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兩日後,丘穆陵大妃的祭台也搭設起來了,於此同時,城西丘穆陵部的邊界,一支由混血胡人、漢人奴隸組成的隊伍在悄悄壯大。


    拓跋明看著宇文吉呈上來的文件,目中露出讚賞神色,他將那帛書在燈燭上燃盡之後,問道:“聽說康樂姑娘受傷了?”


    宇文吉如實回答:“是,七公主不小心打傷了她。”


    拓跋明說:“從老七的宮裏撥點藥給她療傷。——聽說她醫術了得,尤其擅長辨毒?”


    宇文吉:“是。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的藥給她看看。”


    “六哥此前記下了陛下的用藥記錄,曾經謄抄一份給她,她說沒有問題。”


    拓拔明抬起眼睛:“是麽?不過用藥記錄能作假,方子都能開兩份。尋個機會搞到藥渣,讓她去看。”


    宇文吉點了點頭,此前讓康樂看方子的時候,她也說過類似的話。


    丘穆陵大妃這兩日忙於祝禱之事,對藥物的把持頗有鬆懈,宮人很快弄到了魏皇的藥渣,由拓跋玥悄悄運出了宮去,送到了謝燦的麵前。


    謝燦翻弄了那些藥物,和之前宇文吉給她的方子並沒有什麽差別,她搖了搖頭。


    拓跋玥很是失望,若是能查出點什麽東西,丘穆陵大妃作為管理此事的人,必然會追責。她們兄妹三人始終覺得,魏皇病篤,和這藥脫不了幹係。可是現在事實擺在麵前,又不得不認。


    謝燦聞了藥味,覺得腦仁子有些疼,便收起藥渣,同拓跋玥出了帳子。


    帳子外的空地上,有人支起了鍋子在熬奶茶。


    這兩天他們一直在籌備丘穆陵部的事情,但是那幾個其他部的混血隊員插不上手,快要閑出蘑菇來,就每天在空地上摔角,打鬥,消耗一身過剩的精力。


    打鬥完了之後,他們就想著吃點東西來補充體力,有人弄來了一隻產奶的母羊,便擠了奶煮著喝。羊奶膻味重,胡人都習慣放點茶葉渣子進去做成奶茶,去去膻腥。


    謝燦在察汗淖爾也喝過不少次奶茶了,倒是沒親眼見過煮奶茶,隻覺得那鍋子長得奇特。因為那鍋子敞開著,上頭架著一根棍子,懸了一根細繩子進鍋裏。


    她走過去問:“這上麵掛著什麽啊?”


    葉延正在撥弄柴火,上次他同步六孤裏一起去拜會了他的母親之後,兩人的關係又和好如初,這些茶葉也是步六孤裏從部中弄來的。他起身轉了轉那根木棍,吧繩子卷起來,一個棕色麻布縫製的小袋子從鍋裏冒了出來。“這是茶包啊,裏哥隻搞來那麽點茶葉,省著用。”


    江南產茶,謝燦一聞那個味道就知道這茶的品質不俗,盡管被羊奶的膻腥味籠罩著,也擋不住清香。胡地沒什麽茶樹,這些茶的價格大約要等同黃金了。


    她笑了笑說:“看來裏哥是大出血了。”


    “是麽?”葉延看了看那小小的茶包,又旋著棍子將它放了下去。


    拓跋玥看了一眼那翻滾的鍋子說:“那麽寒酸,怎麽不和我說,我宮裏頭茶都喝不完!”


    葉延用個大勺子盛出奶茶,給了謝燦和拓跋玥一人一碗,說:“行啊殿下,那你明天帶點茶葉來吧!”


    謝燦捧著碗,喝著奶茶,看那茶包被線牽著,在鍋中沉沉浮浮,呼吸突然一滯。


    “等等!”


    葉延和拓跋玥不明就裏,問她發生了何事。


    謝燦隻覺得一股血氣衝上腦門,轉頭對拓跋玥說:“阿玥,你說,會不會有人把藥物包在麻布口袋中,待煎完藥後,再把那個口袋從藥渣中分離出來……”


    拓跋玥立刻明白了她的所指,臉色亦是發白:“不無可能!不行,我得趕快去見大哥和六哥!阿康,你還有什麽線索麽?”


    謝燦想了想,她方才驗藥渣的時候就覺得味道有些奇怪,但是那氣味是在是太微弱,她的醫術也並沒有精良到這種程度,委實不敢妄下定論。


    拓跋玥抓著她的手臂,說:“我這就讓大哥和六哥去查!有人做了,總會留下線索!阿康你再去看看那藥有什麽問題!”


    謝燦被她拽著回到屋中,將那半包藥渣拿出來重新檢查了一遍,方才她隻顧著檢查形狀,卻沒有仔細注意味道,如今看來,確實有種讓人不適的藥味,但是卻不屬於藥渣中的任何一味藥材。


    可是更深入的,她辨認不出了。那味道被藥中幾味特別重的藥材遮住了,奇怪的味道縈繞在一起,讓她又有了方才那種腦仁生疼的感覺。她的嗅覺不是頂好的,原來會點辨毒,不過是在越宮中為求自保,但是她對魏國的毒物,一點都不熟悉。


    腦袋疼得有些厲害了,她隱隱覺得這藥定然有問題,連忙出去。但拓跋玥性子急,早就自己先騎馬回宮要將此事盡快報告給拓拔明,她差一點趕上。


    葉延也沒攔得住她,待謝燦出來的時候,拓跋玥已經不見了。


    呼吸了兩口外頭的空氣,她才覺得緩過來一點,轉頭看向葉延,一旁圍著喝奶茶的幾名隊員見她臉色不好,皆圍了上來。


    謝燦覺得舒服了些,說:“葉延,請你去打點水來,把這藥渣,再熬一熬。”


    “怎麽了?”


    謝燦皺著眉:“我方才對阿玥所說,都是猜測,不一定對,若是他們並沒有用麻布包裹毒物、或者是早就將那麻布焚毀,讓人找不到證據。但是這藥渣中若是殘留毒物,再次煎煮總能煮出來些。我們去捉一隻老鼠喂給它,老鼠體型小,若真有毒物,稍微這點的劑量,應當能看出端倪來。”


    便有人站出來表示幫謝燦去捉老鼠來。


    幾個人忙活了一陣子,將藥煮上,老鼠尚未捉來,就看見宇文吉騎馬前來。離拓跋玥離開尚未過去多久,照理說她應該還未到東宮,宇文吉怎麽那麽快就到了?


    然而謝燦想錯了,宇文吉並非從東宮前來,而是從西城來的,丘穆陵部的二百女奴昨夜已經全部召集入西宮,西宮的祭台也已經搭好了,在碎奚有意無意的鼓動之下,就在不久前,丘穆陵的奴隸中爆發出來一場暴|亂。十四個混血兒在丘穆陵碎奚的帶領下,先是假扮侍從避過丘穆陵部貴族們的耳目,隨後持械衝進了丘穆陵部大巫的帳篷。


    大巫被丘穆陵大妃請入了西宮,帳篷裏隻有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孌童,很快就被碎奚他們製服。而又有一大批的丘穆陵奴隸,趁著混亂開始朝西城門逃竄,意圖出城。


    如今丘穆陵部落中能有些地位的貴族全被丘穆陵大妃請進西宮唱祝,宇文吉的意思是,趁著消息還沒傳到西宮,讓幾個混血一隊隊員也在混亂中冒充丘穆陵部的混血兒,將事態進一步擴大。


    那幾個混血士兵早就按捺不住,他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紛紛摩拳擦掌,謝燦亦是上前一步問道:“那我有什麽要做的麽?”


    宇文吉看了她依然纏著厚厚繃帶的腿一眼:“他們有些人已經認識你了。”


    謝燦笑了笑:“那豈不是正好?”


    東宮之中,賀賴皇後和拓拔明端坐在軟墊子上,地龍燒得很旺,因為賀賴皇後喜歡梅花香氣,房中插著不少形態各異的梅瓶,空氣中更是暗香浮動。拓跋玥衝入東宮,將謝燦發現的一一同拓拔明說來,賀賴皇後的眉梢動了動。


    拓拔明說:“那個醫女果真厲害。”


    拓跋玥亦是點頭:“不然怎會得六哥青眼?”


    見一雙兒女對那越國醫女皆是讚不絕口,賀賴皇後攏了攏身前的香爐,她仰慕漢人文化,對香亦是造詣頗高。她說:“若不是如今需要你六哥拉攏慕容部,讓他給那個醫女一個位份也是可以的。”


    拓跋玥卻說:“母後,依女兒看,阿康的心思並不在六哥身上。”


    “是麽?”賀賴皇後倒有些驚異。她的幼子是人中翹楚,又是適婚單身,且對那個名叫康樂的漢女一往情深,她竟然對朗兒沒有半分心思?還是實在是心思太深,叫單純的拓跋玥沒有看出來?


    她的目光暗了暗。


    正在這時,拓跋朗推門進來,他剛剛得了消息,丘穆陵部的叛亂已經發生,便放下手中的事務,匆忙來東宮。


    賀賴皇後驚喜地站了起來,急匆匆走下去,拉住拓跋朗問:“朗兒可確定?”


    拓跋朗堅定地說:“自然確定,挑事的是我們的人,丘穆陵碎奚已經占領了丘穆陵大巫的主帳,控製了一批丘穆陵家的公子,奴隸和混血兒大肆逃竄。消息應該很快就能到西宮了。”


    賀賴皇後終日冷清的神色終於恢複了生機,她連外套狐裘都沒有披,急匆匆走出東宮正殿,外頭天色陰沉,仿佛醞釀著一場暴雪。


    東宮外的平地上還殘留著祭台焚燒的黑色灰燼,侍女見她衣著單薄,連忙給她披上狐裘。


    她看著西邊黑壓壓的烏雲,唇角勾起一道淩冽的笑意:“這該是今年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明兒,東宮的春日,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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