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升座,身旁有左文右武的配備。左手邊是翰林官和中書舍人,以備顧問,右手邊是錦衣衛官,以示護衛。


    聽到東廠解釋說是錦衣衛先大張旗鼓捉拿範弘道,然後萬曆天子龍目又注視右手邊的錦衣衛掌事指揮使劉守有。劉指揮此時心裏很蛋疼,當初鄭國舅來拜托他捉拿範弘道時,他隻當是件小事情。畢竟那範弘道明麵身份不過是個監生而已,抓過來嚇唬一下雖然有點逾越規矩,但也不


    算什麽大事,錦衣衛幹的違規事情還少麽,根本不差這一件。


    就算範弘道據說是首輔的人,可首輔也管不到天子親軍錦衣衛,不賣首輔麵子也就不賣了。所以既然當紅貴妃家的國舅爺來請托,他也就應了下來。


    另外劉指揮未嚐也沒有別的小心思,他是張居正時代上任的,近些年來總覺得自己位置有點不穩固,暗中交好一下寵妃家,似乎也有利於自保。


    不過劉守有萬萬沒想到,這麽點小事情,居然鬧到了朝堂上,鬧到了天子麵前,鬧成了百官包括東廠都參與進來的事情。這就實在太蛋疼了,這範弘道簡直有魔性!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他這個錦衣衛掌事指揮使被大家認為是始作俑者,可是他卻完全不明白事情怎麽演變成這個樣子的。


    不明白狀況,就不敢隨便說話。劉守有偷偷看了站在勳戚班位裏的鄭國舅一眼,但是這時候眾目睽睽之下,鄭國舅又能給他什麽幫助?


    在天子龍目的威壓之下,劉守有猶豫了片刻,決定實話實說了。至少先把欺君之罪這一條躲過去,其他的以後再說。所以劉指揮向天子進奏道:“先前有貴戚鄭國泰者,向鎮撫司衙門舉告曆事範弘道以妖詩譏諷朝綱,有大不敬之意,故而才有官校緝拿範弘道之事。本意隻為想著查明真相


    而已,並無其他用意。”


    萬曆天子有點煩了,言官指責東廠,東廠推到錦衣衛身上,而錦衣衛又扯到鄭國舅身上,直到現在還沒有把事情弄明白,還有完沒完了?難道就沒有一個敢擔當的人麽?


    天子一邊想著,一邊喝道:“鄭國泰!到底什麽回事,你上前仔細說個明白!”


    鄭國泰連忙從班位裏竄了出來,連忙進奏道:“前數日,臣往西山祭奠先人,偶遇範弘道,聞其作詩,羞辱皇親,毀謗宮廷,實有大不敬之意,故而請有司捉拿勘察!”


    隨即鄭國泰又將範弘道所寫的詩作獻上,正是那首“嫁入天家自不貧,酬勞偏罄累朝珍。漢皇從來真英主,豈用賜名虢與秦?”今日到目前為止還一句話沒說的首輔申時行聽到這裏,暗中鬆了口氣。一直讓他最為焦慮的問題就是,錦衣衛官校緝拿範弘道,究竟是天子下旨令錦衣衛出手,還是鄭國


    舅自行勾結錦衣衛幹的?從今天鄭國泰這奏報以及天子反應來看,明顯天子事先不知情。那就可以確定,錦衣衛官校緝拿範弘道是鄭國舅自己勾結錦衣衛做的,並非天子下旨命令。這樣的話,事


    態嚴重性就小多了。


    不過今天有清流這幫科道官跳出來,極力要幫範弘道說話,申首輔也就樂得輕省,根本不用自己出手了。如果清流那邊出了什麽問題,再出麵補救也不遲。


    萬曆雖然懶惰了點,但並不是傻子。他能猜到,鄭國泰私下裏串聯錦衣衛去抓範弘道,必然有點目的。比如說,以範弘道諷刺皇親鄭家為借口,發動一場鬥爭,把別人牽扯進來,再將鬥爭關聯到到皇長子和皇三子的東宮之爭上麵。可是從眼前這一地雞毛的場麵來看,不成


    器的國舅爺顯然是失算了。鄭家有點太心急了,萬曆天子暗暗歎口氣,這又是何必?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立幼不立長這樣有難度的事情,慢慢磨耗個十幾年也行,反正他這皇帝還年輕,為什麽要如


    此心急的發動鬥爭?事情拆解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明白了來龍去脈,尤其是清流這邊是最明白事情變化的。範弘道跑到顧憲成門前去求救,然後被東廠捉拿,真是徹徹底底的攪混水,把鄭


    家的企圖全部打亂了。範弘道不被控製在鄭家手裏,鄭家還能有什麽主動權!而清流為了聲譽不得不站出來捏著鼻子力挺範弘道時,無形中就成了鄭家的正麵強敵,那鄭家還有什麽閑心去想別


    的?


    天子沒有表態,又有禦史上前奏道:“鄭家近年來飽受君恩,不思報國,卻多有靡費之舉、跋扈之行,京師道路以聞、官民側目,時常有李唐楊家之議論!


    範弘道此詩因時而作,相應人心,意在借古諷喻,勸鄭家收斂向善,有何不可之處?狂妄羞辱之說更無從說起!


    所以範弘道本不該因言獲罪,而遭廠衛緝拿!東廠不經駕貼,擅自捉捕曆事主簿,更是逾越規矩,罪不可赦!懇請陛下明見萬裏,燭照聖裁!”


    別人不知道什麽心情,申時行聽著清流科道官捏著鼻子為死對頭範弘道辯解,隻想忍俊不禁。越發覺得,範弘道跑到顧憲成門前求救,實在太刁鑽了。


    這時候,鄭國泰又跳了起來,忍不住與那禦史吵了起來,喝道:“偏生你們這些言官慣會望文生義辯解!範弘道此詩語涉漢皇,暗指陛下,豈能不理!”


    這時候數名給事中禦史一擁而上,引經據典的駁斥鄭國泰,甚至反過來又有向天子奏請:“鄭家驕橫不法,妄圖因言罪人,悖逆祖宗之法,伏請陛下治罪!”萬曆天子痛苦的捂住了臉,他內心當然是偏向於鄭家的,但是你鄭國泰有多大的腦袋,敢在朝堂上同時和十幾個言官麵對麵吵架?還他娘的爭辯詩文?現在被清流勢力反


    擊彈劾,怎麽下台?申首輔覺得自己出場的時候到了,作為朝廷裏自詡最會揣摩天子心思的人,申首輔最擅長在這種局麵下擺平事情。這也是在矛盾多發的當今,明明是半個張居正舊人的申


    時行還能坐穩首輔寶座的最大本錢。


    隻見申首輔出列奏道:“如今範弘道尚在東廠關押,此事斷斷不合理法人情,還請廠公們給一個交待。”申首輔的意思就是,讓清流們清醒一下,今天主要目的是什麽?是撈出範弘道拯救名聲,而不是和鄭家較勁,所以趕緊繼續追問東廠去!同時也是幫鄭家架開清流勢力的


    攻擊,不讓天子難做。


    這就是首輔的能力,這就叫做調和鼎鼐,申時行略略自得的想道。此後果然清流勢力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東廠。但東廠提督張鯨抬了抬眼皮,慢悠悠的說:“咱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東廠是抓捕過範弘道,但是審理明白後,不覺得範弘道有罪,所以早就已經把範弘道放了啊。你們


    今天在這裏指責東廠,真真毫無道理可言!”頓時殿內鴉雀無聲,突如其來的陷入了冷場。敢情大家在這裏為了範弘道的不幸遭遇吵了半天,結果範弘道現在根本屁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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