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魏國宮中,拓跋朗在宦官指引下到魏皇寢殿。殿外已經圍了一大圈的人,眾皇子皆一一在列。


    二皇子見到拓跋朗前來,率先出列:“六弟回來了。”


    拓跋朗抱胸行禮:“大哥,二哥。”


    二皇子垂著眼睛回到隊列中,太子這才出來,說:“父皇病重,你先去看看吧。”說著執起他的手欲領他進入殿中。二皇子抬手攔下了:“長兄,六弟一身風塵,不若先去沐浴一番再來麵聖,父皇也不急於這一時。”


    若說著急,便是詛咒,太子深深看了二皇子一眼,笑道:“好,依二弟所言,帶六皇子前去沐浴更衣。”


    胡人侍女立刻上前欲服,拓跋朗甩開她們冷冷道:“我自己會走。”


    步六孤裏並賀賴家的兩子都被安排在殿外等候,拓跋朗洗完整理完,宦官通報讓拓跋朗獨自入殿,二皇子說不得什麽,訕訕收手。拓跋朗來到殿中,殿內彌漫著濃重藥味,悶著讓人腦仁子突突發疼,一眾妃嬪跪在殿側,皇後站起來相迎接。


    拓跋朗單手抱胸行禮:“母後。”


    皇後是賀賴部的女兒,胡人原本一夫多妻,幾名妻子的地位皆是一致的,後來效仿漢人,皇後作為首位妻子登頂後位,而二皇子的母親丘穆陵妃隻能做個妃子,屈居於她賀賴之下。若是重新恢複古製,這幾人皆是平起平坐,皇後地位岌岌可危。她單手虛扶一把拓跋朗,道:“皇上思念你很久了,快去見見吧。”


    拓跋朗便隨皇後來到內室,內間服侍的隻有幾個侍女,皇上躺在榻上,麵容青黑,他原來是極為健壯的漢子,如今卻形容枯槁,須發都顯得枯黃,他並未醒來,閉著眼睛,嘴唇幹裂。


    拓跋朗知道方才單獨覲見應當是皇後的意思。


    皇後遣退下人,低聲問道:“察汗淖爾那邊如何?”


    拓跋朗答:“已經在籌備了。”


    “隻怕要推後。”她看了一眼禦榻上人事不省的皇帝,說:“如今軍費是丘穆陵的人在調度。”


    “怎麽會!”拓跋朗大吃一驚,“皇兄沒有告訴我。”


    皇後歎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父皇病後,對丘穆陵愈發仰仗,原本軍費上我們賀賴部還能說得上一點話,但是後來不知二皇子在你父皇麵前進獻了什麽讒言,他將賀賴家的人全部調去別處,丘穆陵獨攬大權。”


    “步六孤呢?他們沒說什麽?”


    “步六孤乃是牆頭之草,如今家主似乎也已經被架空,而大少爺不是跟著你在察汗淖爾麽,隻怕也是鞭長莫及。”她看了一眼外間,確認沒有什麽隔牆之耳,繼續說道:“明兒如今也是分|身乏術,他一個人沒法管那麽多事情,又不是三頭六臂,這才讓丘穆陵鑽了空子。不若……你回來吧?”


    拓跋朗拒絕道:“若是我回來,察汗淖爾那裏又該如何?”


    皇後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慕容家那裏你更是萬不可懈怠!”她盯著自己的小兒子,“聽說你在塞罕壩上撿了一個越女,竟然還像是寶貝一樣地捧著,一個亡國之女罷了!”


    “母後!”拓跋朗見皇後竟然將話題扯到謝燦身上,微微皺眉。


    皇後撫了撫拓跋朗的發鬢,同天下一般慈母別無二致:“朗兒,慕容部手中數萬精兵和大把軍費,若是通過你的聯姻,將那些全都收入我拓跋部囊中,你父皇之後也會倚重你。且你想,你娶了慕容女,那些兵力還能去哪裏?那個越女你可得仔細處理了!母後不會幹涉你豢養女奴,隻是慕容家的小姐可能容不下她!”


    拓跋朗輕輕拂掉皇後的手,答道:“母後,那個越女確實不是兒子的女奴,兒子也不想養她做女奴,至於慕容部的一萬精兵,兒子想現在不急著用。”他自是認識那位慕容部的小姐,慕容部如今尚未歸順拓跋北魏,在東邊畫地自治,慕容部的那位小姐自詡公主,嬌慣刁蠻比之拓跋玥這個正統拓跋部出身的公主更甚。且聽聞她早已在帳中豢養男寵。雖然她被譽為北魏第一美人,拓跋朗對她卻毫無好感。


    隻是拓跋部一直視慕容部為國中毒瘤,慕容部手中精兵少說三萬起,如今慕容部首領隻有一女,肯拿出一萬精兵作為嫁妝,若是單靠聯姻能把慕容部收複,對於拓跋部來說,穩賺不賠。


    隻可惜拓跋朗對這個慕容女心中極為厭惡。


    他看了看躺在禦榻上的父親,他知道當今魏皇並不通朝政,朝政皆是把持在幾位皇子和眾部落大臣手中,他沒有什麽主見,皆是聽兒子、謀臣的,若能巧舌如簧,說動他對齊國出兵……


    皇後見他固執,怒道:“朗兒!莫要胡鬧了,明兒為此事鞠躬盡瘁,你忍心不為自己的兄長分擔一些?”


    他又看了一眼母親,太子拓跋明的正妃是步六孤家的女兒,步六孤裏的親妹,亦是皇後為聯合賀賴部和步六孤部所走的一步棋。他回答:“兒子知道了,慕容部那裏,兒子會妥善安排。”


    皇後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素來固執得很,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隻能無奈歎息。拓跋朗又下去問了問皇帝的病曆和用藥記錄,便離開大殿了。


    另一邊謝燦仍然在街上同那些不講道理的胡人糾纏不休。胡人男子見她貌美,衣著又簡陋,通常富人家的女奴雖然地位低下,但是衣物都還是精美絕倫的,打扮光鮮以供賞玩。她雖然麵容絕色,可是不施粉黛,衣著又簡樸,頭頂碎發被攢在一處,隻梳了個漢人男子發髻,便認定了她一定是出逃出來的無主女奴。


    那胡人看她模樣俊俏,身段修長,心中早已起了收入帳中讓她服侍的心思,如今城中誰家沒養兩個漢人奴隸?見謝燦出言不遜,更是激起他心中怒火,劈手就要甩謝燦一個耳光:“下賤的東西,怎麽和你老爺說話的!”


    因為謝燦的力氣不大,前段時間在軍營中,葉延著重訓練她的敏捷程度,那胡人雖然力大如牛,可是遠不如謝燦輕盈,她隨意便躲過了那一巴掌。


    周圍立刻爆發一陣哄笑。


    那人見謝燦避過,還目帶挑釁地看著他,旁人嘲笑的言語湧入耳朵,他更是怒極,第二巴掌便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誰知他力氣雖大,掌中帶風,在如今的謝燦眼中依然是不值一提,她一個躲閃,那人收手不及,竟被自己的一巴掌帶著踉蹌兩步,好容易才穩住。謝燦不想惹事,早就撥開人群準備離去。


    那人才不想謝燦那麽輕易離開,一把扯住她,他身上有著羊糞和馬糞的混合氣息,就連一隊那些終日訓練出一身臭汗的男人都沒有那麽重的味道,謝燦不忍聞,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見他多次吃癟,一旁圍觀的胡人笑得越發大聲了,不停地說著汙言穢語。謝燦覺得事情恐怕會鬧大,可是那人糾纏不休實在是沒法阻止,若是動用武力,打不打得過另說,肯定會招惹來無窮的事端。


    她焦急望向路的盡頭,步六孤葉延應當就在附近,不知是否注意到這裏的異動。


    “做什麽?”那男人又伸出油膩膩的手來,想要摸謝燦的臉,謝燦隻一味躲閃。


    步六孤葉延剛從人處換來幾塊羊肉,就看到前邊一群人圍著,似乎還有謝燦在。他心中一驚,連忙上前。


    謝燦終於等來了葉延,連忙閃身躲在他的身後,但步六孤葉延身材在胡人中十分矮小,也擋不得多少,那人見來者是個胡漢混血,更是笑得猥瑣了:“漢人崽子。”


    葉延眉頭微微一動,他最是不喜這樣侮辱性的稱呼。


    “漢人崽子和漢女?嘿嘿……”他搓著手步步逼近。


    葉延冷笑一聲:“你可知我們是誰?”


    “能是誰?”胡人輕蔑回答,不過是個混血雜種和一個漢人女子,這兩樣哪個都不能是什麽地位高的老爺。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兄弟,示意他們把這個瘦弱的漢人崽子拖走。


    可葉延雖然長得瘦弱,卻比較是在拓跋朗的一隊裏千錘百煉成長起來,那幾個胡人長得雖然壯實,格鬥的技巧卻遠不如他,隻足下一個勾,葉延就輕鬆地絆倒了撲上來想要抱住他的一個胡人。


    他們人多勢重,方才不過是想調戲謝燦一番,並不想鬥毆,隻是葉延的出現似乎使情況惡化了。謝燦連忙拉住他,葉延卻對她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


    看他胸有成竹模樣,謝燦便緊緊拉住了他。


    葉延冷笑著道:“你們是些什麽東西,也敢動步六孤家的人?”說著拿出了腰牌。


    那胡人原本以為不過是卑賤的無主奴隸,卻在看見那個腰牌的時候一愣。步六孤是京中大族,那女子若是步六孤家哪個大爺的女奴,那當真是捅了簍子。


    他們麵麵相覷,立刻不敢造次了。


    葉延收了令牌,拉著謝燦趕快離開,幸好裏哥臨走前給了他這個,他才能狐假虎威這一把。那群人雖然對漢人血統的人極為輕蔑,到底還是會看步六孤部的麵子。


    謝燦看著葉延的側臉,由他扯著,突然說:“我看你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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