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香渾渾噩噩的就如溺於水中的將死之人一般,周圍是茫茫無有邊際的深海。


    她恍然若失地攀住伸手可及的救援,可本來真實的一塊斷木,手剛剛觸上去就突然變成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不由得她躲閃,就那樣生生刺進她的胸前,血淌下來,隻染得半幅身子都成了血紅的一片。


    她死死抓住那劍鋒,手掌的肉嚴實地吻合在劍上,頓時皮開肉綻,可她卻顧不得疼隻呆愣愣地順著劍上一點點滑落的血珠向上望去。


    劍柄被一個人緊緊握在手中,虎口處皺起的紋路上沾滿了她的鮮血,溢出的血沿著那人的手腕落進袖口裏,她便傻傻地看著自己的血混合在那人衣服料子的紋理裏,那袖口上繡著的五爪金龍慢慢變得血腥。


    她突然暢快地大笑著,嘴裏腥甜的味道逐漸被遺忘,她嘴角微微提著,乜斜著一雙似水的美目望向那人,久久的,才說:“九重,別來無恙。”


    那個恙字剛剛說出口,便見眼前的男子冷冷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他眼中的瞳仁閃也不閃,漠然地注視了她片刻,不易察覺的戾氣一現即逝。


    念香彷徨地仰著頭,他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她,俯下的頭顱仿佛在看腳下一個卑微的蟲蟻。


    來不及再開口,便見趙匡胤決絕地一抽手中的長劍,沒入她血肉的利器撕心裂肺地滑著她的骨,削著她的肉,可他卻無半點憐惜,動作麻利而果斷,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她本能地向前探著身子,指尖擦過他的衣角,他卻突然一掌拍在她的肩上,所有的疼痛都在此刻變成了真實的感覺,前塵往事都在那無情的糾纏間化為烏有。


    她像是失去了魂靈的破碎之軀無助地向後跌去,腦子裏除去一個痛字再無其他,直至墮入一個黑洞洞的深淵之中。


    趙匡胤拽著已經昏厥的念香,他茫然地看著她留給自己的一滴淚,究竟是怎樣的夢境才會讓她那樣痛徹心脾,他不禁又自問,她怕的是夢還是自己?


    地上滿是撕碎的衣服,他從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憑借這樣的手段來得到一個女子,欲念散去,肉袒相見之後沒有滿身滿心的饜足,就隻是深深的不安。


    他不知道剛剛的一切都隻是一時的怒意還是一如心底安排的那般,他隻是輕緩地揚起手,擦過念香臉頰上的淚珠兒,喃喃道:“香兒,莫怪九重。以後會告訴你一切。”


    趙匡胤緩緩起身,也不喚人,自己更了衣,又轉身體貼地為念香蓋上一床錦被,這才說:“來人啊!”


    等到方達小桃眾人上前伺候,他方換了一副神情,臉孔處沒有了方才悄悄隱去的柔情,滿臉皆是帝王家的冷絕之意,口中的話說的簡單,卻著實令跪在地上的眾人一陣心寒。


    “即日起,將陳氏念香貶為宮人,搬離沉香閣,吃穿用度皆與旁人一般,不設私廚,不設錦坊,不添奴仆,不領月錢,如有人徇情違規定不姑息。”


    方達還想說什麽,卻見趙匡胤眉頭一擰,嘴裏的話便咽下去,倒是小桃不怕死地爬至趙匡胤腳邊,抽泣道:“奴婢萬死求萬歲爺開恩,主子脾氣雖有些執拗,但對皇上卻的的確確是一片真心,皇上不看今日,就看著以往的舊情,饒了主子這一遭吧!”說著,不住地叩頭,砸得白玉石的地麵上不多時就現了一片血跡。


    趙匡胤微微斂神,才嗬斥道:“大膽奴婢,竟敢在朕麵前頂嘴,自領二十杖責,也不必去別處,你不是念著你的主子嗎,她已是普通的宮人,你要是放不下,就跟著她,你可知奴才的奴才是什麽?哼,此生斷不可出宮,生死皆在宮中,生無名,死無屍,你可願意?”


    小桃揚起臉,額頭上的血擦著眼瞼流下來,嘴裏卻堅定無比地回:“奴婢此生對主子不離不棄,生死無悔。”


    “好,就隨你。”趙匡胤說完連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念香一眼,沉著臉帶著方達出了沉香閣。


    直到出了廊上的花架子,他才搖晃著身子收住腳步,方達會意地攙住他的胳膊,隻聽趙匡胤啞著聲輕輕問:“跟蹤的人還在嗎?”


    方達貌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看,才謹慎地回:“怕是已經走了。”


    趙匡胤這才點點頭,扶著方達回到文德殿,全然沒了方才的神氣,整個人掏空了一般,方達忍不住在旁問:“皇上,這又是何苦呢!娘娘若是這麽不明不白下去,皇上又該如何?”


    趙匡胤苦苦一笑,拿手指了指放在案上的暗報,剛要開言便聽得外間一陣騷亂,不多時又有人喊:“小聲點,小心驚了駕,你們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趙匡胤看看方達,方達領命下去,不多時便慌慌張張地上前撲倒在地說:“皇上英明。”


    “怎麽了?”趙匡胤見他神色大變,也知是出了大事。


    方達這才顫巍巍擦了額角的汗珠,抬頭道:“回稟皇上,沉香閣走水了。”


    趙匡胤先是一怔,而後才幽幽說:“終究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幸虧貴妃娘娘已經搬出了沉香閣,如若不然??????”方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身子也向旁邊歪斜倒地。


    好一陣,趙匡胤才沉默著丟給他一份密報,聲色冷靜地道:“朕知道你識字,你看看!”


    方達不敢違逆,哆嗦嗦打開畫著梅花暗紋的密報,不看猶好,看一行心就驚上一分,行行看過,那額上的汗珠比方才還要多了許多,隻見他嗔目結舌地說:“皇??????皇上??????這??????”


    趙匡胤早已收起不易為外人察覺的軟弱,垂頭來回碾壓著剛才失手打碎白瓷杯時割破的傷口,壓一下疼便漫上心頭,他卻連眉頭也不皺,隻是說:“朕以為他們還隻是亂在朝堂之上,卻沒料到已經有人將手伸向朕的後宮了。”


    “皇上怎知剛才的是哪方的人?”


    趙匡胤望著遠方說:“你以為大理為何會突然奉上這千年的珊瑚叢?”


    方達小聲囁嚅:“這,宮裏的奴才不得參政,奴才說不得。”


    “說不得?”趙匡胤冷冷一笑,“你們一個個都是說不得,不得說,說了的也都不是真話。朕告訴你,這大理所有的動作不過是看大遼蠢蠢欲動,遼宋之爭怕是無可避免,若是大宋在,便是他一麵屏障,若是??????哼,以它一己之力又怎是遼人的對手?所以才會巴巴地送上珍寶。你以為這周邊的眾國不知道此時已有大遼的人入了我大宋,各國的眼線密布,朕今日的一舉一動皆在人家眼皮之下了。”


    方達連連後怕,忙說:“那方才的是??????”


    趙匡胤手裏擺弄著一個小小的荷包,問道:“辰妃入宮有幾年了?”


    方達聽後一愣,那邊趙匡胤又說:“眾人見了珊瑚都罷了,隻有她稱之為紅玉,朕若是沒記錯隻有大理南部的人會這麽說。”


    隨後,趙匡胤意味深長地看著展開的地圖,沉聲道:“既然有人要來攪局,那朕就給他們看一出好戲。”


    方達看趙匡胤緩緩起身,又凝望著地圖上用朱砂筆做的幾處標記,負手而立,許久才道:“傳朕口諭,明日命晉王與兩位皇子同朕一齊出宮。”


    “陛下,如今亂世,出去怕是不安全。”方達還在阻止,卻聽趙匡胤說:“亂世才好,他們既然要亂,朕就給他們這個機會,亂到底。”


    沉了沉,趙匡胤像是想起什麽,回身猶豫地問:“念香??????”


    “皇上放心,奴才早已派人送了銀耳桂圓湯過去,娘娘也吃了,人就是倦了並無大礙。”方達想想又說,“怕她多心,奴才謊稱是貴儀娘娘派人送去的。”


    趙匡胤頻頻點頭,說:“做的好,若說是朕送的,隻怕她死也不肯喝了。”


    這邊,方達訕訕無法答話,隻得試探問:“皇上也沒進膳,不如也讓他們送上來??????”


    “銀耳桂圓湯,朕想喝銀耳桂圓湯。”趙匡胤淡淡地說。


    捧著湯碗,趙匡胤失神地望著湯水,許久才道:“和她同喝一碗湯羹也好。”隻是,這本是甜甜的湯汁入了口,卻有些微微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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