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之峻一肚子氣進了冷家的門,還故意踩了兩腳門檻,看得旁邊的李叔一臉心疼。


    他劈裏啪啦地走進院子,把啄米粒的麻雀都嚇得撲騰撲騰亂飛。


    本來該他去後衙待著,可是他一想到那加了料的茶水就煩,索性一屁股坐到石墩上,不起來了。


    冷澄也不理他,徑直入了後堂去找倚華。


    倚華看他臉色不豫:“怎麽了?今天又遇上了什麽不好解決的案子?”


    冷澄無意識地拿起她給繹如做的粉色小絨球,放在手裏捏來捏去:“沒,案子沒有,又惹上一堆亂子。”


    倚華攤出手掌,用眼神暗示他把絨球還回來:“什麽亂子?”


    冷澄繼續無意識地捏絨球:“戲演砸了。”


    倚華一頭霧水:“嗯?”


    冷澄唉聲歎氣:“讓那掃帚星看出我和胡大哥他們在演戲糊弄他了。”


    倚華倒是不大當回事:“本來也沒指著這戲天衣無縫。本來打算就是要是他就來那麽一下,正好就把他忽悠走。誰知道他賴在這兒不走,這不等著我們穿幫嗎?算了算了,戲砸了就砸了,又不指著他們叫好!對了,那掃帚星現在哪兒呢?”


    冷澄更是鬱悶:“在咱家院子裏呢。”


    倚華蹙起眉頭:“在咱家院子裏?”


    冷澄簡單回答:“他先在軍營裏把胡大哥惹毛了,被胡大哥綁了。小謝來告訴我,我就去解救了他,帶他回來,路上又跟他吵了幾架。他氣得要命,就在咱家院子裏瞎逛。”


    倚華不樂意道:“那我得去把卿遠他們兩個叫回來,我剛讓他們兄妹在院子裏一起玩去呢,小孩子家家,再衝撞了。”


    冷澄抱怨道:“沒事又讓他們兩個玩什麽?有那時間。不如一起讀書,讓卿遠看看繹如是怎麽學習的。


    倚華嗔道:“學習學習,讀書讀書,你這榆木腦袋就知道這些!”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馮之峻正氣悶地坐在那裏,突然就聽見了小孩子的聲音,隱隱約約像在爭吵。


    “你到底要不要玩?不玩就走。別在這跟個學究似的,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


    “誰要跟你玩,蜻蜓飛得好好的,你抓它幹嘛?還有,泥巴這麽髒,有什麽可玩的?”


    “那就回你的書房去,別在這礙我的事。”


    “我偏不回,娘讓你帶著我玩的。要不是不想惹娘生氣。我才不跟著你玩。我要是一個人回去,在娘麵前,你又有的說.?”


    馮之峻本來一肚子火,聽著這幾句話,愈加煩躁。他語氣不善:“哪來的小孩子。在這吵吵鬧鬧什麽?”


    這話一出,吵架的聲戛然而止,從角落探出兩個小腦袋來。隨後,卿遠和繹如疑惑地走到他麵前。


    繹如開了口:“這是我家,你是誰?”


    卿遠故作大人模樣,老氣橫秋打斷她:“哪有張口就問人的道理?小丫頭就是小丫頭。”他裝模作樣行了個禮:“敢問叔父與家父是何交情?此至寒舍,所為何事?”


    馮之峻目光在兩個小孩兒麵龐上掃了一圈。卿遠眉目含笑。舉止帶出幾分翩然風度,像極了任倚華。繹如麵容清秀,不露一絲媚意,說話也直接,頗像當年傳說中一身傲骨的冷郎中。


    他既已斷定這一對兒女是冷澄與任倚華所出,心裏更是著惱。按禮節。冷澄應該早帶出一家人來,挨個做介紹,結果因著二人素來不和,冷澄幹脆利落就把這步驟給省了。他倒是不稀罕冷澄把他介紹給家人,可是麵對著兩個小孩子一副“你是誰?你從哪裏來?沒見過你。你為什麽在我家”的樣子,感覺像是輸掉了什麽一樣氣不打一處來。


    馮之峻既不想解釋自己的“由來”,又覺得跟小孩子置氣實在有失風度,隻是含糊地,文縐縐地回了句:“與冷知州有昔日同僚之誼,此番為公事而來。”


    光顧著和繹如玩耍。吵鬧,壓根沒看到冷澄的卿遠鎮定地點點頭:“那我過去通報家父一聲。”說罷轉身要走,卻被馮之峻叫住:“嗯,那個,不用去了。你父親讓我在院子裏等他,他稍後就出來。”


    卿遠有點迷惘,可還是應聲住了腳。


    繹如拉拉他的衣角,待他擁著她走遠,方低下頭來,趴在他耳邊跟他說:“哥哥,這個人真的認識爹嗎?”


    卿遠輕聲答道:“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見到爹,怎麽知道他認不認識這個人。”


    繹如滿臉的不相信:“萬一他是壞人呢?”


    卿遠也有點疑惑:“不至於吧。這院子是咱家的,屋裏也都是咱家的人,前麵就是知州衙門,就算他是壞人也沒有大搖大擺賴在咱家院子的道理?”


    繹如瞅瞅馮之峻那差勁的臉色:“哥哥,他看起來好凶,我害怕。”


    卿遠強打著精神安慰她,學著冷澄摸摸她的頭:“別怕,啊,有哥哥在呢。”


    馮之峻待得是百無聊賴,定睛一看剛才還跟他搭話的小孩子都走遠了,挫敗感越發強烈。


    他招招手,叫卿遠、繹如過來。繹如到底還是小,看見他,反而向後縮了縮。卿遠看看瑟縮的妹妹,決定裝沒看見馮之峻。


    馮之峻看見他兩個躲著他的樣子,禁不住一陣好笑,連火氣都少了些許。


    他素來偏激自負,於婚姻大事上也是要求頗多。按理說他這個歲數,從主事升到郎中,雖比不上冷澄,也算是青雲有路。不少人家也曾想把女兒許配給他,隻不過他一挑剔二冷淡,往往去一趟未來丈人家,先把未來丈人弄不高興,再把小舅子惹急了。最後就算是丈母娘看中,親事也得不了了之。如今孑然一身,無家無兒光棍一條,倒也自在。可是這對女色上不打緊,不一定他就對生兒育女毫無興趣。因著他的人緣,別人極少請他到家裏,更不提抱出年幼兒女給他看。所以他眼不見心不煩。這回碰了巧看到死對頭的一對粉雕玉琢的小兒女。明知道他們的爹和自己不睦,可還是起了逗弄的心。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馮之峻起了身,朝卿遠那邊走去。繹如又害怕地一躲。卿遠擋在她前麵,瞪著眼睛,握著小拳頭,身子緊繃著虛張聲勢。馮之峻看著隻覺好玩,笑著說:“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們兩個。”


    繹如探出頭來,看他一眼:“誰知道你會不會吃我和哥哥。”


    馮之峻大笑:“小丫頭疑心還挺重,放心吧你們,我和你爹好歹是同朝為臣,不會傷害你們的。”


    卿遠目光炯炯:“那,叔父的官服呢?我爹就有官服。穿起來還挺氣派。”


    馮之峻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今天要出門,不是什麽正式場合,就沒穿官服,把它放在屋子裏了。”


    繹如一臉失望:“哥哥問你要官服,你又沒有。才不要相信你。哥哥——我怕——。”聲音裏隱隱帶了哭腔。


    卿遠將繹如往懷裏攬一攬,警惕地看著馮之峻。馮之峻真是沒辦法,都快要舉雙手投降:“我真的不是壞人,這步,我昨天晚上還在你家後院住了呢。那個,今早上你們家有個笨女人給我上茶,你娘叫她什麽。二嫂子?”


    卿遠側頭想了想:“那是王二嬸子。嬸子給你上茶……那麽說,你的確不是壞人。繹如,快別哭了,小心人家笑話你。”


    繹如抹了抹剛掉下來的幾滴淚,嘴硬道:“哥哥瞎說,我才沒有哭。”


    卿遠幫她又抹了一把臉:“哭了還不承認。嘖,麻煩的小丫頭。”


    馮之峻在旁邊看的有趣:“你們叫什麽名字?”


    卿遠一字一頓:“冷卿遠,卿是公卿的卿,遠是寧靜致遠的遠。”


    繹如抽抽搭搭地回答:“我叫繹如,爹說這名字取自《論語》。翕如,純如……還有一個什麽來著,後麵是繹如。”


    卿遠逮到機會數落她:“切,中間是皦如。還天天看書呢,也沒記住些什麽。”


    繹如扭過頭去:“人家不認識那個字,哥哥不讀書還說我,你多大?我多大?不知羞。”


    沒怎麽近距離接觸過小孩的馮之峻,看他們吵架也覺得有意思。聽著他們稚嫩的聲音,心也不由得軟了軟:“都是好名字,足見你們父母是用心取得。”


    卿遠和繹如都是一臉驕傲:“那當然。爹娘他們最厲害了!”


    馮之峻見二人放下防備,心頭也是一喜,就跟他們隨便找些話題閑聊起來。他這個人,有山路決不走平路,什麽都阻擋不了他搗亂的心思。


    就比如氣氛好好的,他非要問問題:“那你們是更喜歡爹還是更喜歡娘呢?”


    這話一出,卿遠和繹如都不說話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眼神裏帶點懷疑,像是怕對方去告狀似的。卿遠側頭想想,嬉皮笑臉道:“這有什麽好說的,爹、娘我都喜歡啊。而且是一、樣、喜、歡”。繹如抿起嘴唇,臉上顯出委屈的表情來。


    馮之峻鬥不過卿遠,就去撩繹如:“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更喜歡爹還是更喜歡娘呢?”


    繹如隻是眼睛忽閃忽閃看著他,委委屈屈的。馮之峻意識到這問題對這小丫頭來說很尷尬,反而更起了追問的念頭。


    他剛要開口,卻聽到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是倚華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跟他禮貌地笑了一笑,就開始訓孩子:“小孩子家家,在這纏著你們馮伯父做什麽?也不怕誤了馮伯父的正事!快,跟我回屋待著去!“


    平時人嫌狗不理的馮之峻,一想到這兩個小孩兒要被人家跟他關係不好的爹娘帶回去,說不定還得被耳提麵命,不能再和他說話。真是想想就心塞。他笑著起身:“小孩子天真無邪,有什麽纏不纏的。再說,我在鎮州也沒什麽正事,就讓他們在這玩吧。”


    倚華聽這話倒是客氣,不似馮之峻平時的風格,也不好卷他的麵子。她看了卿遠和繹如一眼,隻見卿遠一臉的無所謂,反倒是繹如有點害怕,眼裏還泛著淚花,估計還是年齡小,不喜歡陌生人的緣故。她想了想,決定兩方各退一步。


    她對著卿遠說:“既然你馮伯父這麽說了,你就在這陪陪他,也算是代我們盡地主之誼。你是家裏的長子,待人接物什麽的,好好跟長輩學學。”然後向繹如伸出手:“來,繹如,過來,不是說好了今早上要跟娘學做絨花嗎?女孩子可不要懶懶的。”繹如回憶回憶始終做不好的絨花,再瞅瞅不熟悉的馮之峻,還是果斷撲到了倚華的懷抱裏。


    倚華抱著繹如回房,馮之峻看看身邊的卿遠,在心裏安慰自己:“好歹還給我留了一個。”


    他逗著卿遠說話,卻沒料到卿遠與冷澄全然不同,極聰明靈動,根本沒有別人套他的話的份兒。他問卿遠,冷澄對他怎麽樣?卿遠說挺好。他再問,怎麽好法?卿遠說督促我讀書,關心我前程。他絮絮叨叨再問,那讀書是不是挺枯燥的?你就不煩讀書?卿遠答:“當然煩了,不過就是煩也得讀啊。”他再接再厲:“那你就不覺得你爹逼你讀書,特別的過分?”卿遠一臉“愚蠢的凡人”模樣:“有什麽過分的,反正書早讀晚讀都得讀,他讓我早讀,總比太晚讀好。到時候七老八十了,什麽都記不住,不讀就晚了。”


    馮之峻十分之不甘心:“那,你覺得,讀書有什麽用呢?”。


    卿遠大大咧咧:“科舉,考狀元,當大官,比我爹高好幾品的大官!”


    看卿遠一臉自信,馮之峻忍不住要笑,不想還沒等笑完就聽到了冷澄的聲音:“大言不慚!”


    冷澄一臉冰霜地過來,瞪了卿遠好幾眼:“你才多大,就想著當官發財?四書都不肯念,還想考狀元,你當狀元是那麽好考的?”


    眼見人家老子教訓兒子,馮之峻破天荒地沒感覺很開心,而是感覺很頭疼,有一種當麵被人打臉的“錯覺”:“那個,冷兄,就一句話而已,不至於吧。”


    冷澄對他更是沒有好臉色:“馮大人,這是我的家事,不勞馮大人操心。”


    卿遠嘀咕一句:“爹我還沒去考呢,你怎麽知道我考不上?有外人在你還訓我,真不給麵子。”


    冷澄對自己家人說話也照樣不客氣:“麵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好了,你吹牛也吹夠了,給我老老實實回房看書去,別在這兒惹人笑話。“


    卿遠嘟囔了兩句,遺憾地拖著步子朝書房走去。


    眼見卿遠走了,冷澄自己也拔腿要走。馮之峻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背影:“冷大人平常八麵玲瓏,不想對兒子卻是這般嚴厲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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