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來見一位朋友,他就在這裏麵。”弄月指著眼前雅致的庭院對她說。


    她聞言抬首瞧見了‘花閣’二字。


    原來在這牡丹園中,芍藥花叢深處竟別有洞天,有這麽個超然世外的地方。


    一個身著粉色紗衣的侍女,盈盈向她們走來。


    “弄月姑娘請隨我來,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時了。”


    弄月笑道:“他什麽時候也成牛鼻子老道了,我要來他都一清二楚。”


    “公子每日都盼著弄月姑娘來呢,時時讓我們備著您平時喜愛的東西,您一來啊就什麽都不缺。”侍女嬌笑著引她們進屋。


    古琴潺潺清音如鳴佩環般悠揚悅耳,撫琴之人造詣之深,不是尋常人可比。


    “泠弦,多日不見,琴技見長啊。”還未踏進屋中,弄月就揚聲對著屋內說話。


    婉轉清音忽然停下,猶如玉石之聲的男音響起,“不曾想,對牛彈琴也是有些成效的,今日竟能博得一讚。”


    楚映月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抿唇一笑,弄月從小便對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沒什麽興趣,這泠弦也算是對她知根知底了。


    弄月不以為意的笑道:“你也知道是對牛彈琴,為何我每回來花閣,你都要在我麵前賣弄一番?這不明擺著是要我違心的誇讚你幾句嗎,我也不過是順你的意罷了,其實非我本意。”


    弄月很自覺的拉著她在小案前的錦墊上坐下。


    層層紗幔隨風輕揚,一個身著白衣,看不清麵貌的男子靜坐於那兒,麵前擺著張古琴,那人便是弄月方才喚的泠弦。


    香爐嫋嫋,屋中彌漫著沉香的味道。


    隨著弄月話落,泠弦起身,穿過層層紗幔,現於眼前。


    沒有想象中的天人之姿,卻是人如其名。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


    俊朗的五官不算是最出彩,卻無形之中透著一股純淨之氣,猶如他的琴音一般。


    “姐姐,我今日要帶你見的朋友便是他。”


    弄月走到他身旁,率性的拍拍他的胸膛,連楚映月都感覺到她用勁兒不小,偏偏泠弦依然麵不改色的立著,眉都不皺,依然微風和煦笑著。


    “楚小姐安好,往日常聽弄月提起她有位出水芙蓉般的姐姐,今日有幸一見果真是灼若芙蓉出綠波,讓人眼前一亮。”


    楚弄月赧然一笑,站起身見禮“公子謬讚,映月蒲柳之姿怎堪與芙蓉相比。倒是公子霞姿月韻,世無其二。”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如此讚來讚去,也不嫌累得慌。”弄月不耐煩的打斷他們,甩手回到小案前坐下,端起冒著清香之氣的茶杯往口裏灌了一口。


    泠弦眸中笑意更甚,“果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同為姐妹,差距怎就這般大?如你這般真真是牛嚼牡丹,糟蹋了我的好茶。”


    “正所謂‘一杯茶盡,餘韻不存’茶是草,客是寶,有你這麽不懂事的嗎?一杯茶而已,吝嗇成這樣,難怪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形單影隻,真是可惜了你這副臭皮囊。”弄月不甘示弱反擊他。


    泠弦聞言一怔,無奈扶額,“蛇打七寸,你還真是哪痛打哪兒,我至今偶影獨遊還不都是因為你。”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要是你終生不娶,我罪過可就大了,我上哪兒去找個女子給你。”弄月不滿的瞪著他。


    楚映月聽著兩人的言語,心裏好奇愈深。


    泠弦笑而不語,坐於錦墊上,端起茶杯輕嗅,舉止優雅讓女子也自慚形穢。


    “姐姐,你可別被他的道貌岸然騙了,我認識他那會兒他可不是這般金玉其外樣,那時候他就像是泥沼中打滾出來一樣,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於是我大發慈悲將他拖回去洗幹淨了,哪成想他就賴著不走了,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弄月滿臉嫌棄樣子,讓楚映月忍俊不禁。


    她狀似不經意瞟了眼神情自若的泠弦,心道他還真是處事不驚淡定從容呢,被人如此嫌棄竟然還能眼眸帶笑,沒錯,那是直達眼底的笑意,看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泠弦幽幽道:“古人雲,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我若一走了之,世人該如何看我,定說我忘恩負義。”


    弄月隨手端過小案一角的點心,給楚映月遞了一塊後自己抓了一塊放於口中,含糊著與泠弦說話。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啦,你也會在意世人的眼光,是誰整日將‘縱化大浪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掛於嘴邊?如今想起世人的眼光了,糊弄誰呢。”


    泠弦蹙眉,揚聲對外吩咐道:“妙舞,將平日裏她愛吃的那些菜都端上來吧。”


    “嗬嗬~還是你……嗝……”弄月又往嘴裏放了塊點心,吃太急被噎到了。


    楚映月趕緊將杯子遞上,“你慢點,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看你那樣,餓死鬼投胎似的,點心別吃了,我一早便命人準備了你平日裏愛吃的幾樣菜。你要是被點心噎死了,那些菜我隻能喂狗了。”泠弦嫌棄的看著她。


    弄月一怒,拿起點心就往他身上砸,他也不閃不避,白袍上的點點汙漬很是顯眼。她還不解氣,拎起茶壺向他甩去。


    “我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楚映月嚇了一跳,卻來不及阻止,隻得喊道:“弄月,你幹嘛?”


    泠弦急速往後一偏身子,茶壺從他身前險險擦過,瓷片碎裂的聲音尤為突兀。泠弦不怒反笑,直起身隨意拍了拍身上的點心碎屑。


    他笑問道:“你這股氣憋了很久了吧,眼下可曾解氣了?”


    正巧妙舞領著侍女,托著菜碟款款而來,被眼前的狀況嚇了一跳。


    “公子,這……”


    泠弦淡淡道:“無事,你們將膳食擺好,收拾一下便退下。”


    “是。”妙舞低頭不再多問。


    寬大的紫檀木圓桌上,擺滿了各式精致的菜式。


    弄月一改怒目,嬉笑著,餓狼撲食般奔向桌子,嘴裏嚷著:“姐姐,今日我們有口福了。”


    楚映月還沒從方才的變故中回神,這轉變的也太快了些。


    “映月姑娘可是被她嚇到了?她呀,就這德行,心裏憋著氣,隻要將心裏的氣順了也就好了。”泠弦淡笑著與她解釋。


    楚映月笑道:“這丫頭,太過於任性了。”


    “你們兩個別磨蹭了,我這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還真打算餓死我,將這些美味佳肴拿去喂狗啊?”弄月不等他們反應,直接動筷。


    楚映月無奈搖頭,到桌旁坐下。


    弄月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回的說道:“泠弦,對不住啊,隻能委屈你再換件袍子了,不過你動作快些啊,我怕慢了你連殘羹冷炙都摸不到。”


    泠弦笑而不語,快步進了內室。


    “你慢點吃,又沒人與你搶。”楚映月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太嚇人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幾天沒吃飯了。


    弄月對她嘿嘿一笑,“姐姐,你不餓嗎?別等他了,我們自己先吃。”


    楚映月忽然有些羨慕她與泠弦的這種情誼,確切來說,是泠弦對弄月的情意讓她感動,一眼便知對方情緒,想方設法替她解氣,這樣的情意不是誰都有福擁有的。


    泠弦還是一身白的走了出來,弄月撇嘴道:“你就不能換種顏色嗎,日日白色,你不嫌煩啊?”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今日不也一身白,怎麽不嫌單調?”泠弦不以為意的坐下,優雅的拿起碗筷。


    弄月埋頭狂吃,不再理他。


    “這是你最愛的紅燒獅子頭。”泠弦給她碗裏夾菜。


    弄月禮貌性的道了聲謝後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泠弦這才對楚映月溫和的說道:“映月姑娘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她點頭,心裏卻是暗笑,看來這泠弦對弄月果真是不一樣的。他心思細膩,對弄月的事也極其上心。


    楚映月看了眼毫無所覺的弄月,她眼裏隻有美味佳肴,哪能察覺到這份不一樣的心思呢,或許知道也佯裝不知。


    看來這泠弦也真是可憐,路漫漫其修遠兮,任重而道遠。


    在牡丹園內逗留了大半日,不是賞花便是聽琴,自是一番悠然自得。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泠弦撫著琴,也沒抬頭。


    弄月從懷裏拿出一封信,放到他麵前的琴案上,“你去查一下敬親王慕宏的底細,包括他的兒子逸郡王慕吟風。”


    “好,我會盡快給你消息的。”泠弦停下,將信封拿在手裏但並未拆開。


    弄月搓著手笑道:“還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泠弦挑眉道:“說說看。”


    她嘿嘿笑道:“六月初八那天,到時希望你能以我姐姐義兄的身份出席,背她上花轎。我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你就當……”


    “可以。”他幹脆的給出答案。


    弄月很是不溫柔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高興道:“果真夠朋友!”


    “我們先回去了,有消息讓人到侍郎府找我。”


    她背對著他揮揮手,表明不用相送。


    泠弦苦笑著揉揉肩,低喃道:“還是這麽粗魯,何時能等到你的……”


    ‘溫柔以待’四個字最終還是未能說出口。


    弄月在妖嬈的芍藥叢中找到了賞花的楚映月。


    “姐姐,我們回家吧,這一整天留給娘和明叔歪膩,也差不多了。”


    楚映月糾正她,“那叫新婚燕爾,從你嘴裏出來怎麽就變了味。”


    隨即又問道:“你有何重要的事與泠弦公子商量?還非要支開我才能說。”


    弄月朝她勾勾手,在她耳邊說道:“如今他可是你的義兄了,六月初八那天由他背你上花轎。”


    楚映月一愣,原來弄月一直是在操心她事。看似粗枝大葉的弄月,竟什麽都替她考慮好了。


    弄月伸手在她眼前一晃,“發什麽呆,一個白得來的義兄就讓你樂傻了?你要是喜歡,我給你找一大籮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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