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謝燦在胡圖師父的醫帳中坐了一會兒,日頭升起,營中開始了一日的訓練,胡圖師父也要擇藥、磨藥,他手底下的幾個學徒都不會漢語,但是也知道謝燦是拓跋朗帶回來的越國醫女,對她很是尊重。


    她幫著胡圖師父磨了些藥材下來,本想去找人問問這些藥都是做什麽的,可是大家都不會說漢話,便也作罷。


    不一會兒,有個少年掀了帳子進來,他長得身材高大,幾乎頂到帳頂,可是一張臉稚氣未脫,容貌也並不盡然像是胡人,雖說是一頭卷卷的深棕色頭發,但是看著依然有些漢化。他進來見了胡圖師父,笑眯眯地說了兩句話,胡圖師父似乎已經習慣他來,從一堆藥渣子中挑出了幾樣給他。


    他朝著一旁的一位學徒擠眉弄眼了一番,正準備走,就瞧見了一旁正無聊搗藥的謝燦:“你是昨日將軍帶回來的醫女?”


    謝燦聽他竟然會說漢語,便放下藥杵,抬起頭來:“對。”


    少年磨磨蹭蹭走過來:“我們今日都在談論你,說你長得像是九天上的玄女。”


    謝燦笑了笑:“你們知道九天上的玄女長得怎麽樣?”


    少年說:“倒是都沒見過,不過現在見了你,知道了。”說著便又湊得更加近了些,“我叫賀賴賀六渾,你叫什麽名字?”


    賀賴確實是胡人中的大姓,現今魏國朝中多賀賴部族人,當今皇後便也是賀賴家的女兒。此人既然會說漢語,當然應當出身望族。


    “我叫康樂。”她依然報的自己的假名。


    “我母親是漢人。”賀賴賀六渾說,“也像你一樣長得嬌嬌小小的。”


    她在越國女子中算不得強壯,不過身高卻算是高的了,但是在賀賴賀六渾麵前依然顯得矮小,他太高了,謝燦和他說話,都得狠狠仰著頭,不知道他是怎麽能長得那麽高的。聽他說她長得嬌小,她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笑起來還真是好看。”賀賴賀六渾說,摸了摸腦袋。謝燦早上剛被拓跋朗輕薄過,如今對胡人男子也算是刷新了認知,他們確實不像越人那樣含蓄,拓跋朗、宇文吉、乃至這個賀賴賀六渾,見到她都是先誇她好看,隻怕是胡人男子遇上姑娘的正常寒暄,就像越人見麵互相問一句安一樣。


    她便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胡圖師父突然說了一句什麽。


    謝燦聽不懂,賀賴賀六渾卻懂了,轉過頭來對謝燦解釋:“胡圖師父說你包紮包得精巧,讓我帶你去校場上。”


    “校場上?”她愣了愣。


    “是。”賀賴賀六渾搖了搖手中的藥渣,說,“我就是來取藥的。我們那邊訓練強度大,受傷是常有的事情,需要迅速包紮起來。你跟我過去吧。”


    謝燦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出來,又問:“胡語裏頭再見怎麽說?”


    賀賴賀六渾說了一個簡短的單詞,謝燦記下了,轉頭對著胡圖師父念了一遍。胡圖師父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她去,她便在小圍兜上擦了擦手,替賀賴賀六渾拎了包藥,跟著前去校場。


    還未走到,便聽到胡人教頭的大喝,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謝燦也能感受到校場上的火熱氣氛。一大群高大的男子正赤|裸上身,站成整齊方陣,待走近之後,才看到有一男子正伏在地上做俯臥撐,一旁教頭大聲喊著,應當是在給他計數。


    謝燦聽不懂胡語,不過看著那男子身下汗水匯聚,冬月裏還渾身冒著熱氣,就知道他應該這樣很久了。


    她拎著藥包站到一旁,靜待結束。


    隻是過了好久,那男子都沒有絲毫泄氣的樣子,依然有節奏的地一上一下,整個身體的線條緊繃著,肌肉突出,血管蜿蜒。一旁整齊陣列的士兵雖然都赤|裸上身,但似乎也並不覺得冷,依然麵無表情地看著。


    似乎是數到了一個閾值,教頭停了下來,男子一個翻身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朝著謝燦走過來,謝燦才發現他的手上包紮著繃帶,隻怕是天天這樣磨給磨的。


    她立刻打開藥箱拿出新的繃帶來。


    “你是新來的醫女?”那人也會說漢語,問道。


    賀賴賀六渾向她介紹:“這位是一隊的副隊長,步六孤裏。”


    步六孤,也是望族,怪不得會說漢語。賀賴賀六渾又指了指正在訓練的眾人,說:“我們一隊都是被選出來的世族子弟,按照將軍近衛訓練,訓練強度是要比其他的士兵大一些。”


    這麽說來是特殊的一支分隊了?謝燦數了數大約一百來人的樣子,此時步六孤裏伸出手來,他的手掌被得滿是老繭,但依然皮開肉綻,謝燦為他清理完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完。步六孤裏看著手中精巧輕薄但是牢固的包紮,讚歎:“胡圖師父說你包紮精巧,果真不假,隻怕六哥帶你來,是給我們一隊做隊醫的。”


    賀賴賀六渾附和:“我也覺得是這樣,不過這怕康姑娘的樣貌要讓我們好多弟兄心猿意馬。”


    步六孤裏垂下眼睛,冷冷說道:“若連這點誘惑都抵擋不住,何必留在一隊。你身為隊長,竟然對我們如此沒有信心?”


    賀賴賀六渾又摸了摸頭,露出一排整齊白牙。一旁又有士兵被拖出來單獨做俯臥撐,做完之後過來找謝燦包紮,待到了午飯時分,一圈百來個人幾乎都道謝燦跟前來報道了一遍,她沒能記全他們的名字,但是也不外乎是賀賴部、步六孤部、丘穆陵部的子弟,因為是貴族,多少會說點漢語,謝燦同他們交流也是無礙。


    一群大漢準備開始吃午飯,謝燦也要回醫帳取藥,下午他們的訓練內容是負重跑和近身格鬥,隻怕又有不少的擦傷,這群人的繃帶消耗量實在是太大了,她需要乘著午休去將上午換下來的繃帶清洗幹淨蒸煮消毒,往後還得循環利用。


    賀賴賀六渾叫住了她:“你不同我們一道麽?我們這裏雖然訓練苦了些,夥食卻是最好的。”夥夫已經端上來兩大鍋湯菜,聞著味道就知道卻是不錯,一隊的訓練量那麽大,多吃點也是應該。


    謝燦搖了搖頭,一上午她已經和賀賴賀六渾混熟,開始直呼其名:“算了,賀六渾,我還是回去和胡圖師父一起吃吧。”


    賀六渾說:“可是胡圖師父又不會漢話,吃飯的時候都不能聊天。”


    食不言,寢不語……謝燦剛想說她吃飯的時候並不喜歡聊天,宇文吉便走了過來,他時不時要來查看一隊的訓練進度,不想卻瞧見謝燦在這。


    “康姑娘?”想到上午拓跋朗告訴他,他帶她去察汗淖爾看日出結果情不自禁冒犯了她,他就想甩那個多年老友一個耳刮子,當初在塞罕壩上誰說的對越國姑娘不能那麽直白,沒想到一出軍營立刻忘得一幹二淨,竟然膽子那麽大直接親上去了,就是放在胡人姑娘身上,恐怕也要挨一頓揍,康姑娘隻是和他冷戰,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謝燦瞧見宇文吉來,低了頭想溜,見著他,總能想起早上在察汗淖拓跋朗突然吻她的那一幕,胡人男子太過奔放了她受不住。


    誰知賀六渾瞧見宇文吉來,高興地招呼:“宇文將軍,你過來蹭飯呀?”軍中夥食分配並不按地位高低,而是嚴格按照每日訓練量大小來分配的,因此將軍們吃的也沒有一隊吃的好,拓跋朗就經常跑過來跟著一隊訓練然後蹭一頓飯。不過宇文吉倒是從來沒有幹過這事情。


    他擺了擺手:“我帳中有吃的,不過來看看你們訓練的怎麽樣了。”


    賀六渾指了指胳膊上遒勁的肌肉回答:“好得很,而且康姑娘來了以後我看弟兄們的幹勁更強了!”


    謝燦眼見著被推了上來,賀六渾二話不說在她手中塞了一個碗,又問宇文吉:“六哥是不是打算讓她留在一隊做隊醫?我看她在,我們訓練的效率也能大幅度提升。”說著又兀自往謝燦的碗裏頭澆了一大勺湯,一大勺菜,仿佛謝燦已經是一隊的人了。


    宇文吉搖搖頭:“我不知道六哥怎麽想的。”瞧他對謝燦的態度,大約是不喜歡康姑娘留在一隊這裏,這裏全是精壯的男子……他大概是想把她留在自己的帳子裏,可是軍中紀律嚴明,他身為將軍也不好破戒,隻能將她塞入醫帳。“康姑娘怎麽會在這裏?”


    賀六渾替她回答:“我今天去找胡圖師父拿藥的時候,胡圖師父說她包紮好,讓她過來。”誠然一隊是全軍中訓練強度最大,受傷最多的地方,的確應該派個包紮能手來。胡圖師父本身的包紮技術就沒有用藥技術好,他的那幾個學徒更是不行,包紮打的結,沒動兩下就散了,但是謝燦包紮的就很結實,一隊那麽多人今天找她包紮了傷口,竟然也沒有散開的。


    謝燦收起紗布,笑了笑,女人本來手巧罷了,又久病自成醫,她現在這般高超的包紮技巧,算到底還是拜苻錚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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