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已是秋末,天漸寒冷,秋風肅殺。


    秋季,在古人眼中往往有著鮮明的兩麵性,一是豐收。到了秋天,田間地頭的各種作物已到了徹底成熟的時候,勞作了一年,該收割收成,給自己,也給國家一個交代了,所以秋在大多數人眼中是喜悅的。


    二是肅殺。秋盡冬來,天氣轉寒,從原先的溫暖變作寒冷,由南風變作凜冽的北風,這是天候上的;更重要的,在於秋決,每年秋季,無論京城還是地方,都將處決一大批待罪的重犯要犯。每到那時,才見肅殺,才叫人心生敬畏。


    和朝廷收稅一樣,秋決日子也不是一定的,往往會每年有所變化,今年就定在了十月初三。


    似乎是感受到了這場殺戮帶來的肅殺之氣,今日的天居然也是陰沉沉的,厚厚的雲層遮蔽了太陽,讓人見不到一絲亮,再加上呼嘯的北風,讓洛陽城的氣候並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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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便如此,今日城中依舊要比平日裏熱鬧許多,很多平日不怎麽出門的人也都轉悠了出來,然後齊齊地就朝著一個地方而去——菜市口,因為那兒就是每年秋決,斬殺犯人的刑場所在。


    這菜市口位於城西,內外城之交,這一塊兒因為交通便利的關係,朝廷便破例在東西二市之外又準許開辟出了一個小集市,主要是以販賣菜蔬為主,兼營著一些其他小物件,所以每日裏這兒都頗為熱鬧,人來人往不絕。


    但無論哪一天,聚集在此的人都沒有今日這般多,小小的菜市口,一下就湧進了數萬百姓,兩邊那些酒樓,早就被先來一步的人給占了個幹淨,所有人都拉長了脖子,不斷往中間那一塊高高而起的石台張望,等待著那些該死的犯人們趕緊被帶上來,然後給他們哢嚓來上一刀。


    對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平常的消遣娛樂還是太少了些。有錢的還好,可以去勾欄瓦舍,青樓賭館裏耍子,用錢換取快樂。但那些底層,隻能將將養活自己和家人的普通人,就不可能有這等閑錢了,所以隻能想盡法子湊熱鬧。


    而像這樣的秋決殺頭,便成了所有人都不想錯過的大消遣,光是那些即將被殺的犯人的名頭,就夠大家夥兒念叨半月了。什麽湖廣的貪官王大人,幾年間就貪了三百萬兩銀子,什麽東南的酷吏李大人,為了自己的政績,把一家十多口都給折磨致死……更有江湖上都有些名頭的諸如張大麻子,飛天蜈蚣等等殘殺了數十上百個無辜之人的大盜悍匪……


    現在這些在尋常百姓眼中的大人物居然都要別帶上刑場,一刀殺了,這等善惡有報,殺人償命的事情,自然叫人感到興奮,恨不能湊到跟前,看著那一刀刀下去,把人砍成兩段了。


    法場邊上的看客裏三層外三層,還沒到巳時呢,已經把路都給堵了個死死的,要不是刑部這邊早有準備,隻怕連犯人都押不進來了。可即便如此,真等到那些犯人被一一送上台時,還是因為陣陣嚎叫而讓不少官兵吏員為之心驚,手足無措。


    與法場這邊


    鬧哄哄的情況正相反,此刻關係到這場秋決的另一頭,皇宮之內,當今皇帝孫雍麵前,卻顯得頗為安靜,隻有永王孫璘在那兒輕輕稟報著:“父皇,今年共有五十七名待斬的重犯。兒臣已經帶人一一審訊仔細了,他們一個個都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實在不該輕饒,所以,便定了他們的死罪。還請父皇過目。”


    一份長長的名單已攤開在皇帝麵前,每個名字後麵還羅列了諸多他們犯下的罪過。皇帝眯著一雙老眼,仔細看下來,臉色也不是太好看,殺人,從來就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啊。


    仔仔細細將上頭的內容過上一遍,皇帝才稍稍吐出一口氣來,然後拿起一側的朱筆,慢慢在那些名字上頭打起了勾來:“既是十惡不赦之徒,再當殺之以儆效尤。孫璘,你在刑部也有六年了吧,對此有何看法啊?”


    孫璘精神為之一振,當即說道:“兒臣以為殺並不是為了泄憤懲罰,而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說法,一個提醒。告訴所有人,我大越王法森嚴,無論是官是民,都必須遵循,若有敢犯者,都將為此付出代價。”


    “唔,你能有此等想法,朕就放心了。刑部,並不是為了懲治犯人而設,而是要教人守法,導人向善。所以有些犯人,若有悔改之心,能寬宥還是要寬宥的。這一點,你還算不錯,為人君就是要有此等胸懷。”


    這句話讓孫璘的心跳陡然一快,不過隨即,他又反應過來,大聲道:“兒臣領旨,今後一定以父皇的教導來鞭策自己和下屬官吏,讓我大越真正做到國富民安,人人安居樂業。”


    “嗬嗬,你有這份心,朕心甚慰。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這就把名單送出去吧,可別耽誤了行刑的時辰。”皇帝滿意一笑,把名單一合,自有韋棠上前,把東西捧起,送到永王麵前。


    孫璘恭敬接過,再度行禮後,方才退出殿去,匆匆加快腳步,去把這份皇帝勾決批準的名單傳遞出去。隻有皇帝禦筆欽定後,今日的秋決才能正式進行。


    身後殿內,皇帝似笑非笑,緩緩舒出了口氣:“韋棠,你覺著永王如何?”


    “永王殿下能力出眾,還心懷社稷,自然是頂好的。”


    “那太子呢?”


    “太子寬仁,孝順,確是難得的儲君。”


    “那你說說,他兩人誰更好些啊?”


    韋棠頓時沒了聲音,一臉的為難:“聖人……”


    “說說,朕就隻是想與你隨便聊聊而已。”


    “老奴隻是個下人,怎敢妄議主子們的優劣,太子和永王自然都是頂好的,都是聖人看重的皇子。”


    看著他一副糾結的模樣,皇帝苦笑一聲:“你呀,別的都好,就是這膽子太小,朕又不會怪你。罷了,反正這事你說了也不算,就再看看吧。”


    韋棠低應了一聲,雖然表情如故,但心中卻是暗自發沉。作為皇帝的貼身近侍,他是最了解皇帝的人了,相比於三年,甚至兩年前,皇帝的龍體已大不如前


    了,衰老真正襲來。


    所以皇帝已不得不開始關注起自己的身後事,對太子,對永王,明裏暗裏地多有考校。或許一開始他隻是因為偏愛,或是因為想要製衡才把永王捧起來,讓他和太子爭。但經曆這幾年後,他的心思卻已經有了變化,覺著或許換永王接位也不是什麽壞事,畢竟那可是朝野都交口稱讚的賢王啊。


    ……


    水漏滴滴,就快來到午時二刻,法場這邊的氣氛也已達到頂峰。


    七八萬人把個菜市口包圍得水泄不通,後來者其實連那高台都已看不到,可依然不管不顧地湧來,隻想遠遠地看著那一刻間,刀光起,人頭落地。


    直到希律律一聲馬嘶,一騎快馬奔馳而來,高聲喊叫著:“讓開,都讓開!”


    大家發現來的正是刑部傳遞命令的騎手,才趕緊往左右避讓,開出一條道來,讓其快速奔進法場,然後下馬,再噔噔噔地跑上另一邊的小台,把張名單呈遞過去:“陛下有旨,斬刑部在押重犯五十七人!”


    隨著這一聲起,周圍先是一靜,然後喧嘩聲更是如潮水般湧起,幾乎要把個法場都給吞沒了。


    今日監斬的正是侍郎張秋,隻見他神色肅然地接過名單,遙遙地朝皇宮方向拱手施禮:“臣遵旨!”然後起身回到長案後頭,端然落坐,再猛一拍驚堂木——當然,那聲音立刻就被喧嘩聲給蓋了過去——大喝道:“準備行刑,驗明正身!”


    “驗明正身——”他左右的兵丁也齊齊喝道,總算是把附近一塊的喧嘩給壓了下去。


    “驗明正身——!”隨後是法場四周那些守衛兵卒們,也異口同聲地拖長了腔調大聲喊著,肅殺的語調,終於是徹底壓住了百姓們的喧嘩,遠遠擴散,讓許多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知道正戲就要開場了。


    高高的行刑台上,幾十名死囚都被綁住了手腳,跪倒在地,他們一個個或茫然,或恐懼,全如提線木偶,卻沒一個開口叫嚷什麽的。在旁人想來,這是官家威嚴,他們已無話可說,可事實上,卻在於他們的嘴裏都塞了麻核桃,壓根就說不出話來,至於目的,自然不用說了。


    此時,隨著驗明正身的命令下達,邊上立馬就有幾個吏部官員上前,目光從他們的麵上一掃而過,沒有半點遲疑和停頓,片刻後就喝道:“驗明正身,無誤!”


    張秋直了直腰杆,身旁已有下屬在盯著水漏,片刻後,果斷上前:“大人,午時三刻到了。”


    “時辰已到,準備行刑!”張秋幹脆利落地一聲令下,探手取過竹筒內的一根火簽,拿朱筆在上麵的“斬”字上快速一勾,便將之狠狠丟了出去,“斬!”


    高台之上,十數名身材魁梧,手提大刀的劊子手應聲上前,手一推間,麵前的犯人已被按倒,鋼刀驟起,便要劈下。


    而就當此時,一個聲音從旁邊的某家酒樓二層內突然響起:“慢著!”


    話音未落,兩條人影已先後自樓中直掠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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