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身後便是足足三千新招募的兵馬,這讓他躊躇滿誌,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想著以此開始,自己很快就能在江南獲得一席之地,然後在教中諸位長老的帶領下吞下整個富庶的江南,再兵鋒北指,奪取中原,等新朝建立,自己便能封候拜將,成為真正的權貴大人物。


    而這一切的起點,就在於今日拿下華亭縣!


    作為鬆江本地人,他當然是知道華亭縣的,那靠海的小漁縣既窮且困,人口也就那麽幾萬,還剛換了個新縣令。哪怕這次僥幸沒有遭到大水漫淹,也沒什麽實力可言,隻等自己揮軍抵達,隻怕縣城上下都會恐懼得不知所措,然後就隻能乖乖歸順了。


    對,一定就是這樣,就跟自己在新江縣裏鼓動災民,殺官奪城一樣容易,這華亭自然也就要落到自己手裏了,都不用等到天黑,自己就能擁有兩縣之地……


    轉著這些心思的王周突然目光一凝,有些錯愕地看向了前方,然後使勁又閉了下眼睛,以為自己剛才都產生幻覺了,因為就在他前方,赫然有一支隊列齊整的軍隊正靜靜地候在那兒,刀矛高舉,在熾熱的陽光底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可當他再睜眼時,眼前的一切並無任何改變,這讓王周下意識就勒停了胯下的軍馬,身後跟隨的叛軍兵將們也都隨之而停,然後用詫異與不安的目光不斷打量著前方的隊伍。


    與他們一比,這邊叛軍的隊伍可就要零散糟亂太多了,幾乎沒有任何隊列可言,就一大群人混亂聚集在一塊,剛剛行軍時許多人還在互相說著話呢,直到此刻看到前方列陣以待的隊伍,他們才閉嘴,然後看向了自家首領。


    王周的手已按在了腰間佩刀上,但想著自己背後有三千兵馬,想著自己是整支軍隊的首領,他便又有了勇氣,微微策馬上前兩步,才喝道:“你們可是華亭縣的人?這是得到消息,想要阻擋我大軍入城嗎?我勸你們還是識相點為好,看看我身後有多少兵馬,你們才多少,趕緊投降,還能保命,要不然,隻消老子一聲令下,就能殺光了你們這點人馬!”


    聽著自家主將充滿威脅的話語,背後那幾千叛軍也從剛剛的慌亂中走了出來,全都揮舞著簡陋的兵器,嗷嗷叫喊起來,別說,這士氣一下子還真就起來了。


    而同樣站在隊伍前方的李淩在看到這番亂哄哄的場麵後,心中反倒變得從容了。他雖然從未上過戰場,但什麽樣的隊伍能打仗還是分得出來的,就這等連隊伍都排不整齊,叫喊都亂糟糟,還打斷主將話語的軍隊,又哪來的戰鬥力呢?


    即便自己這邊兵力隻有三分之一,而且才新練沒兩天,但他還是覺著一旦開戰,自己勝算更大。於是,他也上前一步,沉聲喝道:“你等是從哪裏來的?可是受人蠱惑,做了叛軍?若真如此,本官就勸你們此時罷手


    投降還來得及,若再執迷不悟,一旦開戰,死傷的可就是你們自己了。”


    “哈哈哈……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不看看咱們有多少人馬!對了,你是朝廷狗官吧?那正好,今日本將軍就先斬了你的狗頭祭旗,再入華亭!”王周不氣反笑,還一臉興奮地把刀一拔,往前一指,喝聲道:“弟兄們,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給我殺過去,殺了狗官,搶了這華亭縣呀!殺呀!”


    在他的鼓舞下,背後那些兵卒果然一個個也興奮了起來,想起了當日跟隨“王將軍”在縣城裏大殺四方,把平日裏作威作福的富家官吏跟殺雞宰豬般殺個幹淨的痛快,便放下了一切顧慮,嗷嗷嚎叫著,如一大群野狗般,撒開兩腿,高舉著各種簡陋的棍棒、鋤頭、糞叉等等兵器就朝著前方依舊不動如山的軍隊衝殺過來。


    看著這麽多敵人凶悍地衝殺過來,眾新兵臉上都不自覺露出了膽怯之色來。他們從未上過戰場,更沒想過這第一戰就是和三倍之敵正麵交鋒,還沒個城牆什麽可為依托,這委實太讓人無法適應了。


    要不是李縣令還在頭前鎮著,要不是這幾日一直操練,讓他們初步有了令行禁止的意識,隻怕人家這一衝,整支隊伍就要潰散奔逃了。


    “不要怕,不要急!”李淩大聲為後方兵卒鼓著勁,雙目死死盯著前方不斷接近的敵人,雖然緊張,心裏卻又有些雀躍,這一戰也是他第一次遭遇大規模的戰事,而敵人,卻比想象中的要弱太多了。


    那完全沒有半點呼應的猛衝,那看似凶悍,其實漏洞百出的隊列,不,那都已經不能稱之為隊列了,就是一堆人,靠著激情驅使在往前衝殺而已。這樣的對手,就是一群真正的烏合之眾。


    同樣看出問題的還有那些個老兵,他們比李淩更為鎮定,也同樣在大叫著穩定軍心:“都穩住,不要急!長矛手,稍稍向前,刀手,往後退!”


    在他們的一聲聲指揮下,整個千人的軍陣開始有序地變化起來,頂在前頭的是五六百長矛手,剩下的刀手則略後退,與自己的袍澤拉開了一段距離。


    而這番舉動落在全力衝來的叛軍眼裏,則是怯懦或慌亂的表現,讓他們越發激動,腳步衝得更快,各人之間的距離也拉得更大了。


    終於,兩裏多地的距離被這些家夥一衝而過,跑最快的三五人已殺到陣前。他們還在興奮地嚎叫著,高舉著手中兵器,大有一下就將麵前上千人的軍陣給徹底劈開的氣勢!


    “矛陣,出!”一名老兵大聲喝令,這時的李淩已經退到了戰陣中間,目光則依然鎖定在前,然後就看到了一排竹矛齊刷刷地突刺了出去,迎向了撲殺上來的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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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嗤嗤……竹矛前刺的力量撕裂了空氣,帶出了一陣怪響,然後沒有半點停滯的,就狠狠捅進了撲到的敵人的胸膛。


    這些家夥看似凶狠的衝擊在此刻看來就跟自己往矛尖上湊似的,根本來不及做出閃避的動作,就已被長矛貫胸,再從後背透出,慘叫著,串在了同樣簡陋的竹矛上。


    這衝在最前的五六人的慘叫,就如鞭子抽打在了後邊那些想著一舉摧垮敵人戰陣的叛軍將士的身上,讓他們的動作陡然就是一慢。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恐慌眼神看著麵前這驚人的一幕,那密集前刺的長矛陣,如怪物的獠牙般,劃破了他們的靈魂,激起了他們內心的恐懼感。


    但並不是所有叛軍都在這一刻看清情況,感到恐懼。於是,還有人在全力前衝,尤其是之前跑得慢的,更是推著,撞著自己的同伴向前,這也讓他們本來就混亂的陣形變得越發沒有了章法。


    而華亭新兵這邊,在經曆了同樣可怕的一幕——這些新兵從沒有真殺過人,現在看著敵人被串殺在自己手中的竹矛上,心中難免感到一陣恐慌不安——後,也不禁有些畏首畏尾。但隨著那些老兵再度大叫:“收矛,上前!攢刺,上前!”的號令,他們居然真就機械般地按照命令再度使用起了手中長矛。


    這是個體意識在群體中漸漸喪失的表現,也是這幾日來不斷反複聽從號令操練而形成的條件反射。於是,在這一聲聲簡單的號令中,長矛陣開始緩慢向前,一根根長矛刺收刺收,做著最簡單的重複運動,卻爆發出了讓人難以相信的強大殺傷。


    那些叛軍再往前衝,連手中兵器都來不及揮落,身前就有密密麻麻的竹矛呼嘯而來,讓他們連招架都做不到,身上便已被數根長矛刺中,慘叫中倒下。


    而矛陣居然都不帶絲毫停頓的,就這麽踏著倒在血泊中的敵人的軀體,機械向前,再度攢刺向下一批敵人。


    從雙方兵力上來說,華亭新兵顯然是完全落在下風的,但此刻正麵交鋒,靠著齊整的隊列陣勢,他們卻完全做到了以多打少,早已因為散亂奔跑而各自為戰的叛軍,則時刻都要麵對幾個,甚至十幾個敵人的圍攻。


    哪怕這其中有些羅天教徒有著一定的武藝,也想要憑借自身武藝衝殺試試。但在這簡單卻齊整劃一的長矛攢刺之下,卻是束手無策,隻能或被殺死,或倉皇後退,連一點反擊的能力都沒有。


    當數十人被刺翻倒地,慘叫聲響作一片,鮮血不斷蔓延開來時,恐懼的情緒也跟著迅速蔓延。後方的叛軍腳步已徹底停止,而在看到華亭新兵再度踏著堅實的腳步,如沒有半點情感的機器般揮舞著竹矛追殺過來時,他們的情緒瞬間崩潰。


    “逃啊……我不想死啊……”終於有人發出一聲尖叫,把手中兵器隨手一丟,扭頭就往後逃去,然後這情緒影響到了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叛軍全都因為恐懼而逃,雖然他們的人數依然是對方的三倍,但此時,卻再沒有了任何一點再戰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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