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軒卻在這時提出了疑問:“這是不是太冒險了?這點兵馬真能在江南這場大亂裏起到左右勝敗的作用?還有,萬老弟你可有想過,一旦這支守備力量離開縣城,咱們華亭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隨後,田主簿也表示了擔憂:“是啊,新江叛軍這一回固然被我們擊退,但難保別處人馬不會再來。這兒畢竟有著羅天教囤放的數十萬斤糧食,他們是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兒的!”


    這兩個佐貳官最重視的還是華亭本縣,這與他們的眼光有關,也和他們的利益相關。他們畢竟隻是一縣小官,江南大局與他們而言實在太過遙遠,隻要華亭不失,江南大亂朝廷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他們身上。


    但李淩就不一樣了,他來此就是為了應對羅天教的,何況他還明白一個道理:“二位,你們想過沒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金陵真就因此陷落,那就證明江南徹底大亂,到時那些叛軍會放過我們?”尤其是我,多次壞了羅天教大事的我,早成他們眼中釘,是他們必須要鏟除的目標了。


    李淩這一句讓兩個還想勸阻的官員頓時沒了話說,而他又看向萬申吉:“不過華亭這兒的安危也很重要,不光是因為糧食,更在於這些新兵將士本就是我華亭百姓,若此地真有個好歹,你覺著這些新兵還會聽從號令行事嗎?”


    新兵和老兵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了,前者依然沒有擺脫地方烙印,他們的作戰隻為了保衛家園,守護親人。可要讓他們不顧家鄉遠征他方,可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萬申吉也沉默了,這一點他還真沒考慮到呢:“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什麽都做不到了?”


    “不,你提出的主動出擊的想法還是很好的,隻是不該由我們來做,畢竟現在也還沒到山窮水盡,隻有我們一縣還在朝廷掌握的地步。”李淩笑了下,“大家可別忘了,咱們的府城也還是安全的,而在那兒,可有一營真正的官軍駐守著呢。”


    “是啊,我等怎把這一股力量給忽略了……”


    “還是大人英明,府城的兵馬隻會比我們的新兵更精銳,隻要他們出動,何愁不能掃平那些烏合之眾?”


    眾人紛紛開口,神態比之前要輕鬆了許多。剛剛,他們隻想著靠自己該如何破局,現在才發現,原來情況沒危險到那般地步,華亭縣之外,還有其他幫手呢。


    “可府城比我們華亭更要緊,他們又能調派出多少人馬呢?”隨後,溫軒又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全部!把山字營兵馬全部派出,才能做到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叛亂。”李淩當即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不可能,他們總也要留人守城吧,不然,叛軍必然會對府城構成威脅。”田主簿以己度人,立刻反駁道。


    “所以就需要我們了。”李淩看了眼萬申吉,“我們這點新兵,若放到整個江南去平亂自然是杯水車薪,但若隻是守城,卻是綽綽有餘了。我們可以分出一半人馬去府城,再配合當地的差役人等,自然足以幫著守住城池不失,


    如此也就解放了山字營,讓他們可以主動出擊,平定叛亂!


    “而且,如此一來,我們的新兵還不會因遭逢強敵而在戰場上出現潰敗損傷,隻是守城的話,還能發揮出他們最大的戰力呢。”


    他的這一番解釋,真就讓人挑不出什麽錯來,唯一叫人有些犯疑的,就是他一個縣令,真能讓府城的上司聽從意願行事嗎?哪怕好像之前他確實幫過知府大人鏟除異己,可人終究是上司啊。


    不過這個疑問他們卻不好直接提出來,不然就顯得對自家上司過於不恭敬了。除了李莫雲,這裏可沒人知道李淩和知府魏梁間的緊密關係,在他們看來很不靠譜的事情,在李淩這兒,卻壓根就不算事。


    隻見他迅速看向還有所遲疑的萬申吉:“萬兄,此事就全權交托給你了,我會給知府大人去信,把我們的推斷和決定都告訴他,由你帶人送去府城,然後你就留在那兒,幫著守城。至於這兒,你大可放心,有莫雲他們和剩下的一半新兵在,縣城這兒定能無虞。”


    說完這話,李淩都不待對方回答的,就已經取過紙筆,刷刷點點地寫起書信來。


    萬申吉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都從各自眼中看到了一絲疑惑。但最終,他們還是沒再多說,隻看李大人那自信滿滿的語氣和反應,就知道這回他是已經打定主意了,再勸也未必有用。而且,除此之外,他們也確實拿不出個更好的對策來破此一局了。


    ……


    六月過半,正值盛夏,滾滾熱浪不斷侵襲著京師洛陽。


    這讓這座百五十萬人口的巨大都城要比以往冷清了許多,尤其是午後一段時間裏,城中大街小巷都看不見幾個人影,至於各大衙門和皇宮內就更見清冷了。


    對升鬥小民來說,納涼的方法也就躲於樹蔭底下,拿把蒲扇,吃兩片水井鎮過的瓜。但對那些達官顯貴來說,情況就好多了,大塊冰從地窖中取出來,放到廳堂之內,不消片刻,周圍環境自然就涼爽起來。


    作為當朝宰執的左相陸縝即便是在政事堂公房裏也有足夠的冰塊為其消暑,不光房中擺了數個冰盆,就是書案之上,都有個碩大的冰盆,裏頭放著上好的葡萄美酒,以及各種瓜果,冰鎮之下,滋味自然極好。


    不過陸縝可沒心思做此消遣,自入夏以來天下各處都有不少災報,等著他這個當朝宰執一一審看並做出處理後,分發下去呢,哪有工夫吃東西啊。


    就在他將淮南一份文書處理完畢,想著稍作休息,拿片瓜吃上兩口時,緊閉的房門已被人敲響。陸縝皺了下眉頭,還是低低道了聲:“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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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門開,一人神色慌張地跨步而入,不想走得急了,後邊的腳還在門檻上掛了下,差點跌倒,好不狼狽。陸縝見到來人,不覺有些意外:“子元,你怎如此慌亂?出了什麽大事了嗎?”


    這來的,是兵部尚書丁員字子元,素來是個沉靜穩重之人,還真沒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呢。此時聞得這話,他便是苦笑一聲:“陸相恕罪,下官實


    在是有些急了,江南,江南出了大事,各地突然起了民亂,聲勢已相當之大。這便是江南那邊急送京城的六百裏加急書文,還請左相過目。”


    即便是陸縝的老練,驟聞此報還是變了下臉色,片刻後才穩住表情,沉聲道:“拿來我看。”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那份六百裏加急送來的文書,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他的臉色越發凝重,事情比自己剛剛想到的更加嚴重,江南各地竟突然爆發了連續的民亂,幾個主要州府附近皆有亂事發生,這是以往都未曾出現過的情況。


    以陸縝為政多年的經驗,很快就看出了這其中的聯係,當下肅聲道:“這是有人在背地裏策劃一場變亂吧?可是羅天教嗎?”


    “這個……上頭並未提及,隻說身在金陵的江南巡撫聞銘不肯在此時發兵平亂,使當地亂局進一步惡化……”


    “這算是彈劾嗎?聞銘……”陸縝努力回憶了下這個封疆大吏的模樣和性格,一時也有些琢磨不透了。就他所知,聞銘此人素來穩重,能力也夠,而且多謀善斷,真出了這等大事,總不至於慌得不知所措吧?


    隨即他又想到了一點,趕緊看向文書最後,隻見上頭所寫的名字卻是蘇地都督向梵天,這讓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委,顯然是這文武二人間起了矛盾,向梵天意圖出兵平亂,卻被聞銘給壓住了。


    怪不得這等要緊文書不是直接入的政事堂,而是先去了兵部,這是向梵天動用的軍驛啊。一般來說,軍驛的文書是直送樞密院的,現在進了兵部,也就意味著他不是請示用兵,而是在告狀了。


    這些官場上的門道陸縝自然很清楚,此刻臉色越發凝重,江南生亂已經足夠麻煩,現在還有文武之間生出嫌隙,江南局勢就越發嚴重了。


    必須盡快給出一個回複,讓江南有個統一的意見才好。自己該站在哪個一邊呢?


    陸縝陷入了沉思,按道理自然是該保持巡撫的威信,相信聞銘的能力。可問題是,就文中內容來看,聞銘似乎有放縱反賊的意思,若真錯過了時機,江南局勢越發混亂,那朝廷的損失可太大了。


    “你以為此事該如何解決?”陸縝看向丁員問道。


    丁員遲疑了一下,回道:“下官以為當派人前往江南查明事情真相……”


    “太慢了,真到了那時,隻怕江南都要落入反賊之手了。”


    “可咱們身在京城,與江南相隔千裏,又怎能判定誰是誰非呢?”


    “災情如火,亂情更如火,所以本官以為,該分三步:其一,派出兵部精幹官吏這就前往江南,查明事情原委;其二,迅速抽調京城兵馬,以及江南左近的那些軍隊,隨時準備開赴前方平亂;其三,趕緊去戶部索要糧食,準備到時安撫江南民心。”


    陸縝不愧是多年宰執,麵對急情能迅速製定出一係列的應對策略,然後他又正色地一拿那份文書:“當然,現在最緊急的,還是該由你我將此份急報送與陛下,由陛下來作最後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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