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二人在村裏村外看了一遍,又上了一架小山,沒有發現一個官軍,李自成立馬在小山上,突然歎息道:“捷軒,你說我們還能東山再起麽?”


    劉宗敏好像知道他必然有此一問,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闖王,您注定是坐江山的人,眼下的境地算什麽?我聽說光武帝劉秀,在沒當皇帝時,也曾經帶著一夥人東奔西逃,好幾次差點被抓住,可是後來卻當了天下的主子,開創了東漢二百年,闖王,隻要咱們不死,一定會卷土重來的。”


    李自成長歎一聲:“話是這麽說,可是自從起義以來,咱們東擋西殺,卻始終沒有一個大的計劃。總是哪裏官軍薄弱,就往哪裏打。活一天算一天,這樣不行啊。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咱們就是這樣的情況。”


    劉宗敏點頭:“闖王,論勢力,官軍比咱們大得多,就算咱們義軍最強大的時候,也不過幾十萬,人家官軍加在一起,怕是有幾百萬吧。以前的神一魁,王嘉胤,紫金梁,高闖王,哪個不是響當當的人物,可是都沒能活下來,如今剩下的,我想都是老天爺喜歡的。因此咱們不會死。”


    李自成道:“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咱們拉起一支人馬,還會被官軍剿平,說實話,我有點倦了……”


    說到這裏,李自成長籲一聲。


    劉宗敏正想再勸幾句,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人敲了一聲鑼,雖然聲音不太響亮,可是也將二人的思緒打斷。


    他們久在軍中,自然聽得出來,這不是軍隊的鑼聲,於是回頭望去,隻見從身後的一片密林之內,走出來一個人。


    此人身材矮小,形如孩童,可是下巴上的胡子已經挺長了,滿麵風霜之色,看歲數大概三四十歲,長得甚是醜陋。此人一手執著一條長杆,杆子上掛著旗,上寫布衣神算四字,右手拿著一麵小小的銅鑼,方才敲鑼的,便是此人了。


    劉宗敏下意識地握緊了腰下的單刀,冷眼盯著此人,這個形如孩童的人走到二人馬前,看了看劉宗敏,然後再看李自成,看罷多時,突然眼睛一亮,將手一拱,說道:“二位將軍請了。”


    李自成也加強了警惕,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別人,才問:“先生乃是相士麽?敢問尊姓大名,為何到得此處?”


    那人一笑:“在下確是會幾手相人之法,行走鄉間州縣,與人相麵為生,敝姓宋,雙名獻策。”


    劉宗敏哦了一聲:“宋獻策……宋獻策?!”他赫然一驚:“你便是宋孩兒麽?”宋獻策捋須而笑:“正是在下。”劉宗敏立時跳下馬來,向宋獻策一拱手:“久聞先生大名。不想今天在這裏見到了,哈哈,三生有幸啊。”


    農民軍衝州撞府,在江湖上闖蕩,自然知道這位神相,軍中也流傳著他的故事,加上人們的誇大,越說越神了,有人說他是唐時的袁天罡轉世,也有人說他是開國時劉伯溫複生,總之,在江湖上此人的名氣甚大。卻不知因何到得這裏。


    李自成沒有下馬,這是他與劉宗敏的默契,萬一都下了馬,這個自稱宋獻策的人,若是突施毒手,將馬斃掉,然後伏兵四起,二人想逃都逃不掉。因此他端坐馬鞍,冷然一笑:“原來是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獻策看著李自成,眼睛裏閃著光:“這位將軍,敢問可是李闖王麽?”


    劉宗敏搖頭:“我們是他部下的軍將,李闖王與我們失散了,我們也在找他。”宋獻策哈哈大笑,對劉宗敏道:“閣下廣額大口,虎目豹頭,乃是王佐之相。確實不是闖王,而馬上的這位麽,隆鼻高顴,鳳目方口,乃龍鳳之相,如若不是闖王,在下從此便不吃這碗飯了。”


    李自成端詳了宋獻策一會兒,這才嘿嘿一笑:“不錯,先生果然好眼力。隻不過什麽龍鳳之相,終究是虛妄,我李自成起義數年,卻落得如此狼狽,豈非天數?”


    宋獻策一聽他承認是闖王,高興得拍手而笑,將銅鑼,算命的招牌一扔,雙膝一跪:“獻策參見皇王陛下……”


    這一下子,不光李自成愣住,連劉宗敏也目瞪口呆,過了良久才道:“你說什麽?皇王陛下?”


    宋獻策站起身來,麵露喜色:“正是,李闖王終究要坐江山,這是天意,我豈敢妄言。”


    李自成不動聲色:“先生這話,有點過於誇大了吧,眼下我東奔西躲,自顧尚且不及,還談什麽坐江山?當皇帝?”宋獻策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聖人之言,豈是虛妄?”


    李自成還是搖頭,劉宗敏正愁無法鼓勵闖王,正巧遇到宋獻策,而且說出這一番話來,豈肯放過,便追問道:“先生說是天意,有什麽征兆麽?”


    宋獻策道:“近年以來,中原數省都有童謠,謠雲,九重門,午時閉,十八孩兒主神器。十八孩兒者,便是十八子,乃是一個李字。我以前曾經識得一人,以為當應在他身上,可是後來觀之,天意並不屬此人,因為前麵尚有九重門,午時閉六個字。午者,馬也,門內有馬,便是一個闖字,因此這才四方走訪,遍觀天下李姓名人,今日見到闖王,才知道闖王正是上天選定之人。”


    劉宗敏大喜:“闖王,您聽到了吧,江山最終一定是你坐,你一定可以推倒明庭,讓百姓都過上好光景。”


    李自成還是神情冷峻:“先生看錯了,我不是上天選定之人。”


    宋獻策道:“闖王不要疑慮,就讓我來為您卜上一卦如何?”李自成冷笑:“在下從不看相。也不信相士之言。”宋獻策眼珠轉了轉,笑道:“既然闖王不信卜卦,也不打緊,我就請您自己為自己算一卦。”


    劉宗敏疑道:“自己為自己算封?怎麽個算法?”


    宋獻策從懷中取出六枚銅板,這六枚銅板是特製的,是算卜用的,交給劉宗敏道:“這六枚銅板,一麵寫著吉,一麵寫著凶,可以找一處平地,將其一並灑下,然後看其反正。如果六枚銅板中有三吉三凶,就說明一切照舊,沒什麽變化,如果吉多凶少,明說吉大於凶,主人必定有上升之勢,如果凶多於吉,那麽主人或有災禍,如果六枚全是凶,那必然有大災降臨,如果六枚都是吉,自然是貴不可言了。”


    劉宗敏看看手中六枚銅板,心想,最好闖王一算,上上大吉,可是太難了。因此道:“闖王,要不咱們也算上一封?”


    李自成見宋獻策沒有什麽惡意,於是也緩和了臉色,跳下馬來,接過銅板,看了看身邊左近,都是山石,便問:“先生,去哪裏卜卦最好?”宋獻策道:“這個村子東邊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去那裏的神案上卜一卦如何?”


    李自成方才進村時見過這座小廟,因此便點頭,二人拉著馬,與宋獻策一起來到廟中。


    這座小廟已經破敗不堪,神像都缺了頭與手臂,神案也早已空空如也,上麵鋪滿了灰塵和鳥糞,十分汙穢。


    宋獻策站到神案前,從地上拾起塊破布,將神案擦了一擦,勉強幹淨了一些,這才對著李自成一笑:“闖王,您卜卦吧。”


    李自成看著那個山神像,突然悲從中來,他覺得這個山神的境遇與自己殊為相似,便向上一拱手,說道:“山神爺,您本是神仙,可也落到了凡間,還趕上這樣的一個世道,沒有人來續香火,終於落得塵灰滿身,缺頭少臂,還不如一個凡人。今日我李自成也流落到此,同病相憐,無以為敬……”


    他從地上拾起三枝枯草棍,擺在案上,用火折子點著了做香:“在下插草為香,也算為您添些香火,增些生氣,願山神爺保佑我李自成,他日若真能龍歸大海,做一番大事,必定回來,為您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如若食言,死於刀劍之下,小賊之手。”


    說完了,他這才接過那六枚銅板,合在手裏,晃了幾晃,向桌上一灑。


    嘩啦啦一聲響,六枚銅板落於神案上,三個人的六隻眼睛,凝神望去,隻見那六枚銅板齊刷刷地都是一麵向上,現出六個吉字來。


    劉宗敏大喜過望,他叫了起來:“大吉,大吉啊,闖王,我說什麽來著?您一定會坐江山的。”


    宋獻策也甚是欣喜,捋須微笑:“看來預言不虛,天意昭昭啊……”


    李自成卻淡然一笑:“隻是手氣好罷了,若再試一次,定然不會如此。”


    說著將六枚銅板拾起,合在手中,又一次灑下。


    這一次居然與上次相同,仍是六個吉字,李自成皺起眉頭,默默向天禱告:“如果天意真的應在我身上,第三次再擲,還當如此。”


    他第三次灑下了銅板,奇跡發生了,仍舊是六個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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