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的貼身太監王承恩輕輕走了進來,小步趨到龍書案之前,稟報道:“稟皇上,楊嗣昌到了。”


    崇禎精神一振,立刻道:“宣他進殿。”


    王承恩向外麵喊了一聲,隻聽靴聲橐橐,有人走了進來,從腳步聲便可以聽得出來,此人走路沉穩異常,不急不徐。


    來人正是楊嗣昌,他四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白麵黑須,濃眉長目,顯得十分精幹,此時他穿著朝服,隻是在內中衫了一件白衣,算是給父親戴孝。


    楊嗣昌一見崇禎,立刻跪倒,山呼萬歲。崇禎讓他平身,然後賜座,楊嗣昌謝了座,卻不敢坐下,隻是在一邊垂手而立。


    崇禎沒有功夫說套話,一見楊嗣昌來到,便開門見山:“愛卿家門不幸,正在守喪期間,但是國家調敝,流賊猖絕,正是多事之秋,因此我將你奪情起複,你心中是否有些想法?”


    楊嗣昌一聽,嚇得急忙又跪下:“聖上言重了,家父在時,便經常叮囑臣下,國事便是家事,無國便無家。嗣昌能夠為國盡忠,為聖上分憂,家父在九泉之下,一定也甚是欣喜。”


    崇禎十分高興,讓他再一次起身,然後道:“流賊久剿不平,高逆雖然授首,可是流賊餘焰尚熾,日前又攻入川中,十分猖狂,眼下孫傳庭在關中剿賊,無暇分身,洪承疇所部人馬,又不肯入川,盧象升在山西抵擋滿人,朕遍觀朝中,再無人可以指揮大局,平滅流賊,因此這才將你召來,想聽聽你有什麽辦法。”


    楊嗣昌心中高興,但是嘴上卻道:“聖上自有聖斷,微臣隻不過可以稍盡綿帛之力。”崇禎道:“你有什麽平賊之策,這就講出來吧,我聽說你父死後,你一邊為父守孝,一邊對著地圖,苦思良策,想來定有主見。”


    楊嗣昌知道,眼下崇禎心情十分急切,再若講空話,套話,他便要不高興了,於是這才說道:“不瞞聖上,臣苦思多日,確有一些觀點,想請聖上龍意聖裁,自從崇禎二年始,流賊蜂起,鬧動天下,屢剿不平,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各地以省為界,各自為戰,流賊逃進山西,便是山西巡撫的事情,而山西巡撫呢,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不求剿賊,隻求流賊出省便好,他省亦是如此。這樣一來,便無人努力作戰,都是應付了事。”


    崇禎點頭:“你說得對。”


    楊嗣昌見崇禎臉色稍稍有點嘉許之意,繼續說道:“流賊作戰之特點,便是流動,天下之大,中原之廣,哪裏都可去得。因此平原上打不過官軍,便鑽山溝,山溝裏藏不住了,便進大河,進了大河,又可以隨意上岸。四處出擊,八方點火,弄得官軍東奔西跑,疲於奔命。而且流賊之間總有聯絡,配合作戰,令官軍顧此失彼。因此才屢有敗死之將。”


    崇禎越聽越入神。


    楊嗣昌道:“流賊如此難平,臣便想到一個計劃,而且為這個計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四正,六隅,十麵網’。”


    崇禎來了興趣:“何為四正六隅十麵網?”


    楊嗣昌道:“四正者,陝西,河南,湖廣,江北,為四正,設四名巡撫,任務是分頭剿匪和專防轄區,六隅,則是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設六巡撫,分頭防守和專門剿賊,加在一起,便是十麵網。另設總督,總理兩員,專門征討。隻要如此布置,全國之內,便是天羅地網,流賊無論流竄到哪一省,都有專門剿匪和專門防守的巡撫,讓流賊處處碰壁,無處可去。我想用不了一年,流賊必滅,天下必可太平。”


    崇禎聽完之後,興奮地站起身來,走到楊嗣昌麵前,拉著他的手,欣慰地道:“好計好計,嗣昌啊,我用你太晚了,如果早兩年起用,何需要鬧到今日。”


    楊嗣昌並沒有被皇帝的話衝昏頭腦,他還是十分冷靜:“聖上,此計劃雖好,但是若施行起來,難度還是不小啊。”


    崇禎道:“你說說看!”


    楊嗣昌道:“此計劃的難處,不在布置,不在將相的人選,而是難在……花費巨大。十麵天網,最少也需要十萬精兵,而這十萬精兵的軍餉,則至少在二百萬兩以上。此時國家能夠拿得出這麽多銀子麽?”


    這話,倒使崇禎興奮的神色立時減弱了許多。


    他心裏最清楚,現在的國庫,已經空得像是窮苦人家的米缸,別說二百萬兩,連兩萬兩也不容易,楊嗣昌的計劃雖好,但是這銀子……


    崇禎在殿中緩緩踱著步,殿中靜得可怕,楊嗣昌也不敢抬頭。


    過了良久,崇禎這才猛地停住,他回身道:“我意已決,楊卿,我便命你為剿賊督師,總督天下剿賊兵馬,假節,賜尚方寶劍,有哪個將領敢臨陣不聽指揮,可以先斬後奏。至於軍餉,國家可以加派‘練餉’,向天下百姓征收。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再累百姓們一年,一年之後天下太平,那時再休養生息,減租減稅,讓百姓們安居樂業。”


    楊嗣昌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與父報仇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第二天,朝庭便正式任命了楊嗣昌,同時向天下加收練餉,練兵征糧。


    楊嗣昌立時上任,一上任,他便下了幾條殺氣騰騰的命令,懲治了一批作戰不力的將官。總兵王忠由於稱病,不肯作戰,被下獄查辦,總兵張全昌因為敗於蠍子塊後投降過農民軍,被以叛國罪論處,左良玉也因為屢次不聽命令而被革職,命戴罪立功。


    這幾把火燒得整個官軍之中群情大震,楊嗣昌連左良玉都敢查辦,誰還敢不聽號令。況且大家都知道,楊督師手中有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因此誰也不敢拿自己腦袋開玩笑。


    事到如今,除了老老實實聽命,紮紮實實作戰之外,再沒什麽說的。


    楊嗣昌除了抓人之外,又任命熊文燦做總理,在前線指揮剿賊,自己則坐鎮朝中,統管大局。


    這樣一來,官軍方麵組織嚴密,任務分明,有防有攻,專司其職,還有熊文燦親自指揮全軍,楊嗣昌統籌大局,因此農民軍的日子便不好過了。


    日子更不好過的,是秦軍。


    自從孫傳庭來到西安城外之後,官軍的人馬幾乎每天都在增加,探馬飛一般地將消息送到秦王麵前。但都是官軍增兵的消息,沒有一點有利的。


    秦王與王翦等人晝夜商議,此時秦軍的士氣倒不低,因為城中至少積蓄了一年的糧草,不怕官軍圍城,更何況外麵還有白起,隨時可以來援。


    十天之後,官軍的人馬增加到六萬之眾,孫傳庭還是沒有攻城,他下令將人馬分為四部,將西安城團團圍住。


    為了防止秦軍突圍或是偷襲,孫傳庭命令圍著西安城挖掘濠溝,裏麵遍布尖樁,自己營寨則在濠溝上搭起吊橋,以便出入。


    此時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官軍們挖掘地麵,十分吃力,可是誰也不敢有怨言,生怕被孫傳庭聽到了,處以軍法。


    西安城內也知道了官軍挖掘濠溝的消息,秦王反倒放了心,他知道,官軍如此動作,看來短時間內不會來攻城,而是要圍城,將秦軍困死城中。


    而秦軍早在半年以前,便料到有今日,因此今年周邊各縣鄉城鎮,打下來的糧食,全部由百姓們帶著,歸入城中。此時城中有十數萬百姓,囤積了大量糧食,兵源和儲備都不用擔心。


    而且城中利用飛鴿傳書,與白起一直通著消息,白起那裏有什麽動作,秦軍立時便會知曉。


    王翦帶著子義,李敢等人,晝夜巡視四門,絲毫不敢放鬆。


    濠溝挖了半個月,終於完工。


    這天晚上,範雎來找孫傳庭,一進帳,發現孫傳庭正在憑桌正坐,手裏拿著一卷書,聚精會神地正看。


    孫傳庭一看範雎來到,知道有事,將書在桌上一放,指指帳下的座位:“先生請坐。先生此來,一定有事吧。”


    範雎道:“大帥好閑情逸致啊,但願範雎不會來得唐突,擾了大人雅興。”


    孫傳庭眼睛一眯:“先生這話,有點突兀,你我聯手同心,方才擒獲高賊,建立大功,我視先生為智囊,無論什麽時候來,我都歡迎,豈會唐突?”


    範雎坐下,也不客氣,直言相告:“大帥圍著西安城挖掘濠溝,看來是不想攻城,要一意困城了。”


    孫傳庭點頭:“西安城牆過於高厚,大炮也打不穿,況且隆冬時節,城磚和夯土都凍得死硬,大炮威力更打折扣,而沒有大炮,光靠衝車,箭樓,雲梯,絕打不進城去,空死士卒,於事無補,我可不想拿著士兵的性命開玩笑。”


    範雎道:“或許我們不用去攻城,用別的法子也可以。”


    孫傳庭哦了一聲:“先生且說說,什麽法子?”


    雎壓低了聲音:“大帥在西安城中一定有細作,而子義將軍也是我的內應,隻要咱們兩方約好一個時間,子義定可以打開一座城門,迎接官軍進城。那時候,西安唾手可得,秦軍翻手可滅,豈不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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