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李淩被兜頭的一瓢冷水潑麵,猛一激靈,總算是從昏睡中蘇醒過來。身子隻一動,還沒完全睜開眼的他便心下一沉,自己全身被緊緊束縛著,竟連半分都動不了了。


    同時,頭腦倒是慢慢恢複了過來,想起了昏睡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這讓李淩心中愈發忐忑與疑惑,自己都落在幕後黑手手裏了,他們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地將自己藥倒呢?


    心中思索著其中原委,李淩還是睜開眼來,卻發現身處野外,麵前正圍了幾個皮笑肉不笑的漢子,隻有火把照得附近一塊區域可以視物,別處都是黑魆魆一片,似是某座林子裏。


    “你們……”才一開聲,啪的一巴掌便抽在了他的臉上,讓李淩發出一聲悶哼,然後才聽到一句惡狠狠的威脅:“閉嘴,敢叫嚷的,這就就割了你的舌頭!”


    如此凶狠的表現,再加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讓李淩立刻選擇了閉口不言,隻艱難地拿眼四下掃視,卻發現麵前眾人自己沒一個認識的,但不少目光朝自己投來,裏頭卻滿是深沉的怨憤,恨不能用目光將自己千刀萬剮的意思。


    “李淩是吧?我想你在此之前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落到咱們手裏吧。現在就可以讓你死個明白了,這兩年裏你屢屢壞我聖教大事,此番便要用你的心肝腦袋來祭祀日月真神以及為我教大業犧牲奉獻的兄弟們!”麵前之人陰冷的目光在李淩的身上臉上不斷掃動,語氣裏充滿了憤恨和殺意。


    “殺了他!殺了他!”周圍眾人也紛紛低聲叫喊了起來,充滿了節奏感和令人心寒的壓迫力,這也讓李淩的心更是沉到了穀底。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般地步啊,即便是被軟禁在巡撫衙門時,他都覺著自己還有機會脫身。可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身在何處,輕綃和萬申吉自然更不可能及時出現搭救了。恐慌之下,他甚至都沒空再去琢磨自己是如何離開巡撫衙門的了,說不定這都是聞銘的安排。


    隨著麵前這人把手握拳往上一擺,周圍的喊叫聲終於停了下來。而他,則把刀往李淩的胸口一湊,麻利一挑,就將他的衣襟割開,露出裏頭的皮膚來,刀尖在皮肉上輕輕一劃,雖未見血,卻足以讓李淩一陣汗毛倒豎,深深的恐懼已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聲說道:“你……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我是朝廷命官,真殺了我,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


    “哈……咱們羅天教兄弟還會怕和官府為敵?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還不是照樣拿咱們沒有半點法子!”這會兒,他倒是不禁止李淩說話了,一臉桀驁和暢快,“你有今日,便是日月真神對你的懲處,今日拿你的心肝頭顱祭祀,明日,我們就要摘了聞銘的腦袋,拿下整個金陵城!”


    即便是在這等生死攸關的時刻裏,聽到這話,還是讓李淩的身子猛地一震,眼中閃過了濃濃的錯愕來:“他說什麽?聞銘竟


    不是羅天教的人,竟不是那幕後黑手火長老嗎?


    “可這就說不通了啊,明明之前的一切證據線索都指向了他,是他導致的江南陷入大亂,是他還想把元氣未複的江南變得一團糟,也是他把我拿下,欲置我於死地,可怎麽……”


    滿心的疑竇卻無法訴諸於口,周圍這些家夥更是不可能告訴自己答案,這種身在局中,又似乎已經觸及到真相卻又差著一線的感覺可實在太難受了,竟讓李淩都開始忘記自己正麵對死亡威脅了。


    看他一臉的驚愕,對麵的漢子依舊隻是不屑一笑,李淩在他眼中已是一個死人了,就算猜到了些什麽也於事無補。現在,隻等“他們”到來,便可做這一場重要祭祀了。


    沒一會兒工夫,前方黑暗裏就傳來了幾聲怪異的蟲鳴,然後這邊也有人嘬口發出相同的名叫,片刻後,幾人就從黑暗中走出,慢慢地出現在了李淩麵前。


    李淩看著這幾個依舊半隱於黑暗中的人影,隱約覺著其中某人有些熟悉,便眯起了眼裏打量。終於,隨著來人踏入到火光之內,他的模樣也就暴露了出來,這讓李淩再度一愕:“你……”


    “李縣令,咱們又見麵了。”當先之人笑看著他,而與他並肩同來的一人更是用充滿了仇恨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淩:“李淩,你終於是徹底落到我手上了!”


    “向梵天,向都督……”李淩澀聲道破了中間這人的身份來,雖然與他隻在今日早些時候見過一麵,甚至都沒有過進一步的交談,但對這位江南屈指可數的武官他還是記憶深刻啊。


    同時,一個大膽的猜想也從他的心中冒了出來:“你……才是羅天教火長老,江南這場大亂的幕後主使……”


    “你才想明白嗎?卻是太遲了些吧?”向梵天有些自得地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在火光照耀下閃過叫人心悸的光芒,好像要把李淩一口吞噬了似的。


    而這一刻,李淩已迅速解開了剛才知道聞銘不是幕後主使時所生出的諸多疑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手握兵權的都督向梵天確實比巡撫更可能在江南這場大亂中獲取更大的好處,甚至就此顛覆整個朝廷對江南的控製權。


    隻要他手底下的兵馬離開金陵,再以平亂的名義四處出擊,在向梵天的刻意放縱下,一路燒殺擄掠,便會把整個江南推向無可挽回的深淵。而且如此一來,朝廷官軍的名聲也將被他徹底敗壞,到時一俟朝廷其他各路兵馬殺到,恐怕他們首先要麵對的不是叛軍,而是江南百姓為了自保組建起來的地方武裝了。


    而到了那時候,羅天教的真正機會就到了,他們完全可以打著為民做主的旗號聚攏這些地方武裝,然後反過頭來把早就兵力空虛,人心不穩的金陵城也給一並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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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是此番江南大亂的真正計劃。


    但是,他們的如意算盤卻在一開始就出了問題,被巡撫聞銘給極力阻攔住


    了,使得金陵守軍都沒能離開駐地,也把向梵天這個真正的幕後主使給留在了金陵。


    為什麽那些被羅天教組織起來的叛軍如此不堪一擊?這個問題之前李淩一直都想不明白,但現在,卻也明白了。因為這些叛軍壓根不是他們想要依仗,用來奪取江南全境的人馬啊,他們真正想拿到手的,還是正規的官軍控製權。


    但聞銘的極力阻攔,李淩等人的橫空出世,尤其是山字營等各地官軍的主動出擊,終於是讓他們的全盤計劃落空,除了江南各地元氣大傷,羅天教卻是連半點好處都沒能拿到。


    所以他們才會費盡心思把自己偷出來,卻是為了報複自己壞了他們的大事啊!


    諸多念頭紛至遝來,到最後,李淩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神色也變得愈發頹喪:“原來如此,怪不得……不過就算你們現在殺了我,你們的陰謀也已失敗,說不定很快,你們也將跟著我一起去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說出這番話來,李淩,你果然是有膽色!”向梵天又是一笑,而他身邊相貌清臒的男子更是冷冷一笑:“李淩這就是你的遺言了嗎?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隻要你一死,事情就還有轉機。”


    這話終於讓李淩把注意力落到了這人身上,因為他從此人身上感受到了比向梵天對自己更深的怨念。而在仔細看了幾眼後,他也覺察到這人自己似乎曾經見過,但那感覺又很模糊:“你……”


    “李縣令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去年你還害得我背井離鄉,隻能東躲西藏隱姓埋名到今日呢,現在居然都記不起我來了。好歹你我也曾在衡州府有過一麵之緣啊。”


    隻這幾句話,便讓李淩的目光陡然一縮,他終於記起對方是誰了:“趙成晃!”


    這個看著和尋常文士沒太大區別,卻有滿麵風霜的男子,赫然正是一直以來都不肯放過李淩,幾次派人對他下手,並差點釀成西南大亂的幕後黑手之一的羅天教,四大長老之一,地長老,趙成晃!


    李淩和趙成晃除了數年前在衡州府城的一次見麵,這還是第二次相見呢。但兩人間的糾葛卻足有數年之久,這一刻,當真有種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意思了,兩人的目光狠狠撞在一塊。但隨即,趙成晃就笑了,現在李淩已完全落在自己手中,即將被剖心梟首,自己又何必再與一個死人計較置氣呢?


    於是,隻見趙成晃把手一揮:“開始吧!”


    伴隨著這一聲令下,側方便是哄的一聲響,一大團火光乍起,照得一尊石像在那兒隱隱綽綽,就李淩猜想,那應該就是所謂的什麽日月真神的塑像了。


    果然,就見周圍眾多羅天教徒都迅速匯聚上前,衝那石像大禮叩拜,口稱真神保佑,然後個個念念有詞,應該是在作著祈禱。


    直到這一番禱告結束,才有教徒轉身過來,獰笑著舉起了手中尖刀,直朝李淩的心口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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