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逗你玩(下)


    正當郭生明郭禦史猶豫不決的時候,人群裏有懂事的人大喊道:“郭生明你還不攔住他!”似乎醍醐灌頂,讓郭禦史念頭通達了,他果斷伸出手去,硬是將錢一本錢禦史拉開了。


    又被挨成打,範弘道對此很失望,恨恨的望了人群一眼,若非有人亂喊,說不定現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而被按住的錢禦史喘著粗氣,隻狠狠望著範弘道,但也漸漸冷靜下來了,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再動手。


    一時間有些冷場,範鴻道仍然不甘寂寞,環視四周高聲發問道:“還有誰?”但等了片刻,再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答話,仿佛都事不幹己高高掛起。


    隻能上演獨角戲的範弘道憤聲道:“今日所見,簡直讓在下大失所望,失望之極!”然後指著郭生明和錢一本說:“最讓在下失望的,是這兩個禦史!”


    眾人忍不住想道,如果說這兩人讓範弘道憤慨可以理解,但失望是什麽意思?


    範弘道沒有讓大家繼續疑惑,很痛心疾首的說:“禦史言官向來為朝廷特重,負有天子耳目之責,執掌國家風憲,專為糾劾綱紀而設!故而科道官廣受敬重和推崇,被譽為台垣之官!”


    範弘道先是高高吹捧了一番科道官,然後話頭一轉說:“在此二人身上隻看到了自私自利、昏庸無能,隻知道自恃身份虛驕自大,卻全然不懂民意!又由此二人引申開來,想到了都察院裏諸君,怎能不叫人深深失望!


    當今科道言官都是什麽風氣,專以黨同伐異、爭權奪利為能事,好興風作浪、好虛言闊論、好標榜名聲,於國事有何益哉?於百姓有何益哉?在下不敢說都察院裏人人都該撤職,但讓百餘禦史排列成隊,隨意抽選十個裏,至少總有六七個不稱職的!”


    在此圍觀的官員們一片嘩然,範弘道這個地圖炮開的實在太猛了,簡直霸氣十足,火力直接將整個都察院都覆蓋了。在眾人的印象裏,從來沒見過有人膽敢這樣攻擊禦史群體。


    向來隻有掌握輿論大權的都察院禦史圍攻別人,很少有人攻擊都察院,眾人對此不禁目瞪口呆。範弘道這是失心瘋了,還是徹底不想在朝廷混了?若非如此,根本無法解釋範弘道為什麽開如此猛烈的地圖炮。


    但更大的疑問在於,沒人覺得範弘道是蠢貨,所以範弘道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麽?在場眾人心裏猜來猜去,卻始終猜不出頭緒,隻能感受到,有範弘道這樣刻意為之,事態又要再次升級了。


    唯恐天下不亂,必有陰謀!隻要想到這點的人,都不會在不知深淺的情況下惹麻煩上身。


    “荒唐至極!一派胡言!”但終於又有人嗬斥範弘道。


    眾人循聲望去,這次終於有大人物出麵了,不是別人,正是都察院的當家人左都禦史吳時來。看到是吳總憲,其他人倒也不驚訝,範弘道那樣放地圖炮攻擊都察院,吳總憲作為都察院第一人站出來駁斥很正常。


    其實吳時來吳總憲也是適逢其會,他從宮裏出來,路過長安右門,見這裏聚集了許多人,便打發了隨從來打探消息,誰料卻聽到範弘道在這裏大言不慚。如果沒聽到也就罷了,但如果恰好在場的話,還裝聾作啞當成沒聽到,那就真讓人看不起了,所以吳總憲必須出麵表態。


    左都禦史乃是外朝七卿之一,與六部尚書並列,在朝廷版圖格局中,絕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了。文官體係中,連大學士算在內,能比左都禦史分量還重的人不超過五個。


    而且都察院是負責朝廷綱紀的,涉及到官員之間的糾紛,吳總憲出麵似乎也是理所應當。所以吳總憲當然是自帶氣場的,範弘道不可能像對待錢一本那樣肆無忌憚的嬉笑怒罵。


    另外還有一點,眾人都知道吳總憲原來算是首輔申時行的盟友,隻是最近略有疏遠,而範弘道則是公認的申首輔黨羽,那今天吳總憲碰上範弘道,又會發生什麽?


    但範弘道心知肚明,吳總憲對自己不會有好意。自己為出人頭地,先後兩次壞了吳總憲後輩韓延昌的際遇,一次是河東巡鹽察院那裏,一次是已故文壇宗師王世貞那裏,所以吳總憲能對自己有好感就見鬼了。


    範弘道簡單行過禮,反問道:“在下哪裏說得不對了?難道郭生明錢一本兩人不是這樣?”


    吳總憲斥責道:“若禦史有錯,自然有本院處置,不得由你隨意妄加評議和公開辱罵!”


    在業務上,每位禦史都是獨立辦事的,並且每位禦史都有密奏的權力,也就是直接向天子負責,即便是左都禦史也不能直接幹涉禦史辦事,所以左都禦史和禦史並非是嚴格意義上的上下級關係。但與此同時,左都禦史對禦史有管理和考評權力,所以吳總憲才會說“自然有本院處置”。


    範弘道剛才攻擊了都察院,吳總憲必須維護“自己人”,打擊範弘道,因而又嚴厲的斥責範弘道說:“你今日狂悖無法,就等著本官劾你吧!”


    在理論上,所有的官員都是“朝廷命官”,都察院雖然手握監察大權但也不能強行罷免官職,必須要走程序向天子請旨,所以吳總憲隻能說彈劾範弘道但不能罷免範弘道。


    不過從實際操作層麵而言,一個最頂端的左都禦史彈劾一個最卑微的代理縣主簿,差不多也是十拿九穩了,沒人會為了代理主簿和左都禦史較勁,和罷職區別不大。


    麵對威脅,範弘道不屑的輕笑幾聲,指了指登聞鼓說:“我連敲鼓人被流放三千裏的可能都不怕,還怕中丞老大人你彈劾?”


    於是吳時來也愣住了,確實也是這個理。剛才他用彈劾做威脅手段也是習慣性的說法,但範弘道根本就不怕自己彈劾。不過吳時來不是沒有辦法,又威脅說:“登聞鼓案件,天子得知後,或許發給都察院負責審理,或許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會審,但無論如何,本官都會參與!”


    這個威脅潛在含義很嚴厲,差不多就是暗示“就算你範弘道傻大膽敲了登聞鼓,但肯定也會落到我手裏”,在真正蠻橫的權力麵前,你範弘道還不夠看!


    範弘道先是歎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作勢呈給吳總憲,朗聲道:“南城禦史郭生明玩忽職守,導致大量案件積壓,今天又對一百多百姓的狀子置之不理,導致百姓群情憤激,聚集在登聞鼓這裏!禦史是都察院的人,如今在下就此事上告給中丞老大人,請老大人秉公處置!”


    吳時來再次愣住,範弘道居然直接找自己告狀?那這狀子接還是不接?


    周圍圍觀的官員頓時有點群情憤激,他們圍在這裏看熱鬧,是要看範弘道敲登聞鼓和告禦狀!


    先前範弘道大造聲勢,號稱要搞大事,結果最後虛晃一槍,隻把狀告到左都禦史這裏,那還有什麽看頭?難道隻是虛張聲勢,逗大家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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