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爐房顯得異常暖和,我緊緊地挨著爐壁待了一宿,也沒誰來管我,他們都忙著給那位尊敬的天子看傷勢呢。所幸也好,我可以和未曾謀麵的兒子多些時間相依偎。


    穆胤再次出現的時候,我的胳膊外側因為長時間接觸高溫而慢性燙傷。他什麽怪罪的話都沒說,確切的說法該是彼此沉默,他要幫我塗藥,我就任由他擺弄,他攔腰將我抱起,我也不曾反抗,跟一塊木頭無異。


    他一直抱我到我住的宮殿,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麵,他一路上都沒有放下我,直到回家。


    大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毫無停歇的意思,除了我和他,偌大的皇宮仿佛被清空,蕭瑟,冷清,一絲人氣再不沾。(.好看的小說)


    風雪裏,我的意識不太清醒,從包裹自己的裘披裏伸出手來,碰觸他因低溫而冰冷的麵頰。


    我問:“胤哥哥,累不累?”


    穆胤驚住了腳,大概沒料到我會提起這個稱呼,低下眼臉注視懷中的我,輕搖頭:“不累。”


    腦海閃現以往的畫麵,年幼的我好心想幫他擦幹淨臉上肮髒,卻弄巧成拙,然後在眾人的笑聲中委屈地哭了……現實中我也在哭泣,第二次亦是最後一次當著他的麵哭,從此以後再不曾發生過。


    突如其來的悲傷,是我發現昔日的對話已經無法重新繼續,穆胤的臉幹淨帥朗,一點灰塵都不沾,我根本無法和他要求:“胤哥哥臉好髒,莞莞可不可以擦擦?”然後見他點頭說好。(.)如今的我已然不會搞砸所有,而周圍也沒人能笑出聲,小時候的皇後約定早已曲折中實現,他也無法再拿這個來安慰我。雨花石的法術我早就不再相信和維護……一切都已隨十幾年來的積雪掩埋往昔深處,找不回了。


    “……莞莞……”穆胤不知該如何安慰我,隻能茫然地喚一聲。


    “皇上可以愛上世間任何一名女子。”我打斷他,然後才在他疑惑地打量中再次開口,“……但求從此以後,請穆胤務必不要愛上莞莞,即便到百年後。”


    這個荒謬的請求他應允了,以皇帝的名義,隻不過應允之前他經曆長長的思索,最終閉嘴不言。我能看出他想問些什麽,但具體想問什麽我也猜不透……對於我而言,沒必要了。


    什麽懲罰也沒有,什麽議論也沒有,刺殺天子的罪名終究被我幸運地逃開。穆胤對外宣稱穆隼桐剛出生便夭折,並由第七子升封為第二子,除開穆鹹袖以外的皇子全部退一位。


    隼是獵鷹的意思,桐是美麗的樹木,穆胤起的名字,寓意我的兒子雖然隻在世上存活一刻,卻猶如獵鷹安睡於梧桐那般,令人不敢忽視……挺諷刺吧。


    生了一場大病,初愈便得知不能再生育,由此還引發了鳳位不保,最後由穆胤和太後全力壓製下來。幾乎知情的人都認為我該對穆鹹袖恨之入骨,但實際情況完全相反,我將全身心都係他身上,並不為什麽,僅僅感覺真正陪伴我在宮牆的,就剩下這個孩子了。


    “皇上來睡的時候,我都會在我倆之間隔一碗水。久而久之,便習慣了……”


    雅莞卿以這句淡淡的話語結束整個故事,似乎終於困頓,閉上眼沉沉睡熟。


    悲憐的眸子久久未消散,紮安繪深知自己聽見的並非一個深宮女子的艱辛曆程,同時亦為一場皇室醜聞,胤昭帝最不堪的硬傷中的一根。她並不知為何雅莞卿需要這般詳細地敘述給她聽,但能隱隱覺察到,她這些舉措必定對王爺會造成傷害。


    這春狩的第一晚,注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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