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妮可從七點開始心神不定,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嶽青蓮,一律的‘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難道和boss談得投機,一起吃晚飯去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胡小凡做完白天的工作正要化形修煉,聞言怯怯地說:“也許和徐小姐出去了?”


    “不可能!她們敢背著我吃獨食?!”孟妮可又撥通了徐丹寧的號碼,“喂,cic,青蓮在不在你那裏?她現在還沒回家,我以為你們一起吃飯去了……你才從工地回來還在公司加班哈?辛苦辛苦……哦,她今天下午遇見了過去公司的boss,說一起去喝個茶,然後到現在還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我知道她不是天真少女……你和大老板吃飯也不會開手機的哈?……好吧,也許是我想多了。”


    孟妮可鬱悶地掛斷手機,回頭的時候胡小凡已經化形完畢,正用尖嘴拖著脫下來的衣服疊疊好,小爪子還謹慎地在上麵踩踩平,然後一本正經地跳到客廳的桌麵上,此刻窗簾拉開,客廳的大燈關著,隻留了門廳的壁燈照明,桌麵上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地方,他就端坐在中間,抬起前爪,對著月亮叩拜,覆蓋著軟軟絨毛的小胸脯一起一伏,萃取著純陰的月光菁華。


    對於他練功修行的過程,孟妮可一開始還瞧個稀罕,現在都看膩了,無聊地盤腿在沙發上坐好,準備開始自己的功課。


    “奇怪。”胡小凡突然說了一句,小麒麟咚咚咚地跑過來:“甚麽奇怪?吾也要看!”


    “不是,是月亮有點奇怪。”胡小凡指著掛在天空的明月,今天不是十五而是十四,月亮還差一點才達到滿圓,但是很奇怪的,月亮上好像蒙了一層東西,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


    “這是……月暈吧,可能明天要變天。”孟妮可不確定地說。


    “哦,這在我們狐族裏,有個說法叫‘月陰煞’,並不是隨著天氣變化而出現的,而是預示著將有凶兆大煞,孟長老你看,月亮的那種紅色,常被認為是血光之災的征兆。”胡小凡解釋說。


    “在哪裏,我怎麽看不見?”孟妮可也走到窗前張望,小麒麟爬到桌子上,和胡小凡一起站著,聞言回頭:“不妨,且將靈力壓迫入這裏的絲脈,就能看得見哩。”想了想,他又說,“不然沾上吾的口水,也能辨清。”


    “謝了,我自力更生。”孟妮可試著在眼周運轉靈力,試了幾次之後,終於成功,再一抬眼,本來一團清輝掛在窗前的月亮,陡然變成了血紅色,讓她立刻想起了不好的回憶,臉色蒼白著向後退了一步,閉眼吸氣才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轉身繼續撥著嶽青蓮的手機。


    依舊撥不通。


    她轉念一想,打給高彤,直截了當地問:“格瑞絲,青蓮下午打完電話就沒回來,現在手機不在服務區,我很擔心,根據你的判斷,她和你們boss會去什麽地方喝茶?”


    高彤讓她稍等,過了一會兒打回來說:“曹boss的手機和家裏固定電話都沒人接,他常去的幾個地方,我都打電話問過了,今天沒有去過。”


    她停了一下,說:“公司裏今天也沒有什麽異常,隻是秦部長早退了。”


    “莫非青蓮的老板要把他們湊一塊兒三方會談?”孟妮可驚詫了,高彤冷靜地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雖然結果也許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


    “我建議你不要輕舉妄動,在家裏等待,要相信青蓮,不管遇到什麽情況,她一定會平安歸來的,妮可,有時候按兵不動也是一種幫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孟妮可掛斷電話,倒回沙發上,小麒麟跳下來站到她旁邊:“宗主出了何事?”


    “我不知道,麒麟,你能察覺到青蓮的氣息嗎?”孟妮可抱著一絲希望問。


    小麒麟鬱悶地皺起小眉頭:“吾又不是狗……隻是感覺宗主離吾們很遠了。”


    嶽青蓮正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秦明川拉著她飛快地在莊園裏按照莫名的規律七拐八拐,明明看方向是朝後山走去,卻不知怎麽的跨了幾步,就到了莊園的邊緣地帶,她開車進來的大門就在不遠處。


    秦明川卻在這個時候停下不走了,和她一起站在一棵樹下,旁邊是一個半人高的石塔,裏麵預留了銅製燈台,現在上麵空蕩蕩的,不過,在21世紀的現代,誰家又會還使用油燈當路燈照明呢?


    大樹和石塔中間的空隙不大,秦明川和她背靠背地站著,貼得很近,低聲告誡她:“別動。”


    於是她就站著不動,從背上傳來秦明川的體溫,寒風中暖暖地熨帖著她的身體,背後的男人依舊是那麽穩定,堅強……雖然在不久之前,曾經狠狠擊碎過自己的心。


    兩人都沒說話,夜色籠罩下的莊園,被血紅的月輝籠罩,憑空多了幾分詭異之氣,奇怪的是無論是主宅還是零散的小樓,都沒有任何燈光,隻有後山遙遙的有一星燈火,但是實在太遠了,感覺如在天邊。


    “我們在等什麽?”嶽青蓮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秦明川低聲說,“等陣勢運行的空隙。”


    “老大……”


    “噓。”秦明川製止了她,低聲說,“小嶽,我不想跟你解釋什麽,你隻要照做就好。”


    印象裏秦明川從來沒用這麽溫柔的口氣說過這麽強硬的話,不,那一次除外。


    嶽青蓮竭力回避著關於‘那一次’的回憶,同樣壓低了聲音說:“老大,你無須對我解釋,我隻想知道真相。”


    “小嶽,你不相信我嗎?”


    我是相信你,但你相信我嗎?


    仿佛探查到了她內心的想法,秦明川低沉地說:“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嶽青蓮閉了閉眼睛,此刻在她心裏,任何真相都已經無所謂了,秦明川親口說出了這句話,證明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他演的一出戲……不是真的……


    輕輕地把頭向後靠在秦明川身上,感受到他寬厚可靠的肩膀,嶽青蓮心裏一片平靜,現在即使麵前真的是烈火黃沙,深海利刃,她也不怕了。


    忽然就充滿了勇氣,敢於麵對一切的挑戰,絕不逃避,絕不退縮。


    就像從前一樣,多少次他們並肩作戰,百折不回,毫無畏懼,隻不過那時候是不見硝煙瞬息萬變的金融戰場,此刻,卻是要人性命的生死關頭。


    “我信。”她唇邊綻開微笑,看著天上的月亮,紅色的,莊園裏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彌漫起了紅色的薄霧,貼著地麵蔓延,輕輕地起伏著。(.)


    莊園上空忽然傳來曹向南的聲音,清晰,平穩,如在耳邊:“小秦,我知道是你,出來。”


    嶽青蓮一驚,秦明川迅捷地反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輕輕地緊了緊,低聲安撫:“別動。”


    曹向南的聲音裏不帶怒氣,平靜中含著不可抗拒的威勢:“你那幾手三腳貓的陣勢功夫,也想攪混水,莊內防禦法陣已經發動,你們是逃不掉的!”


    隨著他這句話,周圍的樹無風自動,枝幹擺動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互相碰擊的時候更是隱隱傳來金戈鐵馬,喊殺連天的咆哮,好像他們不是待在現代社會的郊外,而是正身處古代戰場的中心。


    “閉上眼,不要去聽,不要去看。”秦明川叮囑她,“我們站的地方很安全,隻要你心神不被擾動,誰也傷害不到你,記住,沉心靜氣。”


    喊殺聲,刀劍相交的撞擊聲越來越近了,風聲也越來越緊,馬蹄聲響,閉上眼睛好像千軍萬馬就從身邊衝鋒而過,下一刻無數鐵甲騎兵就會呐喊著直奔他們而來,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踐踏成肉泥爛醬。


    近了……近了……刀光在頭頂閃過,血腥氣撲鼻而來,人臨死前的慘嚎聲,血湧出氣管的泡沫聲……


    一隻利箭突然從遠處咻地一聲,帶著萬丈殺氣射向她的眉間!


    完全是下意識的,嶽青蓮想側身移動躲避,就在這緊要關頭,秦明川的手猛地收緊握住了她的,沉穩從容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


    嶽青蓮記得,這是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孟妮可特地買了一本帶白話文注釋的。


    她張開嘴,輕輕地跟著秦明川的聲音念:“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起初還有點騫澀,漸漸的,她的念誦流利起來,和秦明川保持在同一個節奏,低沉的男聲和圓潤的女聲念著同樣的經文,聲音交織在一起,在空中化成無形的結界,保護著大陣浩蕩的發動下,這一方小小的安全島。


    “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


    刀劍聲,喊殺聲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烈火,明明是冬天,剛才還吹動樹林的凜冽寒風忽然變成了灼人烈焰,逐步向他們逼來,仿佛他們身處森林大火之中,四麵焚火,無處奔逃。


    心裏知道是假象,是幻影,但感覺如此清晰,她甚至都可以聞到自己頭發被燒焦時候發出的糊臭味,鼻尖滲出了細密的汗水,肌膚被火焰的熱氣舔舐著……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


    在黑暗中,秦明川和她背向而立,十指相扣,彼此溫暖依靠,天上血月淩空,地麵紅霧彌漫,嶽青蓮的心卻一片平靜,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明澈,無所畏懼地看著外麵的世界。


    什麽都沒有,騎兵,烈火,都是不存在的,眼前還是城市西郊的莊園,空無一人,燈火盡滅。


    曹向南的聲音再度響起:“秦明川,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帶著那丫頭出來。”


    秦明川沒有說話,慢慢地鬆開了嶽青蓮的手。


    “你應該明白,到現在我還是手下留情,沒有發動最後的絕殺局,是希望你回頭是岸,劉先生已經答應既往不咎,隻要你現在出來,,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就甘願為了一個女人,背叛家族,背叛我嗎?”曹向南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些微的情緒波動,“我當年親手把你從廢墟中刨出來,救活你,帶回劉家撫養,花了多少心血把你培養成我的接班人,就是為了今天,讓你在家族最緊要的時候,做一個反骨仔嗎?!”


    莊園裏依舊寂靜無聲,隻有樹幹隨風跳著怪異的舞蹈,天上的月亮,血色更濃。


    “好,秦明川!就當我三十三年前沒救過你!”曹向南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痛楚,“等你死了,這筆債,我來償,我即刻回山在家族宗祠前領罪自裁,就算我瞎了眼,當初救了你這麽個混蛋的報應!”


    嶽青蓮忍耐不住,出聲說:“老大……”


    “閉嘴。”秦明川簡單地說。


    “你別為難,出去就出去,他們不一定能奈何我。”


    秦明川不答,突然問:“小嶽,你相信我嗎?”


    “老大,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問這個?”嶽青蓮苦笑。


    “那你聽好了,我先出去,你站在原地不要動。”秦明川停了一下,察覺到嶽青蓮雖然身體瞬間繃緊,卻沒有冒失地出聲反對,欣慰地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沉住氣,等我的手勢,一旦看到我的右手,在後麵對你比出八的手勢,你就點燃麵前的這尊石塔裏的燈,不是用火,用你的力量,隻要你想著注入力量,這盞燈就會自己點燃。”


    “然後呢?”


    “然後你就以腳下為原點,向八點鍾的方向,用你最快的速度,衝出去。外麵就是公路,第一個拐角的地方停著我的車,這是鑰匙,你趕快回城找夏英傑,讓他帶你去見衛總,剩下的,你就聽他安排。”


    “等等!”嶽青蓮剛才還能耐著性子聽,現在卻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麽要去找衛總?”


    秦明川淡淡地笑了:“這城裏,現在也許隻有衛總才能保得住你了。”


    “那你呢?”


    “這盞燈是破陣的關鍵,隻要點起來,整個陣勢就會大亂,這方麵我比你懂,別擔心我。”


    嶽青蓮扭頭想去看他臉上的表情,但秦明川背對著她,聲音平靜,她什麽也看不出來。


    “記住,就算是夏英傑和衛總,你也不能完全相信他們,無論遇到什麽事,先保護好自己,明白嗎?”


    “明白,老大。”


    “我去了。”秦明川說完向右跨了一步,走出了他們賴以立足的小小空隙,嶽青蓮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他,不知怎麽搞的,明明秦明川才走了一步,眼一眨,他整個人卻已經出現在二三十米遠的地方。


    空曠的草地上,他微微低著頭,背著手站著,月光剪出長長的人影,紅色濃霧貼著地麵起伏,猶如有生命一般,仿佛想圍攏上來,吞噬他。


    沿著從主宅過來的小路,曹總走了過來,走得並不快,在秦明川麵前停下腳步,白淨斯文的臉上毫無表情,清淩淩的眼微微眯起,單刀直入地問:“那丫頭呢?”


    秦明川疲倦地抬起頭,看著他:“曹總,我來領死,放了她吧。”


    “混賬!”曹向南揚手一個耳光狠狠地扇了過去,“她的命比你金貴不知道多少倍,你以為這是做生意,一命能填一命?!”


    秦明川被這一耳光打得踉蹌了一下,很快又站穩了身體,苦笑著說:“我當然知道,如果我能代替她給老爺子續命,我早就毛遂自薦了。”


    “你總算還不是太糊塗,還曉得是要給老爺子續命!”曹向南怒道,“我早說了,不是我心狠手辣,非要殺人,實在是沒有辦法,尤其現在大局混亂,沒有老爺子出來彈壓,遲早要出大事情的,這種時候別說是我公司的一個員工,就是天皇老子,我也要取了他的命!你倒好,為了兒女私情,竟然在這麽重要的關頭壞我的事!”


    他氣得嗆咳了起來,狠狠地瞪著秦明川:“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裏幹的那些好事!先是想辦法把那丫頭往歐洲送,想遠遠避開我的眼,然後又耍了一招苦肉計趁我不在先下手為強開除了她,還動用了你的私人關係搞什麽栽贓陷害,spks的米歇埃拉.馮.史塔豪芬也是你牽線到浙江去打算和她‘巧遇’的吧?你為了那丫頭倒真是深謀遠慮,什麽都想到了……你就是沒想到顧景行和我是一趟班機!南洋毛家邪術數不勝數,真要是被顧景行把她騙到手,將來還不知道要用什麽辦法對付我們!秦明川,是我救了你,是劉家撫養你長大,你才有今天的地位成就,事到如今你竟然……我真是錯看了你!”


    “曹先生。”秦明川忍無可忍地說,“生老病死是天道循回,無可違拗的,即使是修真者也不例外,真能得道飛升的千年下來不過數人,您為什麽非要執念於給老爺子續命,而寧願犯下親手殺人的罪孽呢?”


    “我說了,我不怕報應,有什麽,隻管衝我來。”曹向南白淨的臉上掛著冷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連這點決心都下不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將來接了我的位子,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她是什麽天仙國色值得你連命都不要了?!那丫頭什麽性格難道我不知道?你手上明明戴著婚戒,她壓根連嘴都不會給你親一下的,你從她身上能得到什麽?到頭來枉擔個虛名,賠上自己的前程性命,我看你是入了魔!”


    “曹先生,我不覺得我錯了。”秦明川懇切地說,“收手吧,老爺子壽元已盡不假,但劉家還有少主執掌,這幾十年來少主的地位已經穩固,劉家其餘的人翻不起什麽風浪來,何必一定要……”


    “你知道什麽!”曹向南第一次發了脾氣,額頭的青筋都暴了出來,“就是因為少主的緣故我才要加緊讓老爺子出關續命,你不知道少主他……”


    “小秦不知道我怎樣?”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從他們身邊響起,空氣詭異地扭曲了幾下,慢慢的,劉先生帶著幾個隨侍的身影逐漸浮現。


    貼著地麵的紅色濃霧嘩地散開,蛇一般地蜿蜒遠離,露出地麵上枯黃的草坪,而月亮已經升至半空,昏紅的月暈彌散在深藍的夜空中,帶著森森寒意。


    劉先生眉清目秀的圓臉上,微笑如前,說話也是依舊那麽和藹:“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樣了,小曹,你倒說說看,我有什麽不妥?”


    但不知道為什麽,從他出現的那一瞬間,秦明川就感到了深邃入骨的寒冷,好像一隻冰冷的手,隨著他的說話慢慢地摸上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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