥物,它無色無味,而且藥性發作極其緩慢,從一開始隻是讓人如中風寒,頭暈體熱,昏睡懶言……然後隨著時間推移,症狀便會不斷增加,看著真就跟得了風寒症一樣,但不出一月,便會要人性命。其間,沒有解藥,也沒有大夫能治得了,死後也很難從屍體上查出症狀來。正因有此等特性,當初任縣令死後,才沒被查出任何問題來。


    “當然,它也有著自己的不足處,那就是這藥散無法溶於水,隻能摻在酒中,尤其是黃酒,放入其中,便可迅速溶解,不見一絲雜質。”


    這一下,李淩的整個臉色更是變得一片慘白,兩手按在桌上,目光盯在酒漬上:“所以這酒裏……”


    “十年前,任縣令在病倒之前就曾被我請到家中喝酒。對了,就是在這屋中,像今日般你我對坐著,他坐的也正是大人你現在的位置,當然,喝的也是這上等的黃酒了。”徐森依舊是一副低調恭敬的樣子,但語氣已充滿了森冷的殺意,竟讓整間屋子都有些寒冷起來了。


    李淩死死地盯著他,臉上有恐懼,有憤怒,但更多的,卻是懷疑:“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不,不對,你在騙我!你我在此喝酒,吃的都是從同一把壺中倒出的酒水,難道你就不會中毒?你剛才也說了,這什麽寒石散是無藥可解的!別想用這樣的謊言來嚇唬本官,我見過的凶險比你想的要多得多,區區手段,還想騙我,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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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李大人果然英明,這一點都想到了,所以你才會無半點懷疑地與我喝酒啊。就跟當日的任知縣一樣,覺著大家喝一樣的酒,自然不存在什麽危險,而且我一直以來也挺為他著想的,他就更不會疑心我會害他了。”徐森笑了起來,一臉得意,“但有些事情,並不是眼見就為實。誰說同一把壺裏的酒就一定都有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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