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這一句可說相當不客氣了,幾乎是明著在質疑這把火就是對方自己放的,這讓周圍不少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馬邦文卻反應有些遲鈍,愣了一下,才變色道:“李大人,你是懷疑這是下官叫人縱火燒了我府衙的架閣庫?”


    “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第二個更合理的解釋了。”李淩壓根不管周圍反應,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對方:“我說了,世上就沒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要查賬,然後放有賬本的架閣庫就被付之一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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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馬邦文突然大喝一聲,半點不讓地與之對視,“你雖然是朝廷高官,但不代表下官就要委曲求全,任你如此冤枉!不錯,你確實剛提出要查賬,可下官也沒有任何推諉啊。


    “而你所謂的巧合,其實壓根就不是巧合。你可知道,就在昨夜的這場火裏,燒死了兩名衙門裏的書吏,而他們本來是不用死的。還有他,他,還有他們……”他說著,一指四周那些模樣狼狽的下屬,聲音又尖又破,“他們都奔忙了一夜,冒著隨時可能被火燒,被倒下的梁柱砸的風險不斷救火到天明,個個身上都有損傷,就是我這個知府,也被火燎了不少處……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李大人的一句要查賬!”


    “嗯?你這話卻是何意?”李淩心頭一動,隱隱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妙了。


    果然,就隻見對方咬牙道:“就因為你李大人說了今日要查賬,所以我府衙幾名書吏就通宵在架閣庫裏整理那些陳年舊賬,然後……其中有人一個不小心,才引燃了那些紙張,釀成了這場大火。


    “這兩位書吏,就是在此場火災中喪命的,而他們本來是為了救出文書卷宗才拚了命衝回火場的……李大人,你可知道,本來不會有此無妄之災,就是你的一個命令,害死了兩條人命,而你現在居然還在指責,還在懷疑我等,說什麽火是我們所放……


    “下官縱然再糊塗,也必須把事情說明白了,不然就對不起這些同僚下屬。如果大人非要責怪,一切罪責,皆由我馬邦文一力承擔!”說著,他猛然也踏前一步,仰頭直視李淩,再沒有了之前的討好與卑微。


    這番言辭,這等表現,讓他的氣勢一下就倒過來壓住了李淩,也讓周圍的那些府衙官吏們個個紅了眼,恨恨地盯住了李淩和隨他同來的護衛人等,大有要與他們算賬的架勢。


    李淩也有些無措了,居然是這麽回事嗎?這場大火居然還是因為自己所起?這兩人的死,也是自己的責任了?心思動搖間,他反倒後退了一步:“馬知府,要真照你所說,那本官確實該當負起責任來……”


    “嗬嗬,這等小事就不勞大人掛心了,隻要大人不懷疑下官等,以為我等有什麽隱瞞,還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舉,我們就深感厚恩了。”馬邦文慘笑一聲,卻是表達了送客的意思。


    李


    淩遲疑了一下,又掃過在場眾人,到最後,隻能是微微欠身,衝那兩具屍體行了一禮,這才帶了人有些恍惚地離開府衙。


    直到返回館驛,他整個人依舊有些失落,這次的事情對他的衝擊確實不小。雖然他足夠殺伐果斷,甚至還親手殺過人,但有一條卻是底線,不殺無辜。而現在,要是真按馬邦文所言,自己就害死了兩個無辜啊。


    所以此事他一時無法邁過去,也不知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處理應州此事為好了。難道就這麽認同了他們的說法,然後報與朝廷,說此地確實有困難,該由應州交付的軍糧得分攤到其他地方嗎?


    不過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覺著此事有著蹊蹺,隻是隨著這場大火,導致想查都有些不知從何入手了。


    就這樣,李淩待在自己房間裏便是大半日,連飯都沒想起吃。直到天黑黃昏,李莫雲才拿了個托盤過來,勸李淩先用些飯,可他依然沒有太大的反應,這個心結不解開了,真就睡不安寢,食不知味了。


    見此,李莫雲隻能幫著開導:“公子,我總覺著那馬知府的所言所為大有問題,他這是故意針對你,打擊你的。你要是真受其影響,傷了身子,反而是中了他們的計了。”


    李淩呆了片刻,才有些澀聲問道:“你這麽判斷的依據是什麽?”大半日滴水未進,讓他的喉嚨都幹得能冒煙了。


    但這回李莫雲卻讓他失望了,隻一搖頭:“沒有證據,我隻是一個感受。這馬邦文看著很低調,但其眼神裏總透著叫人心寒的光芒,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比如應州府衙上下人等,還有城裏那些富紳,甚至包括咱們……”


    李淩的目光隨著這說法猛然一錯,好像想到了什麽。李莫雲見此,又繼續道:“還有一點,公子你或許沒有察覺到,但我在旁邊卻有種強烈的感覺,好像他對你也頗有了解,所以每一下都是衝著你的弱點來的。”


    “怎麽說?”李淩果然又來了些興趣,啞聲問道。


    “他知道你吃軟不吃硬,所以便一直顯得頗為卑微,可隻看他在府衙裏一呼百應的樣子,他其實是一個極有掌控欲的人,莫說對上您了,就是真正的頂頭上司,比如淮北刺史,他都未必會太過示弱。而這兩日的卑微退讓,隻是一種手段而已……”


    李淩凝神回想這兩天的接觸,那馬邦文好像真如莫雲所說,身上有著矛盾的特質。比如昨日跟自己請罪,他隻一個眼神,其他人就都跟進了;還有,昨日酒席宴上,來的可以說全是本城名門豪紳,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如果真是什麽朝廷要員跑來應州,這些地方勢力多加巴結倒在情理之中。可問題是,自己隻是個來查問辦差的,與他們少有利益糾葛,他們犯得著如此上趕著巴結嗎?


    軍糧轉運是府衙的差事,和他們有什麽關係,成與不成,有


    錯無錯,他們不照樣過自己的日子,何必蹚渾水呢?唯一的解釋,或許隻有一點,他們不得不參與,因為有人逼著他們出席,或是擔心被人記恨。


    這麽一想,馬邦文在李淩心中的形象就陡然一變。本來,因為應州城和衙門破敗的形象,讓李淩都有些輕視這個五品知府。但現在,輕視已變成警惕,他的卑微表現,真是衝著自己的性格而來的嗎?


    要真如此,此人就太可怕了。


    演技什麽的還在其次,關鍵是對自己性格的掌握,他馬邦文一個應州知府,自己之前從未與之打過交道,連麵都沒見過,他是怎麽做到了解自己的?


    不作深思還好,這一細想了,李淩隻覺著後脊梁都是一陣發寒,應州的水可要比自己想的更深啊,這是針對自己的一個陰謀嗎?


    李莫雲的話還沒完,在看到李淩稍稍定神,他又道:“然後就是那把火了,時間上過於巧合。就在那些想要與公子見麵的人都被擋走後,火就起來了。要說這是一場意外,巧合得也太過分了。雖然他確實說得有些道理,但……話裏明顯就在給公子你施壓了,絕非無意。至於死了兩個書吏,不過就是為了給公子施加更大的壓力罷了,或是為了調動城中輿論。


    “所以公子,此事有著太多的蹊蹺,你不能因為心中有所愧疚就退縮了,那隻會遂了那些家夥的心意,落入他們的圈套之中。”


    李淩有些愕然地看著這個自己最熟悉的夥伴,朋友,原來一直以來不光自己在進步,李莫雲也取得了極大的長進啊。多年的曆練下來,他再不是那個隻知道聽從師命,隻會以武力處理問題的熱血青年了。有時候,他看問題,居然要比自己更通透!


    這個念頭一生,李淩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來:“你說的不錯,這回確實是我中了他們的算計,是我過於大意,自以為有職權在身,便可讓所有人乖乖就範……”說著,他起身,衝李莫雲施下一禮,“多謝了。”


    這下倒讓李莫雲一陣手足無措,趕緊又是攙扶又是回禮的,同時口中又忍不住問道:“公子,那接下來咱們該如何應對?”


    李淩這時重新抖擻了精神,也沉吟著思索起應對之策來。


    很顯然,那馬邦文是真拿捏住了自己的某些弱點,處處針對布置,會讓自己束手束腳。而且,光是眼下的應州局勢,就透著層層迷霧,叫人分辨不清何為真,何為假。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才能從如此僵局中劈出一條直指真相的路來。


    可是現在架閣庫被燒,自己最擅長的查賬已無從查起,又該從何處入手呢?


    一番沉吟後,他心中猛然一動,雙眼光芒一閃:“他雖然毀掉了一些證據,卻也留下了更大的破綻!我不信真有人肯為他甘心送命,咱們就從那兩個死者入手,查一查他們的身份,以及他們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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