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謝燦和葉延直到下午才從葉延母親的住處離開返回賀賴部,他們是步行前來,亦是步行回去。葉延母親給他們做了風幹的肉幹和奶酪,不是很正宗的胡地風味,按照漢人的口味改良過,反倒是很合謝燦的胃口,便拿了一些回去。


    他們走了不久,突然看到一小隊騎兵。


    如今城中禁衛全是東宮負責,謝燦和葉延就沒有怎麽注意,以為是賀賴部的人。誰料那隊騎兵看到他們,勒住馬韁,轉身過來,將他們給圍了起來。


    他們馬鐙上掛著的令牌寫著胡語的丘穆陵,謝燦在丘穆陵叛亂的時候見過這樣的紋樣。她頓時心頭一緊。


    為首者從馬上下來,倒還是恭謹,問道:“閣下可是步六孤葉延?”


    葉延點了點頭,一臉的戒備,將謝燦護在了身後。賀賴部和丘穆陵部劍拔弩張已久,步六孤現在又堅定地站在賀賴這邊,他們遇上丘穆陵的騎兵,定沒什麽好事。


    “這位便是康長史?”來人行了一個軍禮。他隻能算是丘穆陵的私兵,軍銜不高,而謝燦如今是三品將領,他還是得行禮。


    他是個純血統的胡人,竟然對他們如此恭敬,倒讓謝燦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丘穆陵部對血統看得極為重要,他們從不承認漢人或者混血將領的軍銜,如今在街上遇見他們,不光將他們的軍銜相貌知道得一清二楚,竟然還如此低聲下氣,定然有異。


    她淡然道:“這位將軍是?”


    “末將是丘穆陵部麾下四品中郎將呼延。”他報上自己的官階軍銜,模樣還是極為恭謹,“我們主人想請康長史同步六孤校尉一敘。”


    葉延掃了他一眼:“你家主人,是丘穆陵酋長還是二皇子殿下?”


    那中郎將笑了笑說:“是二殿下。長史,校尉,請吧?”


    葉延同謝燦對視了一眼,盤算著二皇子又能有什麽陰謀。如今慕容氏同拓跋朗的婚事在即,丘穆陵那邊像是被點找了尾巴的狐狸上躥下跳,他們兩個同此事的聯係不大,二皇子和丘穆陵大妃找他們做什麽?


    中郎將笑得極為詭異,他手下騎兵已經將步行的兩人圍了起來,模樣恭謹,實則威脅。謝燦和葉延兩人是來探望葉延的母親,手無寸鐵,隻掛了肉條和奶酪,武力上,就算兩人是重騎營隊員,也打不過十二人的騎兵隊。


    葉延握了握謝燦的手腕,說道:“好,既然二殿下邀請,我們兩個怎能不去?”


    見他答應,那位名叫呼延的中郎將又打了一個手勢,騎兵散開,護送兩人往反方向而去。


    謝燦本來有些擔心,她和葉延均參與過丘穆陵奴隸的屠殺,不知道那次叛亂中幸存的奴隸是否會認出他倆來。但是幸好,那位丘穆陵呼延,將他們帶去的是京中二皇子的私宅,而非丘穆陵部的聚集之所。


    二皇子在京中的私宅極為樸素,他不喜漢人文化,庭院中繪滿了胡人的圖騰壁畫,建物乃是拱頂造型,像是放大了的帳篷。院中守備森嚴。丘穆陵呼延將二人請去客院,說等待一會兒,二皇子馬上就到,隨後便離去了。


    二皇子的私宅中,服侍的皆是貌美的胡女,水蛇一樣的腰身,勾魂的眼神,竟然沒有一個漢人血統的。她們瞧見謝燦和葉延,亦是十分好奇,都紛紛跑來偷看。


    但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二皇子過來。


    葉延發現不對,站起來準備離開,卻被門外守將攔住。


    “請給我一個時間,二皇子何時能來?再不濟,請讓我們先去賀賴部通報一聲?”


    得到的答複是繼續等,賀賴部那裏,二皇子已經安排了人去。


    謝燦覺得那二皇子大約是想要軟禁他們兩人,但是著實想不透軟禁他們的意圖何在,他們並不是重騎營裏排的上號的人物,就算把他倆關起來,拓跋朗的婚事也不會受到分毫的影響。她看了一眼葉延。


    葉延也覺得這樣等下去並不是辦法,他們猜不透二皇子的計謀,就沒法製定針對他的戰術,他坐回來,坐在謝燦的對麵,看著她。


    東宮裏,步六孤裏突然出現,找到了拓跋朗。


    拓跋朗正在由著縫人擺弄,趕製婚禮的衣袍,這場婚禮的隆重程度絕不亞於當年拓拔明迎娶步六孤家的女兒,這位姓步六孤氏的太子妃,正是步六孤裏的親姐姐。


    “你怎麽來了?”拓跋朗正是心煩意亂,此次結婚,所有的壓力都他自己一個人擔著,弟兄們沒有一個能幫他分擔的,看到步六孤裏,他越發煩悶,說,“你去找老七。”


    拓跋玥對步六孤裏的心思,他作為兄長當然看得出來,之前不想戳破,但是自己如今深陷婚姻圍城,隻想把身邊人的都給拖下水解氣。


    步六孤裏無視了他的調侃,說:“賀賴部來消息,說葉延和康樂今晨出去探望葉延的娘娘,然後音信全無。我們已經去葉延娘娘那裏看過了,她說葉延和康樂下午用完晚飯之後就說回賀賴部了。”


    拓跋朗原本抬著手讓縫人給他測定圍度,此時那胳膊一下子放了下來,衝過去問:“什麽意思?葉延和阿康還能在京城裏頭失蹤?”


    步六孤裏說:“對,所以想問下京城禁衛軍今日下午有沒有看到什麽?”


    他說:“你去找大哥。不過葉延和阿康都那麽大人了,怎麽可能跑丟。”他又想起昨日裏阿康說的那一番話來,最好馬上就把慕容女娶回來什麽的,便說,“說不定他們兩個自己跑出去玩了沒有通知你們。”


    “葉延不會這麽做。”步六孤裏凝了眉。


    拓跋朗自然知道步六孤葉延不會那麽做,但是自己這麽一說,一股子酸意立刻泛上來了,在武垣的時候他就覺得那兩人的關係親密得很,如今自己很快就要娶那個勞什子慕容伽羅,和阿康的緣分更是不可能有了。葉延那個小子……當初就不該聽步六孤裏的把那個小崽子送進一隊。


    所以他說的話就頗帶了點賭氣的意味:“誰知道呢?他們關係不是很好麽,如今在賀賴部也是無所事事的……”


    “葉延要真的同阿康出去,必然也會支會一聲,不可能不辭而別。”他說。


    拓跋朗隻是白了他一眼,“那你去問下大哥。”


    步六孤裏覺得拓跋朗有些懨懨,他知道拓跋朗並不是很喜歡葉延,因為葉延在一隊的時候,成績並不是很好。可武垣之戰中,葉延立了功,拓跋朗親自頒發給他了勳章,雖然軍銜未漲,但是在重騎營中的地位卻是扶搖直上,拓跋朗怎麽還是一副並不怎麽看好葉延的樣子。


    何況,再不喜歡葉延,康樂可是他的心頭血,他怎麽也如此無所謂?


    步六孤裏冷冷說道:“好吧,我去問太子,這裏就先恭祝你新婚愉快了。”說罷,轉身離去。


    拓跋朗冷哼一聲,看著步六孤裏的背景,翻了一個白眼,過了一會,卻招了人來,對那內侍說:“你著人去查一下,康長史和步六孤校尉今天下午還去了何處?”


    。


    二皇子既然有能耐將兩人囚禁於他的私宅,自然也有能耐抹去他們二人的痕跡。他們去拜訪葉延母親的時候,穿的常服,沒帶武器,並不惹眼,東宮禁衛粗粗一圈盤查下來,竟然一無所獲。若要仔細探查,仿佛大海撈針,東宮沒有那麽多的人手。


    謝燦和葉延實在是想不通他將二人軟禁此處究竟是想做什麽。


    入夜,下人們端來了鋪蓋,似乎有意直接讓兩人就睡在此處,葉延又一次爭取出去,還是被攔住了。


    侍女們替他們準備了臥具,魚貫而出,然後將門落了鎖。


    謝燦和葉延麵麵相覷,二皇子此般行事,實在讓人捉摸不透,甚至謝燦有些隱隱擔心,莫不是他們年初的時候,挑起丘穆陵叛亂一事暴露?


    但是他們當時也不過是無名小卒,和他們一起的還有丘穆陵碎奚、步六孤部賀賴部的其他幾個混血隊員。單單衝著他們兩個實在是太過於詭異了一些。


    葉延說:“難道是因為你的長史身份?”


    長史是拓跋朗的左臂右膀,若是謝燦失蹤,很有可能讓拓跋朗亂了陣腳,而導致婚禮無法進行。但是謝燦知道以拓跋朗的心性,既然承諾要娶慕容伽羅,必然不會在最後關頭因為她這麽一個小小的越女而功虧一簣,二皇子未免太低估他。


    她在書房裏繞了一圈,突然注意到書架裏的書卷。


    二皇子宅院裏的擺設,都是胡人的製式,但是由於拓跋部漢化已久,難免透露出了些漢人的痕跡,比如那一堆羊皮書卷中,竟然還有一兩卷漢字書寫的書冊。


    她將那書冊拿下來。


    是百年前齊國一個政客的著作,她聽說過,不曾拜讀,便隨手翻了翻。


    葉延湊了過來,說:“沒想到那麽厭惡漢人文化的二皇子竟然也會看漢人寫的書?”


    謝燦翻了兩頁,突然從書中掉出一張輕飄飄的竹片來,像是書簽,有些來頭了,做得薄如蟬翼,極為精美,她撿起來看了一眼。上麵不過是一句祝語,漢字所書,旁邊跟了一串奇怪文字,並非胡文。葉延探過頭來看了看道:“是氐族文字。”


    氐人的漢化,比胡人還要深,那文字幾乎失傳,隻怕齊國也隻有皇室在用。謝燦將竹片翻過了,看見那竹片上寫著漢字,蠅頭小楷,算不得特別好看,但是看得出書寫之人筆力蒼勁,胸中當有溝壑。


    ——永固。


    這仿佛,是苻錚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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