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自然不想死,不願死,更何況還有紅娘子在等她,秦軍的大業也需要他,為什麽會如此輕易自盡?他年少,才高,誌向遠大,本不至於草率地去死,之所以會真跳崖,一是由於少年衝動,二也因為他心中矛盾之極。


    李岩知道,如果昨天自己不答應唐賽兒的要求,那麽唐賽兒真的會下令,燒死所有的秦軍,連同紅娘子在內。想救這些人,就必須答應她。


    那麽,假意答應了之後,等紅娘子等人脫險,自己再逃走不成麽?以李岩的機靈,暗中逃走也不困難,但他若真的那樣做,就成了一個無恥小人,不光害了自己的名聲,更重要的是害了唐賽兒。


    在那個時代,一個女人若是嫁了人,就完全屬於了這個男人,如果這個男人拋棄了她,再嫁他人就是失節。宋朝以後的女人,反所信奉的便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李岩若真的逃走,唐賽兒的一生,就被他毀了。李岩熟讀聖賢書,豈肯做這樣禽獸不如之事。


    因此,他不能不答應唐賽兒,又不能逃走,更不能違心地娶了她,左右為難,無路可走,除了一死,還真沒什麽好辦法。


    李岩的雙腳剛剛離開崖邊,身子向下墜去,猛然身後有人疾撲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帶。


    但是李岩下墜之勢很猛,腰帶不能承受住他的體重,嘣的一聲,斷成兩段,李岩的身子繼續向下墜落。


    然而那人手疾眼快,千鈞一發之時,抓住了李岩的胳膊。


    李岩抬頭看去,抓住他手臂的人,正是唐賽兒。


    唐賽兒力氣挺大,居然能將李岩提在半空,沒有掉下去。


    但是唐賽兒的身子嬌小,懸崖邊上又沒有什麽樹木可以憑借,她雖然抓到了李岩,但是被李岩的體重帶得連同她自己的身子,也慢慢向崖下墜去。


    李岩覺察出來了,叫道:“你放手啊,再不放,大家一起摔死。”


    唐賽兒咬牙道:“我不放,就不放,要死一起死,反正你死了,我也不要活啦……”


    李岩覺得好笑:“唐姑娘,你我隻是一麵之緣,你怕是一時衝動,以後明白過來,就會忘記我的。趕快鬆手。”


    唐賽兒道:“我不鬆。我不是一時衝動,我就喜歡你,你越是一心愛著別人,我越喜歡你。”李岩叫道:“這是為什麽?”唐賽兒道:“因為你用情專一,你能一心喜歡她,以後,就可以一心喜歡我……”


    李岩覺得女人的心,真的如大海一般深,深不可測。隻得叫道:“你若再不放手,就沒有以後了……”


    唐賽兒咬緊牙關:“我要放了手,才真的沒有以後了呢……”


    此時她已經有半個身子,都探出崖邊了,眼看二人就要一同墜下去。


    李岩真的急了,他用另一隻手,去扳唐賽兒的手指,想要扳開她的手,自己一個人墜崖就好,不想連累她也一起死。


    唐賽兒知道李岩的心思,眼淚更加止不住,她很快就要失去平衡,可是絕不想就這樣放開手,讓李岩墜崖而死。


    就在這個萬分危險的時候,唐賽兒身後撲過來一個人,一把抓住她的雙腿,這人大叫道:“把我姐姐拉上來,快啊……”


    幾個人跑過來,七手八腳,要將唐賽兒拉上崖來,向下一瞧,下麵還掛著一個人,這才明白過來,其中兩個人探下手去,抓住李岩的小臂,將李岩提上崖來,唐賽兒這才鬆了口氣,被坐地虎從崖邊拉了回來。


    一到平地上,唐賽兒坐在地上,大汗淋漓,身子都軟了。


    她是嚇的,不是因為自己的安危,而是心係李岩。此時李岩也被拉上崖來,放到地上。


    李岩在生死關上走了一圈兒,也嚇得不輕。


    人大多如此,尋死之時,就是一個猛勁兒,但是一旦沒死成,再回想方才,無不心驚膽戰。


    坐地虎不明白二人是在幹什麽,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問道:“姐啊,你們這是鬧著玩麽?”


    唐賽兒嘴唇都在哆嗦著,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氣得。


    坐地虎見姐姐驚魂未定,便問李岩,李岩長喘了一口氣:“我們……沒有鬧著玩,我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你姐姐救了我。”說著看了唐賽兒一眼。


    唐賽兒這時才喘過一口氣來,定定神道:“大家回去吧,伺候李將軍休息。”


    一行人回到帳篷裏,李岩一言不發,呆坐在那裏,唐賽兒看了看兄弟,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對李將軍說。”


    所有人全走了,帳中隻剩下李岩與唐賽兒。


    唐賽兒沉默良久,才幽幽地說了一句話:“你走吧。”


    李岩道:“你真心的?”


    唐賽兒道:“不真心又能怎麽樣?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是無用。”


    李岩站起來,一拱手:“多謝姑娘。”說完便向外走,唐賽兒道:“且慢。”李岩站定:“姑娘還有條件麽?”唐賽兒道:“我送送你吧……”


    二人出了帳子,唐賽兒吩咐拉過兩匹馬來,二人騎上,沿著山路向外走。


    坐地虎想要跟著,卻被唐賽兒攔住了。


    隻有他們兩個人,兩匹馬,迎著燦爛的日光,緩緩走著。


    可是二人的心裏,都很不是滋味。


    一路走來,誰也沒說話,隻聽山間鳥鳴,林間鬆濤,更添寂寥。


    眼看著快走出太白山了,李岩停住馬,向唐賽兒一拱手:“唐姑娘,就送到這裏吧。”


    唐賽兒望著李岩,眼神中居然是出奇的平靜:“好吧,李將軍前途珍重。”


    李岩一抖絲韁,便要打馬而行。但又停了一下,覺得這麽走了,實在說不過去,可又無法再說什麽,隻得沒話找話:“相信姑娘他日一定可以找到一位比我更好的如意郎君。”


    唐賽兒聽了,抿嘴一笑,終於又恢複了原來的嬌冶之態:“你這次雖然走了,但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真心的喜歡我。”


    李岩聽得心頭劇震,暗想這位姑奶奶算是吃定我了,隻她的意思,不嫁給自己誓不罷休啊。


    他隻得苦笑兩聲,不再說什麽,縱馬奮蹄,向眉縣方向而去。


    跑沒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歌聲:下有芍藥之詩,佳人之歌,桑中衛女,上宮陳娥,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李岩心頭一動,暗想:這是南朝鮑照的名篇《別賦》,看來這位唐姑娘倒不是山野中人,也讀過書呢。


    他不敢回頭,加鞭而走。


    唐賽兒一邊唱著歌,淚水終於又流了下來。


    李岩不敢停留,一路打馬狂奔,終於在這天下午時分,回到了眉縣城。


    白起早在紅娘子口中得知了經過,此時一聽李岩回來了,急忙請到他的府中,當他看到李岩沒有任何傷損之後,這才放了心。


    李岩自然沒有將實情說出,隻是說,自己勸說了一番那夥賊人,卻沒有成功,人家根本不想歸順秦軍,但是也不敢得罪秦軍,因此將自己放了回來。


    同時李岩擔保,這些人絕不會投降官軍的,因此李岩建議白起,不要再去理會他們。


    白起聽了,輕輕點頭:“聽李公子所說,這些人當中的首領,算是個有本事的,如果能歸順我秦軍最好,既然不想歸順,便是有意投靠官軍,對咱們來講,所有的勢力,非黑即白,不是我秦軍的朋友,就隻能是敵人。眼下這個世上,中立是不可能的。”


    李岩皺眉道:“大將軍還是想剿除了他們?”


    白起道:“眼下隻怕顧不上了。”


    李岩一驚:“出了什麽事?”


    白起道:“高迎祥與孫傳庭開始會戰了。”


    李岩眼睛立時瞪大了:“您說什麽?高迎祥和孫傳庭?”


    白起點頭:“昨天晚上接到了西安來的消息,盧象升被調去山西,與滿人作戰,剩下的圍剿高迎祥的人馬,以孫傳庭為首,本來官軍嚴守秘密,可不知為何,被高迎祥知道了,高迎祥等部農民軍,最怕盧象升,稱之為盧閻王,此時這個閻王走了,高迎祥的人馬士氣大振,便想和孫傳庭開戰。而孫傳庭看來也是個硬骨頭,沒有絲毫退縮,雙方的人馬在竹溪縣集結,此時,會戰估計已經開始了。”


    李岩沉吟著:“這場會戰,無論對農民軍,還是官軍,都是非常重要的,盧象升本來已經將高迎祥打得大敗,可一旦高迎祥擊敗了孫傳庭,其勢必然複振,如果這樣的話,咱們陝西秦軍,就可以鬆口氣了。”


    白起道:“不錯,可一旦他戰敗,就意味著農民軍的勢頭被徹底壓下去,而咱們這邊,就要緊張了。”


    紅娘子插口道:“即使高迎祥敗了,中原地區,不還是有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嗎?我看官軍想將這些人都剿滅,幾年內都不可能。”


    白起道:“無論怎麽樣,秦軍都必須要擴大實力,這半年以來,很多的流民湧進咱們這幾個縣來,這些人居無定所,不好管理,也無法統計到底有多少勞動力,有多少人可以打仗,因此我想請李公子做一下這方麵的工作。統計流民,查清戶口,這件事情看起來不大,但對於三縣的安危,卻有著極大的關聯。請李公子務必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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