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還是欣賞藝術吧!


    日落又升起,國子監的監生們照常匯集在六堂六十房中,日複一日與課業打交道。


    作為教室的六堂在地理位置上,差不多在國子監的中央地帶。前麵是彝倫堂、繩愆廳、典籍廳、典簿廳等辦公場所,後麵是膳堂、號房等後勤場所。六堂中每堂進深隻有一間,但正麵開間足有十一間,格局上是類似於長廊的狹長建築物。


    今天在教室裏,監生各自上課的時候,忽然從窗外傳來了幾下琴聲。本來眾人並未在意,棋琴書畫都是文人雅興,國子監裏有人彈幾下琴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調弄幾下後,外麵的琴聲竟然接連不停了。


    更讓一些人詫異的是,這琴聲如此清晰,應該就在窗外,並非是悶騷的先生或者監生躲在屋裏偷偷彈琴。現在正是上課時間,誰會這樣作死,在教室外麵彈琴弄曲?


    如果彈得好也就罷了,可這琴音並不中聽,水準很一般啊!


    琴聲是從國子監六堂中間的空地上傳來的,因為六堂占地不小,琴聲並不能覆蓋到所有教室,大概隻有比較靠近中間空地的半數教室能聽得清楚,但這也人數不少了。


    伴隨著很一般的琴聲,又有人高歌一曲,對學習不夠專心的監生忍不住提耳細聽。歌詞大概是:“陌上柳,陌上柳,春風披拂長短條,不知攀折誰人手。為問去年折柳人,今年柳發歸來否?雉朝飛,車轔轔,柳花飛飛愁殺人。”


    時值春季,這曲詞貌似挺應景的,但仍舊不合時宜啊!現在正是國子監上課時候,高唱這種春愁秋怨類型的曲詞,真的好嗎?


    聽到這裏,被困在教室的眾監生倒是開始佩服這歌者的膽量了。雖然他這琴彈得不怎麽樣,但是這歌聲倒是清亮,細品起來還算動聽,不是精神汙染。


    有膽大的監生跑出教室,想看看是誰如此囂張。順著聲音望過去,卻見在亭亭如蓋的大樹下,有麵如冠玉的青衫少年背倚樹幹,雙手隨意的撥弄琴弦,順便吐出洪亮的歌聲。


    這少年搖頭晃腦的旁若無人,仿佛不是置身於學子雲集的課堂外,而是在獨坐於深林幽穀裏。一幹監生目瞪口呆,這少年是個名人,國子監裏大概沒多少人認不出他。


    範弘道發瘋了嗎?所有目睹這一幕的監生下意識想。如果不是發瘋,那他又想幹什麽?


    這兩天範弘道天天曠課浪蕩也就罷了,畢竟正處在敏感時期,國子監上上下下沒人去管他。可他今天不知道從哪找來把破琴,在上課時間跑到教室外麵又彈又唱,分明就是故意擾亂教學秩序,也未免太不把學校放在眼裏了啊!


    眼神好的人還發現,範弘道身邊扔著幾個酒壺。頓時恍然,難道範弘道不是發瘋了,而是喝多了?這樣似乎可以從邏輯上解釋的通。


    正在所有人都看呆了時,範弘道歌聲一變,換了新曲梁父吟:“江水何深深,青楓映雲林。衡門一杯酒,抱膝《梁父吟》。君不見,夷吾奮袂投南冠,故人薦引登君門。揚眉吐論下荊楚,九合冠裳朝至尊。


    又不見樂生徒步從西來,燕昭一擁帚,調笑黃金台。轅門一日建旌節,七十齊城生暮埃。古來英俊人,所遇皆有立。袖有驪龍珠,能令鬼神泣。而我獨何為,幽宮凍蛟蟄。”


    這是古風味道很濃的詩歌,在場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從中聽出點懷才不遇的味道。不過大家更想吐槽:“你入監不過月餘就驚動朝堂,一口氣升到了率性堂,還想怎麽樣?”


    不過眾人也不得不承認,範弘道唱的很古風,這範兒也很古風。大家吐槽歸吐槽,但範弘道這個樣子,真的很倜儻瀟灑啊。


    讓所有人忍不住想起了曆史上那些恃才狂放、曠達通脫的名士,尤其是魏晉期間的那些,正所謂“曠如魏晉之間士”。


    範弘道不在意別人可能的吐槽,他的歌聲還在繼續:“君不見,連城璧碎不複完,平地水覆難再收。昔日彈冠取卿相,片言不合興戈矛。雷開被寵比幹死,竇嬰失勢灌夫囚。


    道旁荊棘汝自力,進退惟穀心煩憂。綽約春華豈久妍,青青鬆柏委山丘。君如念東門之黃犬,何如彼西域之青牛。”


    眾人又聽出來了,最後這結尾有點“消極歸隱”的味道,東門之黃犬借用了李斯被腰斬的典故,西域青牛當然指的就是老子出關不知所終。


    莫非範弘道今日要以詩歌言誌,表述心跡?也好,在國子監裏唱出這樣的詩歌,總比春愁秋怨要稍微正經點。


    別人剛想及此處,歌聲又換了,剛才那高古的嗓音變得輕和起來,更近乎淺吟低唱:“清鏡久不禦,朱鉛那複施。忍看雲並雁,愁見月穿帷。華燈冷紅豔,庭草委芳蕤。不及梁間燕,雙雙啄紫泥。”


    這似乎是一首閨怨,讓不停提煉中心思想的聽眾們快神經錯亂了,一會兒春愁一會兒古風,一會兒懷才不遇一會兒閨怨。範弘道今天這次抽風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


    不過這些詩詞確實很不錯,最後眾人漸漸統一了看法,做人不妨單純點,不要去分析範弘道究竟想什麽了,還是安安靜靜的欣賞藝術吧!


    不負眾望的範弘道果然迅速又重新切換了曲風,半唱半吟道:“明星粲,露華泫。月白烏夜啼,弦長曲何短。綠水芙蓉夜夜開,芭蕉葉落心常卷。擊長劍,和短歌。短歌聲無歡,調促情苦多。流光莽莽奈老何。”


    眾人隻能感慨,範弘道的才華像是溢出的洪水,要多少有多少的感覺。


    此時六堂監生全都跑出來了,連教官也跟著出來了,範弘道將國子監課堂變成了獨唱音樂會。所以今天的教學徹底進行不下去了,師生都在圍觀這起放聲狂歌的雅事。


    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如果歌詞淺陋粗野,那就是醜聞了,但在歌詞很好的情況下,這就變成了雅事,被當成名人軼聞對待。


    跟那些穿女人衣服招搖過市、帶著馬桶赴宴之類的狂生相比,範弘道這品格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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