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說到這兒,便是一臉的苦澀:“兒臣要想不負父皇所望,就得用盡各種方式來拉攏朝中不得誌之人,戶部的侍郎,工部的侍郎……而那些真正掌握實權的尚書大人們,卻是不可能倒向於我的,哪怕我已是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刑部尚書,地位遠在他們之上。


    “而同樣的一些人,太子就不用刻意結交,隻需要稍稍禮賢下士一番,說幾句客套話,就能讓他們感恩戴德了。就因為他是太子,是儲君,做什麽都比兒臣這個親王要容易得多。


    “本來要隻是這樣,兒臣也就認了,就如父皇所說,我得的賞賜遠超太子,隻要用這些錢財,便能很好地把這些不得誌的官員拉到我這邊,慢慢地,也就有了足以和太子抗衡的實力。”


    說著,他眼中露出了無奈之色:“可這一切,在數年之前卻發生了變化,因為太子因本朝製度,被派去了邊關。也不怕父皇笑話,他剛離開時,兒臣我還頗為歡喜,覺著他遠離朝廷,就是我對他的人下手的好機會,尤其是在前兩年我邊軍勢必受損時,我甚至都有些幸災樂禍……


    “可很快的,我就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太子留在邊疆,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威脅,因為他可以乘此機會與那些手握邊軍大權的將領們傾心結交,用自己的能力來征服他們,成為他今後登基的一股巨大的助力。


    “或許這就是當初太祖皇帝定下此製時的目的所在吧,新君登基,最需要的不是朝中群臣的擁戴,而是邊軍將領們的認同。因為隻有他們的認可,才能讓天下安定,萬姓歸心。


    “隻可惜啊,兒臣隻是一個親王,即便再有賢名,也隻限於京城一地,根本影響不了邊軍將士,我甚至連去邊關待上一段都做不到,因為祖製如此。父皇,你可知道當兒臣知道此一點後,內心是有多麽的煎熬和絕望嗎?


    “因為我深知,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已是太子的眼中釘,一旦到最終沒能奪取儲君之位,等待我的,最好的結果就是軟禁京城,然後在新君登基後的某一日裏,突然暴斃……我,我不想這樣失敗,我必須為自己的目標做出一些改變,想盡一切辦法來與邊軍將領們結交。”


    皇帝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說辭,麵色愈發見白,他終於是明白自己這個兒子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了。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推動,正如孫璘所說,此事一旦開始,就已沒有了回頭的可能!


    天家無親。皇位的爭奪,從來就是無情血腥的,在這把至高無上的椅子麵前,任何父子兄弟親情,都可以被舍棄,任何禮義廉恥,也會被棄如敝屣。想到這一層,皇帝的身子都有些微微顫抖。


    此時的永王已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路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父皇的反應,自顧說著話。多少年了,他都沒有一個機會跟任何一個親近之人訴說過自己的真實想法與感受。


    “可還是那一句話,我與太子,本身在身份上就有著天差地別,他又在北疆


    ,自然能很順利就與那些將領搭上關係。可我在洛陽卻做不到,也壓根接觸不到那些將領。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買好他們。


    “文官貪財,武將也貪,而且比文官更貪。身在北疆的他們日子過得苦,就希望自己在家鄉的子女能過好些,我就幫他們了卻心願;他們想要多少銀子,我也可以滿足,隻要他們願意為我所用,隻要他們答應成為我的人,我都可以滿足他們。


    “二十萬兩,五十萬兩,甚至一百萬兩……隻要他們能開出價來,隻要身份合適,我就願意給銀子。不過我雖然有足夠豐厚的賞賜和俸銀,但終究有用完的時候,所以到了後來,就隻能想其他法子來獲取銀子了。


    “做買賣固然是個法子,但一者來錢太慢,二者有風險,還可能讓我這個賢王的名聲受損——這已是我在京城能與太子抗衡的唯一倚仗了——所以,到最後,我隻能選擇用上些非常手段。


    “張秋告訴我,其實在我們刑部大牢裏就有大量錢財可得。我當時還不信,結果他就幫我拿到了上百萬兩銀子,而我要做的,就隻是把牢中的兩名將死的犯人給放走,另找兩個替死鬼而已。


    “一開始,這樣的做法還讓我有些惶恐,但當一切都那麽的順利,沒有人察覺,沒有人過問,而銀子又能源源不斷送到我手上,再讓我能輕易去買通邊關將領後,我就坦然了。


    “或許現在看著我是在為非作歹,倒行逆施,但隻要我今後取代了太子,便可重新彌補這一切,那些將領也好,官員也罷,他日總是要讓他付出代價的……”


    這一大段話說下來,永王從一開始的恐慌變成了亢奮,雙目死死盯著自己的父皇,好像是在等待著對方的誇讚。


    可結果,等來的卻是沉默,長久的沉默。


    然後皇帝才幽幽地看著他,把手一招:“你,過來點。”


    永王有些不解,但還是稍稍湊上了兩步。


    “把頭抬起來,身子直起來。”皇帝繼續吩咐道。


    就在永王按意思直腰探頭,湊到皇帝跟前時,孫雍突然一個抬手,啪的一個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麵頰上,然後手不作停,反手再出,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徹底蒙住的兒子一聲慘哼,身子一歪,砰然翻倒。


    隻眨眼間,永王的整張臉便高高紅腫起來,而他整個人還處於懵逼狀態,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了。


    “糊塗!荒謬!蠢材!朕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怎麽就會把你當作可以扶持的未來之君……”皇帝氣得直打哆嗦,恨不能再上前踢他幾腳出氣。


    都說某人大智若愚,而在現在的皇帝看來,眼前的永王,妥妥就是大愚若智了。自己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這個看著很精明的兒子,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糊塗蛋。


    發了半天懵,孫璘才有了一點反應,歪在地上的他先是隻覺著臉上一陣陣火辣辣的痛,然後心裏便是滿滿的恐慌,以及驚詫:“


    父皇……”父親的憤怒他可以接受,隻是這根由卻讓人想不明白了——居然是因為認為自己愚蠢。


    知子莫若父,永王的神色落到皇帝眼中,便已讓他知道了其中含義,便冷聲哼道:“以君賄臣,古往今來,能有幾人?你以為這樣做就能讓那些邊關將領歸心?簡直癡人說夢,那隻會助漲他們的囂張氣焰,與朝廷離心離德,不把君王放在眼中。


    “你可知道這樣做下來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嗎?是如李唐後期那般的武將擁兵自重,藩鎮割據!朕一世英名,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不可及的混賬東西?幸好此事敗露,要不然……”


    皇帝的眼中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又盯了早已神色大變的永王半晌,方才有些吃力地做出結論來:“此事已在朝野之間都掀起軒然大波,隻由張秋等刑部官員頂罪怕是無法讓人心服,既如此,你造下的孽,就由你自己承受吧。


    “明日,朕就會下旨降你為郡王,奪去一切朝中職務,從此之後,你就好生做一個閑散王爺便是,就不要有其他不該有的心思了。”


    “父皇……”永王這下是徹底繃不住了,嘶聲叫了起來。如此處置,可比突然打他一百個嘴巴子都叫他難以接受,那是完全要將他放棄啊。而就跟他剛才所說,走到這一步的自己其實早就沒有退路了,父皇在時還好,一旦太子登基,自己這個曾經的對手就必死無疑!


    他想要懇求,求父親再給他一次機會。隻是話還沒有出口呢,就被孫雍給打斷了:“朕意已決,你就不必多說了。朕做此決定,既是為了江山社稷,也是為了你能有一個好結果。”


    在永王還一臉茫然的情況下,皇帝終於有些艱難地道:“以你這點心性,壓根就不足以與太子交鋒,若再不退走,隻怕會被拿住更多把柄,最後連命都得搭上。”


    永王完全聽不懂父親的話,依舊呆愣愣看著。皇帝卻已經沒了解釋的興致,當即開口:“韋棠!”


    緊閉的門戶應聲而開,露出了那個佝僂而沉默的身影,隻要皇帝召喚,他便會在任何時候出現在旁:“奴婢聽候聖人差遣。”


    “把永王送出宮去,再讓皇城司的人看住了他,從此刻開始,朕不想再讓他與任何朝臣有所牽連。”


    “奴婢遵旨。殿下,請隨奴婢走吧。”韋棠卑微地半轉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隻是這話語裏卻有著不容質疑的強硬。


    永王還想再說什麽,可在父皇強大的威壓之下,他到底還是乖乖從命,然後蹣跚著,被韋棠送了出去。


    直到他們遠去,皇帝才猛一個踉蹌,得虧按在了門框上,身子才沒有真個倒下,卻也把周圍那些內侍給嚇得不輕,趕緊上來攙扶,卻又被他一個眼神給嚇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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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雍目光幽幽:“太子……朕看來是真走眼了呀……難道,我一開始的想法就是錯的?”隻是這一情緒,終究不能與任何人商量,哪怕親近如韋棠,倚重如陸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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