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嬉笑怒罵


    提醒完別人,韓延昌韓秀才覺得自己儼然成了王宗師左右隨從裏的主心骨,頗有自得之心。但他沒忘記自己的使命,連忙又對國子監祭酒羅大人道:“不想座下竟有人如此崖岸自高,老大人以為如何?”


    韓延昌的策略很簡單,不理睬範弘道的正麵挑釁,絕不讓王宗師自降身價陷入與範弘道的糾纏裏,盡量讓羅祭酒出麵。


    畢竟羅祭酒對範弘道而言占著師長名義,天然對範弘道有強大的束縛力,這是範弘道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果然,羅祭酒當即對範弘道嗬斥道:“你不過是求學生員,四書五經也不知懂得幾分,也敢出位妄言與王部堂論道,實乃坐進觀天夜郎自大之輩,我太學斷然不容許如此風氣!”


    羅祭酒嗬斥範弘道,除了對範弘道欠缺好感之外,還有個原因。王世貞是他請過來提振國子監學風士氣的大名人,怎麽可以被範弘道“鄙視”?


    範弘道答道:“天下人論天下事,莫非老大人也想堵塞言路?”


    在當今的政治輿論風氣下,廣開言路是一種近似於政治正確的東西,是士大夫們嘴上標榜的美德,堵塞言路自然也就成了惡行。


    羅祭酒立刻又駁斥道:“高皇帝時就有詔令在先,監生要務是讀書習理,嚴禁胡亂議論政事!”


    範弘道看向另一邊的王世貞,“議論幾句王公就是議論政事?老大人這是將王公捧成了聖賢還是宰相?出口成憲言出法隨的,隻有宮裏麵那位吧?”


    範弘道這口氣十分輕佻,王世貞身邊的年輕人們終於有聽不下去得了,有個穿玉色直裰的士子厲聲道:“我倒要聽聽,你要如何大言不慚!若敢攀誣王公,叫你走不出這太學門!”


    韓延昌眼皮猛地跳了跳,壞了,這哥們不該說這句話!此後便見範弘道又向前站了幾步,走上了台階,距離露台上諸人更近。


    “在我眼裏,天下文人大抵可以分成兩類!一類如同江陵太嶽相公,重實不務虛,慨然以天下為己任,擔當就時之責,願意做事,當然也許會做錯事!


    另一類人則不同,以名節為標榜,以議論為風氣,廣結盟友後進為聲勢,自詡才名,自命風流,品評文學褒貶人物,雖然身居高位但不大去做事,所以也不會最錯事!”


    範弘道的聲調慷慨激昂,說到這裏時,忽然又轉向王世貞:“這類人,就如王鳳洲公這般。”


    如果先前範弘道說與王世貞道不同而不相為謀,別人肯定覺得他太狂,根本沒資格與王世貞作對比。


    但這時候範弘道抬出張居正為例子,就沒人覺得不夠格了,無論如何張居正曾經是站在頂點的人物,當然有資格做代表性人物。


    眾人一時啞然,張居正和王世貞確實是兩種類型人物,走的是兩種不同道路,範弘道說的並沒有錯,誰也不能否認。


    另外範弘道的意思很明顯了,他推崇張居正這種路線,所以不接受王世貞,誰又能說他肯定錯了?


    範弘道緩緩掃視台上眾人,露出幾絲“爾等不過如此”的譏誚神色。


    卻又惹惱了那玉色直裰士子,當即又開口指責道:“聖上欽定張居正逆賊,你卻敢在此褒揚此人,是何居心?”


    韓延昌痛苦地捂住了臉,什麽叫豬隊友,這就是了。今天他自我感覺良好,借著天時地利人和,估計戰勝範弘道問題不大,誰料到竟有這麽一個豬隊友拖後腿!


    讀書人之間爭論,那都是讀書人的事情,抬出皇上來給自己助力,那是很沒品的行為。


    果不其然,當即就聽到了範弘道抓住這點,聲色俱厲的對這玉色直裰士子斥責道:“那就請閣下去向宮中告發啊,說不會聖上會賞給你一官半職!如果在下能成了欽犯,那也是在下之大幸也,反而要多謝閣下成全了!”


    這年頭,因言論獲罪就像是士人的勳章,很多人為了名氣甚至故意追求這種勳章,範弘道這話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玉色直裰士子頓時被噎的說不出來,氣得眼睛都鼓出來。韓延昌暗歎幾口氣,隻能自我安慰道,豬隊友也有好處,起碼可以凸顯出自己來。


    於是他開口接過話道:“範弘道你此言差矣!王公豈是隻會虛言空洞之人?隻是近一二十年來朝中強權當道,王公不得施展而已,便如宋代之東坡居士,隻能徒留文名。”


    範弘道忽然抬起頭,哈哈大笑幾聲,高聲道:“有理有理,這麽多年來,王公與新政高相公不和,忤逆了江陵張相公,評論蒲州張相公粗鄙少文,聽說與當朝申相公也心有芥蒂。


    近年間曆任首輔,居然全都打壓王鳳洲公,那一定是他們全都錯了,隻有王公是對的。說起來,也許是天下人對不住王公!”


    這下連韓延昌也語塞了,除非他腦殘到說一句:“這不是王世貞的錯,是全世界的錯。”


    在場數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還能聊下去嗎?這範弘道雖然看著很狂,但真是個人才,嬉笑怒罵的讓人簡直無話可說。


    別說其他人,連王世貞本人臉麵都有些掛不住。先前無論範弘道怎麽說,王世貞心裏都是風輕雲淡的。


    幾十年來不知經曆過多少風風雨雨,還在乎範弘道這小年輕點評幾句?作為文壇領袖宗師,這點必要的“涵養”和應該的“大度”還是有的。


    所以王世貞懶得說話,或者是自重身份,不屑於親自與範弘道計較,隻由著左右這些年輕人出麵與範弘道對峙。


    不然他提攜後進、廣結盟社是幹什麽的?除了拉攏人心排除異己,維持文壇盟主的名望地位,就是在這種時候派用場的。


    但是此刻話趕話的說到這裏,王宗師終於有些尷尬和惱怒了,生平簡直沒見過如同範弘道這般刻薄的人!


    這時候,羅祭酒也覺得王世貞臉麵不好看。王宗師是他請來的,總不能眼看著王宗師被範弘道一句接一句的指指點點。


    所以羅祭酒果斷的插話道:“今日典禮乃是文學之會,爾等不要偏題萬裏!品評人物、指摘時事的話,休要再提起!”


    韓延昌聞言大喜,有一個偏向己方的主事者就是好,範弘道今天縱然百般機巧也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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