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縣衙,眾人濟濟一堂。


    高坐最上首的,自然就是李淩,下麵則是本縣縣令為首的三位官員,以及諸多縣衙吏員,再下麵便是本縣諸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士紳商人盡皆在列。


    從這兒,也能看出江城縣確實底蘊不夠深了,不然像今日這樣的重要聚會,也不可能讓地位不算太高的商人們到場了。實在是本縣的士紳太少,隻能拿商人湊數。


    不過這些人裏,有一個商人是肯定得過來的,那就是此時李淩笑看著的對象,如今本縣家底最豐厚,衡州府縱橫書局的東家之一,本的古家書局的東家,古月子。


    已將近五十的古月子此時須發都有些灰白,但人卻精神奕奕,尤其是在看到李淩後,更是雙眼放光,隻是礙於對方如今的身份,才不敢說太多。但隻要想想當初李淩是在自己的鼓勵下才走上科舉之路,多年來也沒和自己這個舊人斷了聯係,他心裏還是一陣與有榮焉。


    此時李淩在和眾官吏客套了一番後,便也把目光落到了在位曾經的恩人,朋友的身上:“古哥,這些年過去了,你看著可老了不少啊。怎麽樣,家裏一切都還好嗎?”


    隻一句話,就把親疏給完全分了出來,與其他人李淩隻是隨口應和,雖然也是笑著,但哪比得了此時對古月子的關心。


    古月子倒是有些緊張,受寵若驚,當下便起身彎腰道:“多謝李大人掛懷,在下和家裏一切都好……”


    “古哥你這也太見外了,你我結識於微末,我是什麽樣的人別人不了解,你還不知道嗎?快些坐下說話,不然我都要起來和你說了。”李淩忙讓對方落座,隨後又問了一些對方家中情況,這才轉而與另外幾個士紳閑聊。現在終究是在公開場合,讓大家知道古月子與自己關係非比尋常即可,不要說得太多,不然過猶不及。


    而就是這樣,已經足夠讓田縣令為首的眾人對古月子刮目相看了。以往他們也聽說過古月子和李淩關係不錯,還一起有買賣,隻當是互惠互利。現在看來,他們的關係似乎要比想象的更深啊。


    而李淩在了解了下本縣這幾年的情況後,才說道:“慚愧啊,我這個江城子弟,這些年來都沒有為家鄉盡過自己的心力,還望諸位鄉親父老不要怪罪李淩……”


    “李大人言重了,我等也是知道這些年來您為我大越盡了多少心血的,您心存高遠,不及自身,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


    “是啊李大人,其實您已經為我們江城帶來了不少好處了,比如那些個書局,就是在您的引導下才一步步成長為今日的規模,整個衡州的書冊印刷業,我們江城都占了不下五成呢……”


    在眾人的安慰和吹捧裏,這一節便被迅速揭過。然後才由田秉文笑著道:“其實李大人要是真有心,什麽時候再為我們江城縣做點事也來得及。比如此番回京後,您完全可以稍稍減免


    些我們當地的糧稅……您是不知道啊,今年夏天以來,我們江城頻遭大雨侵襲,田地產量都減了三成……”


    對田縣令來說,賦稅什麽的遠比其他好處要重要得多,所以此時他也就大著膽子跟李淩請求起來,畢竟人家可是京城大官,還是轉運司少卿,說句話要比自己上報一百份文書都要有用。


    可就在他把意思說出後,李淩的神色卻是一變,這讓田縣令的心陡然一揪,這是要怪自己了嗎?結果,卻聽李淩苦笑道:“田大人這一想法我固然有心相幫,奈何卻是無力相助了。因為我短時間裏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啊,為何?”田秉文頓時一驚,直到這時,他才想到自己到現在都沒問過李淩為何會返回江城縣了。


    實在是因為李淩在此時回鄉太符合許多官員在年前回鄉的慣例了,在他想來,李大人這次回江城,應該也是為了回鄉祭祖,順便過個年什麽的。等到過完年後,李大人自然就會回京城。


    可現在看來,事情好像並非如自己想的在般簡單了。


    而李淩也沒有讓他們疑惑太久,很快就道出了自己這次回來的真正原因:“實不相瞞,本官這次是回鄉丁憂來的。因為家父身死,我作為人子之前不能盡孝,在他死後,總得在身邊陪伴一段時日。所以接下來幾年裏,我都會在江城待著,其實認真說起來,我都不再是朝廷官員了。”


    自田秉文而下,在場眾人的臉色都有些變化,既感驚訝,又有些唏噓,不過對李淩的態度倒是沒有大變。還有人連聲稱道,直言李淩是一個忠孝兩全之人,是大家的楷模……


    田縣令還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剛才聽了李淩那半句後,他真怕李淩突然說出自己是因犯了事,或是朝中爭鬥失利後,被罷官回鄉的。那自己今日這般安排可就太浪費了,甚至有可能被人反誣為與罪官勾結。


    但既然隻是回鄉丁憂,就不算太大的問題了。畢竟丁憂是有時限的,最多三年後,他還能回京,而且從本朝的禮製來說,李淩這回丁憂之後,還會得到朝廷的嘉賞,從而再升官都說不定。


    唯一有些問題的是,自己能不能任職到對方丁憂完畢,不然換了其他縣令,其中好處,可就白白便宜他人了。


    於是,隻是稍微冷了下場後,廳內的氣氛又重新熱烈起來,大家對李淩又是好一陣的奉承,然後又全都勸他節哀什麽的,並答應等到李桐真個入土安葬時,他們必然上門吊唁。


    眼見得時辰不早,李淩便在婉拒了眾士紳提出的為他設宴接風洗塵的建議,辭別眾人,離開縣衙。而在出了縣衙後,他又讓人給古月子帶了口信,等他沿著記憶中熟悉的長街走出一段後,古月子果然就跟了上來。


    在來到李淩身旁後,古月子明顯有些拘束,畢竟現在的李淩再不是當初那個拿了自己寫的小說上門談生意的年輕人了,也不再


    是那個小有成績,卻依然待人謙和的秀才舉人,而是真正的朝廷大人物,是古月子這樣的小商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李……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嗎?”古月子稍微猶豫了下後,還是小心問道。


    “古哥,咱們多年老友重逢,你這麽說可就太見外了。”李淩笑了下,又伸手把彎下腰去的對方給扶正了,“你覺著我李淩是那等不念舊情,隻知道拿身份耍威風的無知之徒嗎?”


    頓一下,見對方神色間還是有些惶恐,李淩又語重心長道:“何況古哥你是我李淩在低穀時第一個肯出手幫我的人,當初要沒有你願意買下我的小說,隻怕我和月兒早就要被莊氏兄弟給拿捏死了。所以,說一句你有恩於我都不為過啊。”


    古月子趕忙用力擺手,連聲道:“李大人這話我可實在擔待不起,正所謂吉人自有天相,當初之事還是您自身有才學本事,才能度過難關,我可不敢貪天之功。而且那些小說也確實風靡暢銷多時,就連今時今日,還有不少人去書局買封神和包公案呢。


    “所以說李大人您完全就是憑著自己的本事成功的,倒是我古月子,還沾了你的光,讓我從一個將將要倒閉的書局老板變成今日這樣的大商人呢。您對我的幫助遠勝於我對您的,所以那些感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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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朋友之間不就是你幫我,我幫你嗎?你這是不想認我這個朋友嗎,居然把賬算得如此之清?”李淩有些無奈,隻能板起臉來說道。


    “不……不敢。能被大人你稱一句朋友,古月子自然是很願意的……”


    “那還稱我大人?”李淩又瞪了他一眼。


    “那……溫衷,今後我叫你表字如何?”古月子有些惶恐地問了一句。


    李淩本來是希望他還和過去一樣稱自己李大郎什麽的,那才叫找回當初的感覺。但現在看來,顯然不現實了,便隻能接受這樣的稱呼,點點頭:“好吧,就叫我溫衷。也隻有你這個朋友麵前,我才開得了口,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大……溫衷你說,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辦妥。”古月子當即拍了胸膛道。


    “唔,就是這次我是舉家回來,而且先父的靈柩也停在家中,之前的院落自然是住不下了。我的意思,是要在縣城這裏先找塊地蓋個大些的院子,但我久不在江城,所以這方麵還請古哥你幫忙啊。”


    “這個簡單,就我所知城裏就有不少可用的地,隻要溫衷你開口,一定沒問題。對了,我在城西正好有座院子空著,你要不嫌棄,這段日子先在那兒將就一下?”


    李淩隻略想了下,便一口答應:“那就多謝古哥了……”


    他雖然在笑著,心裏卻有些複雜,終究是回不去了,兩人之間的隔閡已如鴻溝天塹。所以說,所謂的衣錦還鄉,能得到的終究隻是一些虛榮,卻無法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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