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拓跋玥留著直到過完了年才走,在軍營裏頭的日子便一直擠在謝燦的小帳子裏,逗逗阿炅,圍觀圍觀一隊的訓練,年後北京來人催促她回去,她才依依不舍離開。


    她走之後,對齊國的戰事便被拓跋朗提上日程,一隊的訓練越發吃緊了。


    謝燦的身份地位不足以介入主將對於戰事的討論,隻能加緊訓練,希望到時候能夠親上戰場。她估摸著拓跋朗會把時間定在三月中旬,穀雨過後齊國北部粟米下田,最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一旦圍城,切斷城中水源,支撐幾日便能讓那些城外農田全給廢了。當初苻錚攻越,選取的也是這樣的日子,逼得丹徒守將王據不得不開城出降。


    誰料到了二月,戰事正是籌備地緊鑼密鼓的時候,京中卻傳來宣召,要拓跋朗回京。詔書是太子寫的,魏皇重病,二皇子為首的主和一派蠢蠢欲動,意欲推翻太子取而代之,詔書中要求宇文吉、步六孤裏等人一並回京,措辭急切,拓跋朗不得不暫時拋下軍中事務,將事情全權交給沒有被點名的賀賴賀六渾接管。


    謝燦自然不在詔書的名單之上,她覺得自己必然是要留在軍中無疑了,可是拓跋朗這一走,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她著實怕他錯失良機。去年苻錚奪下江南大片豐茂土地,越國雖然錯失了春耕良機,但是江南長年可以種糧,去年江南上供曆城的粟米秫米不知幾何,若是沒能趕上春耕,再晚些圍城的勝算就不大了。


    因此她顯得有些鬱鬱寡歡。


    拓跋朗見了,問道:“阿康是舍不得我?”


    謝燦知道他慣常喜歡逞這些口舌之能,不搭理他。


    拓跋朗繞過來站到她的麵前說:“你要不要同我一同去北京?”


    謝燦抬起頭來皺眉:“同你一同去?”她並不在名單之上,京中之人恐怕也沒多少知道她的存在的,名單上的人都是純血統的胡人,葉延、賀六渾這樣的胡漢混血是一個都不在上麵的,她可以嗅到京城一絲劍拔弩張的氣味。


    太子作為支持漢化的主戰派,寫下的詔書裏頭也隻是提起純血統胡人,隻怕如今城中二皇子等人的勢力已經非常壯大了。年前拓跋玥來的時候局勢似乎並沒有那麽緊張。


    她斷然搖了搖頭:“與你一同去,我能用什麽身份?”


    拓跋朗說:“自然是我是醫女。我會帶上一隊幾員精兵前去,畢竟他們訓練時就是作為我的近身護衛訓練的,如今你是一隊的人,自然沒有什麽跟不得的,葉延也同你一起去。”


    她一愣,說:“可是詔書之上並沒有我也葉延,此外……”她沒說出來她擔心現在城中正被二皇子等人把持。因為若非如此,太子斷不能隻召集純血胡人。


    拓跋朗卻毫不在乎:“無妨。而且你不是極會辨別毒物?”


    謝燦點了點頭,這是在越國宮中練下的本事,作為不被皇後喜歡的公主,辨認毒物是安身立命之技。且這幾個月來她同胡圖師父修習胡地醫術,對胡地一些尋常毒物也有所了解。她恍然意識道:“莫非你以為,魏皇的病……”


    拓跋朗卷起詔書,鄭重點頭:“父皇的身體一向康健,這病來勢太過凶猛,且時間,未免也太討巧了些。”


    分明是不想讓拓跋朗去攻齊。


    拓跋朗起身,吩咐葉延替謝燦去準備行裝,另外點了十名一隊精兵,並軍中幾位貴族純血統出身的將領,一起星夜兼程、奔赴北京。


    自從塞罕壩被拓跋朗帶回察汗淖爾以來,這還是謝燦第一次長途跋涉。他們策馬在一天一夜內趕到北京,此時京城內外已經戒備森嚴。


    胡人遊牧,此前並無定都一說,是走到哪裏算哪裏的,按說冬日裏皇族應當都在九十九泉行宮,開春冰雪消融,則逐水草而居,哪裏草原豐美,就遷往哪裏。定都北京也是這兩年的事情。


    北京原不叫北京,稱為薊州,是漢人的地盤,後來胡人將此處漢人驅逐,就著當初的城牆建起一座都城來,因是都城,又落在北方,隨便安了了漢名叫做北京。胡人並未有修築城牆的意識,因此此處城牆還未妥善修葺,低低矮矮,襯得整座都城不倫不類,像是一座尋常小鎮。


    一行人在所謂城門前下了馬,拓跋朗出示了隨身令牌。守城將領看了一眼,抱胸行了一禮,問道:“不知六皇子殿下帶的又是何人?”


    拓跋朗冷冷笑道:“我瞧著你這個樣子像是跟著漢人學的。”


    他看出守將是二皇子身邊的人,二皇子是堅決反對漢化,主張遊牧,但是卻放個守將在城門口,學著漢人守城的樣子盤查。


    守將臉色微微沉了下來道:“皇上病重,城中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這是為殿下的好。”


    拓跋朗撫掌大笑:“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又招手示意跟隨來的親兵下馬,幾位大將分別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待檢查到謝燦他們,守將的表情明顯多了一些戲謔。


    “漢人崽子。”那人勾著唇向步六孤葉延伸出手來,葉延將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嬉笑道:“竟然是步六孤家的少爺啊?”


    謝燦能聽得懂他們說的一些單詞,也能辨別出他的語氣。葉延顯然並不高興自己的混血身份被他調侃,收了腰牌,目光森冷。守將渾然未覺的樣子,又繞到謝燦的身前來,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圈:“漢女?”他轉過頭去對拓跋朗說,“六殿下,這難道是你帶的女奴麽?”


    謝燦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人故意用漢語對她說這樣的話,不過是為了羞辱她一番。她自知道在這北京城中,漢女、漢女生的混血胡人的地位極其低下,她看了一眼葉延。


    拓跋朗凝眉冷冷望向那個守將,眼中滿是警告。守將卻視而不見,竟然伸出手來,伸手就在謝燦的下巴上摸了一把,滑膩的觸感傳到手心,他剛想□□,電光火石之間,竟然覺得胳膊肘一麻,不由痛呼出聲:“哎!”


    謝燦退後兩步,抬起下巴冷冷看向他,隨後拋給拓跋朗一個安心的眼神。拓跋朗自然看清了謝燦的動作,原本劍拔弩張的表情立刻收攏了起來,反而笑開了,一旁的步六孤裏也冷笑道:“果然是一隊的人。”


    守將抱著手臂不敢相信地看著謝燦,她手中隻拿了一個細小的木槌,應當是醫女用來搗藥的工具,那是她方才用來攻擊他的武器?


    謝燦抬著下巴眸色寒涼,開口用胡語說了一句:“渣滓。”字正腔圓,吐字清晰。她多月來隨著葉延和胡圖師父修習胡語,如今一些簡單的對話單詞已經能說得十分流利了,那一句話出口,將那出手調|戲她的守將嚇得不輕。


    他見她出言不遜,登時從刀鞘中抽出長刀,步六孤裏卻先他一步飛身下馬,一腳踢掉了他手中刀柄,叮當一聲,彎刀落地,他的手腕也腫了起來。剩餘的十名一隊成員立刻圍成一圈,將謝燦護在了正中。


    魏國漢人女奴並沒有什麽地位,像是主人家的玩物,一個玩物自然是摸得捧得,守將也不覺得拓跋朗會為了這麽個柔柔弱弱的漢女同他撕破臉皮,可是他低估了謝燦在軍中的地位,更是低估了步六孤裏的身手。


    謝燦看著迅速擺出陣型將她護住的隊友,同左手陣眼上的那位丘穆陵混血兒會心一笑。她身手不好,現在對著那守將不免有狐假虎威之嫌疑,不過她也樂意做著假借猛虎之威儀的狐狸。


    “你——”守將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的手腕被步六孤裏一腳踢到脫臼。


    拓跋朗見一隊在沒他的授意下也自發自動地將此人解決了,滿意一笑,翻身上馬,大搖大擺進入城中。


    說是城,到底也不過是是個胡人聚集之地,四周不少殘破建築,但顯然並不能住人,大部分的民眾依然紮個帳篷在地上,到處都是牛羊的膻味。整個城市顯得不倫不類,尤為詭異。


    拓跋朗顯然對這樣的城市布局也很嫌棄,城中太小,而一個帳篷所需要輻射的地皮卻很大,此外城中殘破的石子路並不方便牛羊馬匹的行走,這樣看起來住在都城之中,還不如住在廣袤草原之上。


    馬蹄急促,不一會兒傳來揚鞭之聲,謝燦抬起頭來,隻見一名窄袖騎裝少女騎著一匹棗紅高頭大馬,從街角躥出,見到拓跋朗的馬隊,揚起馬鞭拉住轡頭,駿馬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因為急刹車而抬起前蹄,少女騎術精湛,依然端坐馬背紋絲不動,待駿馬安分下來,她抬腿翻身下馬,朝著拓跋朗抱拳:“六哥!大哥遣我前來迎你!”


    此人正是才分別不久的拓跋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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