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天高地厚(中)


    但凡情商稍微正常的人都能聽得出來,範弘道這話並不妥當,或者說不符合他的身份。


    這就像是三歲小孩對著強壯的成年人說“小心我揍你”,真真是可笑。範弘道又有什麽能力,可以對申府說“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張重秀正想開口幫著範鴻道解釋,卻被申用懋阻止了。此時申大公子一改慣有的輕鬆閑適姿態,臉色冷的像是要結冰,對範弘道警告說:


    “過去我父親對你客氣,那是因為他禮賢下士,而本官對你多有忍讓,那是因為敬你算是個人才,但並不意味著我們申府軟弱可欺。”


    範弘道對申用懋的警告完全無感,毫不在意的說:“我與你們申府向來沒有交情,但是卻願意站在你們的立場上做事,而且也確實幫到了你們。這是為什麽?


    很簡單,我用自己的才華給你幫助,得到自己應當得到的。換句話說,就是我用自己的才華向你們換取報酬,這是一種平等的交換。”


    聽到這些話,申用懋不知怎的,想起了古人的養士之風。在這種風氣下,士與主君之間人格平等,雙方近乎一種聘用關係,主君若有恩遇,士人可以效死。


    正所謂,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而範弘道說這些話,大概就是將自己比為古人的“士”了。


    範弘道繼續申大公子說:“但事實上,正如張家小姐所言,你們申府不夠仁義啊。我對你們的幫助不可謂不大,但你們最後是想怎麽對待我?


    隻為了結好別人的可能性,以及害怕被連累,所以就打算背棄我?背棄我這個實實在在曾經幫你們申府排憂解難的人?你覺得從道義上,說得過去嗎?”


    申用懋答道:“這一切都是你臆想出來的,你自己幻想出一種情形,然後自以為是。但是我們有我們的考慮,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範弘道冷笑幾聲,說:“其實你的言外之意,我都聽明白了。你是想說,在你們內心裏是將我看成臣仆下屬之流,不認為我有對等的地位吧?所以高高在上的你們覺得,對我並沒有什麽虧欠?犧牲我也是理所當然的,道義上也沒有問題?”


    申用懋沒有再說話,就這樣看著範弘道。


    話說到這裏,還有什麽可說的?在名利場中,本來就是強者為尊,規則也都是強者製定的,弱者抱怨又有什麽實際用處?


    弱者想與強者對等,本來就是一廂情願而已,範弘道與申府就是這樣。還是那句話,範弘道實在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範弘道忽然又道:“在你進來之前,我對張家小姐說,我一直在克製自己,你知道我在克製什麽嗎?我克製自己遵守底線,盡量不要破壞規則,盡量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申用懋反問道:“說了這麽多話,但是即便你不克製,又能怎麽樣?”


    申大公子這句話隱隱含有幾分嘲弄的意味,難道你範弘道還有能力威壓申府?或者有實力打壓堂堂首輔?


    範弘道又轉頭對張家小姐說:“剛才我還說,我發起飆來,連自己都害怕。現在就要請你見證,無論我做了什麽,都是我範弘道無奈為之。”


    張大小姐覺得範弘道這個表態有點意思,仿佛是“某某無道,無奈討伐”的套路。商湯對夏桀這麽說過,周武王對商紂王也這樣說過。


    範弘道便對申用懋說:“在下曾經聽聞,今上數年前開始擇地修建陵寢?”


    萬曆天子開始修建自己陵寢這事大小朝臣都知道,而且萬曆天子對此事異常重視,隻選地方就選了很久。


    申用懋也沒有必要否認,答話道:“確有此事,難道你還想著進獻風水寶地,以此討得聖上歡心?”


    因為萬曆天子重視,所以臣民多有投機之輩,上疏議論風水寶地,妄圖獲得天子垂青。申用懋見範弘道主動提起,就借此來諷刺範弘道。


    範弘道又問道:“我還聽說,最終天子選定大峪山為陵寢所在,還是當時禮部尚書徐學謨徐老大人勘察並力主獻上的地方?”


    陵寢擇地在業務上歸禮部尚書管,於是當時擔任禮部尚書的徐大人也就積極主動的測定大峪山是極品風水寶地,力主將陵寢位置選定為大峪山。


    萬曆天子親自實地看過後,便就同意了這個選址。另外徐學謨與申時行是兒女親家,申時行在陵寢問題上是支持徐學謨的,同樣也勸了萬曆天子選擇大峪山。


    “這也沒錯。”申大公子繼續承認了,這種事想說假話也不容易,沒必要否認什麽。


    “嗬嗬嗬嗬。”範弘道又得意的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大峪山壽宮修建會出問題,而且這個問題與選址極度相關?”


    天子給自己修建陵寢豈是小事?如果出了問題,那就是大凶之兆,這絕對會讓萬曆天子極度震怒。而天子震怒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申用懋不相信範弘道能說出什麽,但是也不免緊張,因為這個地址是他們申府親戚徐學謨選出來的,也是自家父親同意並大力支持的。他立刻問道:“有什麽問題?”


    範弘道沒有正麵直接回答申用懋的問題,狠狠地說:“有什麽問題似乎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我知道這個問題!


    如果我去長安右門外登聞鼓那裏,拚著被杖責充軍的可能性敲鼓上書。文書裏麵寫著,天子正在修建的壽宮將有問題,而天子驗證之後發現是真的,令尊能不能逃過這劫?”


    張家小姐目瞪口呆,這範弘道竟然敢拿正在修建的皇陵壽宮做文章,甚至還敢用這個去威脅申家?


    涉及到皇家風水龍脈之類的問題,是最敏感的事情之一,誰也不敢隨便在這上麵胡言亂語!難怪範弘道說,他如果不克製自己,毫無底線的發起飆來連自己都害怕。


    想到後果,申用懋冷汗直流,那有可能是九天雷霆之怒,如果申府事先沒有準備,那絕對閃不開!如果再有幾句讒言,說什麽申首輔串通徐尚書,故意選擇凶地為皇陵,那就死也不能翻身了!


    申大公子忍不住逼問道:“說!陵寢到底有什麽問題?還是你虛言恐嚇?”


    範弘道不為所動,厲聲喝道:“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在下要借此去報複你們申家!你申用懋現在又有什麽資格,讓在下提早告訴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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