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日,嶽青蓮請了進公司六年以來第一個病假。


    當然其實她沒有生病,而是穿著睡衣光著腳坐在自己的床上,愁眉苦臉地看著站在床邊的、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自稱是不知多少年前修真飛升的――祖姑奶奶嶽朝歌。


    真是個活祖宗啊,她在心裏哀歎,全勤獎啊,她拿了整整五年的全勤獎啊……今年算泡湯了。


    “我剛才說的你都記住了嗎?”嶽朝歌和藹地問。


    嶽青蓮非常想說沒記住,但是身為金融從業者,她雖然不能象本部門老大那樣可以對三年之內的報表如數家珍,但是記住那幾百字的簡單口訣還是沒有絲毫問題的。


    “我傳給你的隻是入門第一層的心訣,本門心法不比其他,你隻要多加用功修習,到了該突破之時,自然會醍醐灌頂,大徹大悟,同時,因為悟道不同,由此衍生而出的修行法則也不相同。你將來傳授弟子,不可不知。”


    “是是是,我明白了,將來一定把祖師您的畫像掛起來,讓弟子們一天一炷香,晨昏三定省。您在異界也必然感受到弟子們的一片赤誠之心。”


    嶽朝歌不悅地搖頭:“這種世俗的勾當就少用些心,我說過,你先天靈質是萬中無一,將來收弟子也要帶眼識人。”


    媽呀,你禍害了我,還想讓我去禍害其他人嗎?嶽青蓮暗暗發誓,等這尊神走了之後,就算也許她會按口訣修煉什麽氣,什麽丹,但收徒弟……啊呸,她還真想被抓起來判一個宣傳迷信思想啊?


    萬一她過上二十年又回來,就說沒收到徒弟。


    “這枚玉印乃是我當年一件得意的法寶,威力僅在本命寶蓮之下,我離開之時,將長居的洞府和一些零碎之物都封印在裏麵,現在正好歸你所有。但所能開啟的部分和你的修行相關,你突破第一層之時,才能進入更多的部分,現在你試著用神識探入。”


    嶽青蓮麻木地看著她:“什麽叫神識?”


    “就是意識,你不要多想,就看著它,然後想著自己的意識能進入其中。”嶽朝歌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誘。


    帶著一臉不相信的神氣,嶽青蓮隨意地看了那枚懸浮在空中,正散發著淡淡白色光暈的印章一眼,人的意識怎麽可能進入嘛……


    ‘嗖’地一聲,她眼前一亮,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小公寓的床上,而是到了一個奇怪的空間,看起來象是一個山洞,四周是光滑的青石,沒有出口,沒有窗戶,卻也沒有憋悶的感覺,似乎空氣還是流通的,地下丟著一個蒲團,是用金黃色的草杆編的,初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也許坐上去能催眠?


    洞的角落裏有一彎異常的波動引起了她的注意,是地麵上一個小小的凹陷,裏麵盛滿了透明清澈的水,看起來大約有三百毫升那麽多,無風自動,碗口大的水麵漾起輕微的粼紋。


    嶽青蓮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放進嘴裏嚐嚐,甘甜清涼,比她喝過的任何礦泉水都要爽口。


    不!等等,明明隻是她的意識進入了這個空間,為什麽她居然還能蘸到這裏麵的水,還能嚐到味道?


    一驚之下,她眼前一黑,再次恢複視線的時候已經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裏,嶽朝歌一臉嚴肅地看著她:“說過幾次了,要全神貫注。”


    這種違背常理加世界觀的事,說過一次哪記得住啊。嶽青蓮翻了個白眼,重新凝聚心神,再次進入了那個小空間,這次她逗留的時間比較長,還在蒲團上試著坐了坐,不得不說,也許真的是有所謂的仙家靈氣什麽的,她一坐上去,剛剛熟記的口訣就在心裏自然浮現,眼睛半開半閉之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體,當然不是解剖的那種,而是很奇怪的,紅紅黑黑的人形,還有白色的經絡在浮動,一縷金色的氣息從頂門開始,一路順暢地沿著經絡飛奔,在全身打了個轉兒,然後猛地一頭紮進腹部大約丹田的位置,化成一個芝麻大的金色光點,停止下來,還像活物一樣,緩慢地呼吸,一漲一縮的。


    她再次回到現實世界裏的時候,看了一眼鍾,嶽朝歌知道她在想什麽,直接告訴她:“在仙府之中的時間比塵世要過得慢,仙府一年,塵世一月,正合修行之用。”


    “說反了吧,不都是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嗎?”


    “以訛傳訛。”


    嶽青蓮懷疑地看著她,後者惋惜的神情不象是假裝的:“原來真的跟過去不一樣了。”


    “對對對,的確跟過去不一樣了,祖奶奶,你看,在現在這個社會裏,根本沒人會對修真啊什麽的感興趣,你要我做的實在是有點勉強。”


    嶽朝歌反而笑了起來:“沒有半點執著堅韌之心,做什麽都不會成功的,更勿論修仙。”


    這點嶽青蓮倒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自認是個非常執著堅韌的人,要不然也不會在三十歲之前就坐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但是,修真這麽虛無縹緲的事……


    “對了,我當年尚有一隻護山神獸封印在洞府中,你現在法力粗淺,正該放他出來,助你一起開宗建派。”


    “別!”嶽青蓮失控地尖叫起來,她留學的時候有個愛看動物驚悚片的合租同學,現在一提到什麽神獸,她本能地就想起哥斯拉,恐龍,大怪獸,金剛之類的東西,要是給她放出這麽一個玩意兒往城市中間一站,別說護山了,她恐怕後半生都得以危害公眾安全罪在監獄裏度過。


    “為何不要?這可是我費盡心血才降伏的一隻上古神獸,隻不過不久之後我就飛升而去,沒有他用武之地,現在有他陪在你身邊豈不是正有用處?”嶽朝歌手指一彈,在嶽青蓮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阻止動作的時候,從小小白玉印上突然漾起一圈強光,瞬間暴漲,嶽青蓮本能地閉上眼睛,滿腦子就剩下一個念頭:她的愛屋!她的還欠銀行五十萬房貸的寶貝小公寓啊~~~這下完了!


    沒有聽到預料中的震天咆哮,也沒有感到地動山搖房屋倒塌,她悄悄睜開一隻眼,然後是另一隻。


    地上站著一隻……小黃狗?


    揉了揉眼睛,地上的確站著一隻小黃狗,大頭,肥圓,皮毛流光水滑,擰成一個一個細小的螺旋紋兒,正矜持地翹著小尾巴,拿鼻子在嶽朝歌褲腳上聞來聞去,然後又疑惑地調過頭,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嶽青蓮。


    “這……這是啥?”嶽青蓮顫抖地伸手指著問。


    嶽朝歌彎腰摸了摸‘小黃狗’的腦袋:“此子乃是我收的上古神獸,麒麟。”


    “麒麟怎麽會這麽小?”


    “他尚在年幼,長長就大了。”


    “麒麟怎麽沒有角?”


    “他尚在年幼,長長就有了。”


    “麒麟身上不是有銅錢的鱗片嗎?”


    “他尚在年幼,長長就硬了。”


    “他既然這麽年幼你給我幹啥?是他護我還是我護他?再說辦狗證要好多錢的你曉得伐?!”


    小黃狗不滿地哼哧了一聲,大模大樣地轉過身,一下跳到了床上,呲出一口小白牙:“吾乃神獸麒麟,才不是狗!”


    嶽青蓮揮手做驅趕狀:“下去下去!我才換的床單!他會說話……會說話狗也不能上床!”


    “放肆!吾不是狗!”依舊是小男孩嫩聲嫩氣的聲音,但從一隻狗嘴裏發出來怎麽聽怎麽讓人覺得詭異。


    嶽青蓮想自己受的刺激太大了,是不是幹脆昏過去還好一點?


    “其餘事物我不再交待,若是你勤加修煉,定會自己領悟,若實在無緣,也不必強求,對了,本門靈力乃從渾沌未開時天地間三十六樣至寶之一青蓮子而來,你叫嶽青蓮,正合本門修煉心法,也也算是天意注定,不可再生退意。”


    “我叫嶽青蓮是因為我爸爸曾經是個文學男青年,特別迷戀李白。”嶽青蓮有氣無力地辯解說,雖然這個時候她已經不指望能讓嶽朝歌相信什麽,來擺脫自己半是荒謬半是無望的修真前途了。


    嶽朝歌沒說話,站到窗前,靜靜凝視著日光普照的城市,嶽青蓮買房子的時候選的頂層,從這個高度看下去,附近的街景一覽無餘。


    小黃狗還在和嶽青蓮大眼瞪小眼地對峙,忽然聽見嶽朝歌歎了一口氣:“時間到了。”


    “你要走了嗎?”嶽青蓮敏感地抬頭,口氣不是不歡樂的,這個不速之客到目前為止已經給她平靜如水的生活惹了不少麻煩,何況看著一張和自己照鏡子一樣的臉在麵前晃來晃去,無論如何都不是好感受,她又不自戀!


    “不是走,是消失,我的靈力隻能維持到現在了。”嶽朝歌轉過臉來看著她,目光中盡是憐憫與無奈:“這個世界並不如你所想,僅這幾個對時,我也看出四處戾氣彌漫,還有妖氣縱橫,你要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殊為不易。”


    這句話正好說到嶽青蓮的心坎上,差點鼻子都酸了,誰容易啊,她一個區區小海龜,上無父母庇蔭,下無三親六戚,那點遺產都在處理父母的後事中用得差不多了,跟她一樣文憑的海龜街上一抓一大把,從進公司開始埋頭苦幹幾年下來都不知周末為何物,更別說準時下班是什麽概念,到現在她獨坐一間辦公室神采飛揚揮斥方遒,其中多少甘苦隻有她自己知道。


    “我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嶽朝歌深深地凝望著她,陽光從南向的玻璃窗外直直地射進來,照得她全身籠罩在金黃的光環中,就象看cg特效一樣,整個身體慢慢地從邊緣開始模糊,一點一點,象顏色在水裏氳開,漸漸消失不見。


    嶽青蓮被嚇傻了,一動不動地看著。


    就在即將消失的一瞬間,嶽朝歌開口了:“你父母……”


    隻有三個字,然後一片金色光粒四散而逸,沙子一般散落在地板上,轉眼消失。


    小黃狗從床上跳下去,顛顛地奔到金沙消失的地方,湊過去聞了聞,還用爪子扒了扒,結果一無所獲,它不甘心地回頭問:“朝歌道友去哪裏了?”


    嶽青蓮朝它瞪眼:“這是神仙的事,我哪裏知道。”


    “哼,真是無用。”小黃狗大搖大擺地走回床前,“汝且安心修煉,本神獸會保護你的。”


    “還安心修煉!你曉得做一個現代職業女性,時間代表著什麽?時間代表著好多馬內!”嶽青蓮嘮叨著伸手抓起被迫關掉的手機,剛開機不到三分鍾,短信就劈裏啪啦地進來,還有一個未接電話,是徐丹寧。


    惦記著昨晚嶽朝歌一揮手就憑空消失不見的徐丹寧現在是不是跑到另一個時空當上貴妃娘娘了,嶽青蓮心驚膽顫地撥通了她的電話:“喂,丹寧?你還好吧?”


    徐丹寧那頭似乎是在忙,還聽得見她的咆哮:“這份資料你下午三點之前不給我總結好就給我回人事那領一個月薪水走路吧!這是誰的圖?!透視線都歪了,你閉著眼睛畫的嗎?”然後就是不耐煩的聲音:“當然好,半瓶紅酒而已,早上你怎麽沒回我短信,真醉啦?”


    “啊,是有點……可能喝酒之後受了寒,有點頭痛,我擔心你所以來問一聲……你昨晚怎麽回去的?”


    “你傻啦?打車啊,你自己都打車走的還能送我嗎?喂,到底什麽事,沒事我掛了,忙。”


    “沒事沒事,你忙吧。”嶽青蓮立刻掛上電話,徐丹寧也是聰明人,自己要再唧唧歪歪下去她立刻就會起疑心的,到時候萬一嶽朝歌的記憶清洗手段不怎麽高明漏了一點半點的,自己怎麽跟她解釋這荒謬的一切。


    伸手從空中抓下那枚仍然靜靜懸浮的白玉印,抽屜裏翻出根紅繩拴好掛在胸前,長歎了一聲:“悲劇啊!為啥偏偏就是我呢?”


    這個時候,小黃狗已經把這間一室一廳的小單身公寓給視察了一遍,搖著尾巴走回來,不客氣地指責:“俗物太多,全然不是修行人的做派,汝怎麽連個蒲團都沒有?”


    “哦,對了,還得先帶你去打疫苗,辦狗證。”嶽青蓮可是個奉公守法的公民。與其等到帶出去的時候被打狗隊攔住,還不如現在去辦一個。


    “大膽!吾不是狗!”小黃狗的眼睛瞪得溜圓,一轉身攔住了她的去路,“就算你是宗主也不能信口開河。”


    “我算那門子宗主哦?我當主管當得好好的,才沒興趣跳槽,我說,你既然會說話,那一定是具有人類的智商,那我跟你正式溝通一下:你現在的身份是動物,而動物在城市裏活動是要有身份證的,不然就會發生一係列很可怕的事給我添很多麻煩,剛才那位大姐姐不是說了嗎,你以後要保護我,那麽你既然要跟隨我在城市裏行動,就必須有一個身份證明,而你的身份特殊,這世界上是不給麒麟發證的,所以你隻能去辦一個狗證,明白了嗎?”


    嶽青蓮的口齒伶俐不是自吹的,小黃狗的眼睛閃了兩下,似乎不那麽抗拒了,看到它的反應,嶽青蓮放下了心,推開浴室的門進去洗漱化妝準備出門:“不要那麽緊張,就拍張照,順便帶你出去跑一圈認認地方,我每天要上班沒時間遛你,你認得家的話就可以自己出去玩了。如果是神獸的話這點智商總該有吧……”


    她用了五分鍾時間把自己洗漱幹淨,又用了五分鍾時間化了一個簡單的淡妝,順便驚訝了一下昨天看到的眼角那條小皺紋已經消失不見,心情頓時大好,吹著口哨走出門來:“來,我換完衣服我們就能出去了……”


    小黃狗不見了,地板上坐著一個兩三歲大,粉嘟嘟,嫩生生,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都能讓人萌得尖叫著撲上去的小娃娃,隻是這小可愛娃娃的眼神,怎麽看怎麽象極了剛才對她齜牙的小黃狗。


    紅菱角一般的小嘴裏,聲音倒是熟悉的:“那變成人就沒有問題了吧?”


    “你……你是小麒麟……”


    “正是吾!”


    從昨晚到現在積聚的所有驚慌,恐懼,憤怒,不甘……等等負麵情緒都在一瞬間爆發了,嶽青蓮幾乎是捏緊拳頭嚎叫了起來:“吾你妹!你曉得私生子辦個戶口有多難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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