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時隔一月,慕吟風又一次敲開了侍郎府的門,卻不是如弄月所設想的那樣,他是先去了泠弦的牡丹園才來的侍郎府。


    這一次侍郎府的大門是他親自敲響的,非夜已被弄月支走,不到天明是趕不回來的,而侍郎府的門房像是知道他要來似的,隻是敲了一下,門便打開了。


    “郡王,您……”不等他說話,慕吟風輕輕一揮手便將他推到一旁,越過他便往府內走去。


    楚天明站在院子的台階上,已然是等候多時。


    慕吟風開門見山問道:“楚叔,她在哪兒?”


    “你該明白,月兒她既是下定決心要躲開你,自然不會在我這裏。”楚天明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轉身回了屋。


    慕吟風站在原地,垂頭不知在想什麽,修長的身影更顯單薄,渾身透著孤寂與淒涼,這就是楚天明再次轉頭看他時的感覺。


    憐憫地歎了歎氣,愛莫能助,他也隻能搖頭進了屋子。


    “吟風他還在外麵嗎?”音書艱難地扶著肚子從床榻上起身。


    楚天明上前扶著她,低聲道:“應該是走了,月兒這一走啊,就像是拿走了他的心魄,平日裏風光霽月的一個人兒,竟是兩次三番被月兒折騰成這樣。”


    “你若是於心不忍,大可去告知他啊,今日泠弦說的那些話你也全告訴他,讓他現在就去給月兒抵命。”音書第一次對他惱火,拂開他的手,徑自往屋外走去。


    楚天明趕忙跟在她身後,生怕她有個閃失。


    “我不過就是隨口說說,你別動氣,身子最重要,你不愛聽的話,我都不說了好嗎?”


    音書沒理睬他,置若罔聞往慕吟風方才站的地方走去,空空如也,哪裏還有慕吟風的影子,她扶著腰,站在那裏盯著那棵倒在院中的碗口粗的槐樹看,那是楚天明幾個月前命人特意種的。


    “吟風這小子……”楚天明心疼地圍著倒地的槐樹轉了一圈,氣得直跺腳。


    音書默默無言,看著他著急上火。


    離王中,景離抱臂瞧著氣勢淩然闖進來的人,隨他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去找,手中拿著那卷明黃的聖旨,他就是不開口。


    “你們將她藏在哪裏了?”該翻的都翻遍了,還是沒瞧見弄月的影子,慕吟風已是急紅了眼,目露凶光盯著景離。


    景離神色淡淡將手中聖旨遞到他手中。


    “這是師妹昨夜留下讓我交給你的,她說你看過自會明白。”


    慕吟風打開後,隻一眼就麵色大變,將聖旨往手中一捏,又腳下生風往外走去。


    “師妹說了,即使你進宮大鬧一場也無濟於事,隻會鬧得人盡皆知,她是鐵了心要走的,你若是有決心的話,她讓你等她半年,若是心意有變,她也不會勉強,屆時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景離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聽不出是何種情緒,但他的話卻是讓慕吟風駐足。


    他背對著景離問道:“他們何時出的城?”


    “少說也得是兩三個時辰了,你就算是想去追也追不上,何不安心在京中等著她,半年也不過是六個月的時間而已,你若是對她有心,就算是六年也該等得的。”


    景離見他停下,遂又朝他走進了幾步,從懷中拿出一粒玉珠,“這是師妹自小戴在身上的,出嫁之時取下一直由音姨保管,今日鳳遙拿來悄悄交給我的,他讓我轉告你,人在玉珠便在,讓你好生保管。”


    慕吟風伸出去的手顫了顫,隨後還是穩穩接過,將玉珠握在掌中。


    “看在你是她師兄的麵上,奉勸你一句,最好離蕭東籬遠一些,若是你私下還是如近日一般與他來往頻繁,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一句話說完,慕吟風也沒給他辯駁的機會,再次起步很快就出了離王府。


    景離目光悠然,盯著他離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之後,他才垂眸低笑。


    “嗬嗬,果然是情字誤認呢,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估計再這樣下去……”


    偌大的離王府,空蕩蕩的,隻有他獨自在庭前自言自語。


    滿眼翠色,這是春日之景。


    吉雲寺中,弄月在禪房之中與一禪師執棋對弈。


    “丫頭,這幾日身子可覺好些了?”無樹大師落下棋子,慈眉善目地問道。


    弄月收回方要落下的棋子,笑答:“好很多了,近日來多虧大師您收留照顧,還耗費功力替我禦毒,弄月定將這份恩情銘記於心。”


    “出家人慈悲為懷,且不論你是老衲舊友之徒,就從逸郡王這方來說,老衲與他也是亦師亦友,既是他的妻子與孩子,老衲且能袖手旁觀。”看了眼棋局,勢均力敵,無樹大師將手中的棋子放回盒中。


    “今日還是和局,丫頭的棋藝不錯。”


    弄月也收回棋子,答道:“大師您承讓而已,師父他可是常說您棋藝高超,一般人根本贏不了您的,據說距今為止尚未有人能贏您半目。”


    “倒也沒有丫頭你說的這般厲害,幾年前老衲就輸給了一個少年,這人天資聰穎,隻是命途多舛,就連姻緣也是,想必你也能猜到他是誰,他與丫頭你是汲汲相關的。”無樹大師曆經歲月洗禮的麵容已是看透塵世滄桑的了悟,雪白的眉猶如萬裏晴空中的白雲,麵上是和藹的笑意。


    弄月想了想,而後笑道:“看來我們夫妻二人與大師您頗為有緣,慕吟風他得您多年護佑,而我也是得你出手相救,再加上我們的孩子,您的大恩大德,這輩子我們都將銘記在心。”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衲活了百年還是頭一回見到你二人這樣命格之人,極貴又極多磨難,但願老衲能為你二人盡到綿薄之力,要說起來,這也是你二人的造化,郡王心係蒼生,你小小年紀便懸壺濟世,善有善報,種善因得善果,這是你們應得的。”


    話落,無樹大師從一旁的小案上拿過一本書遞給她,“這是有關血竭之法的一些記載,後山的血池你師父早已探察過,可以用於解你身上花下眠,隻是此法極其凶險,首先便是將全身血液流盡,若是有個萬一後果不堪設想,況且你如今有孕在身,我雖替你將毒壓製在母體之內,但時間久了還是不能持續。”


    弄月恭敬接過,致謝道:“謝謝大師,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就算是為了孩子,我也會努力活下來,這幾日內我將一些事情辦妥之後,便能盡解毒。”


    無樹大師微笑點頭,不再言語。


    午時剛過,弄月換上一身男裝,還未顯現的小腹此時倒也提供了便利,隻要她換上男裝,再精心易容一番,任誰也無法認出來。


    來到吉雲寺外,遠遠見到祁鳳遙站在一輛馬車旁,靜靜等候,弄月理了理衣領,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她打算試試自己的兄長,看他能不能認出她來。


    “妹妹,你這是要去哪兒?”就在她準備與他擦身而過之時,手腕便被抓住,祁鳳遙好整以暇地笑看著她。


    弄月俏皮吐了吐舌,收回邁出去的步子,“你是如何認出來的?我以為能騙過你呢,若是連你都騙不過,那回城很快便會被慕吟風逮住。”


    “若是但看外表自是認不出的,不過熟悉之人還是能輕易辨別的,你身上的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很是特別,想來這些吟風自然也是注意到的,所以為兄早替你想好了,昨日你師父來明叔府上,我向他討要了一種東西,過一會兒進城之時給你用上便能遮掩幾個時辰。”祁鳳遙得意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拿在弄月眼前晃了晃。


    弄月嘴角一抽,扶額道:“師父他可真會給自己長臉,這明明是我研製的奇香露,不知何時竟被他給盜走了,現在他還有臉拿來與你交換,說說看,這次又被師父坑了什麽。”


    “原來這是你的,我說他老人家為何這次會如此慷慨,二話不說,隻用了十壇美酒就能輕易換到他所說的千金難求的奇藥。”祁鳳遙苦著臉盯著自己手中的小瓶。


    十壇美酒恐怕不是關鍵,重要的是何種美酒。


    弄月奪過他手中的小瓶放入自己袖中,瞥眼道:“十壇美酒是小事,但這不是老頭子做事的風格,說吧,十壇美酒是何來曆。”


    祁鳳遙苦著臉,給了她一個委屈的眼神。


    弄月揚眉,抬了抬腳,示意他再不說話就該用腳招呼他了。


    祁鳳遙支吾道:“他……他讓我去敬親王府的酒窖給他偷了十壇敬親王珍藏的佳釀,昨夜是我第一次做這雞鳴狗盜之事,還差點讓吟風那小子抓個現行,還好哥哥輕功好,腳底抹油跑得快,否則可就丟臉了。”


    碰上慕吟風竟然還能逃脫?


    想到那個人,弄月又一次愣神,隻是半月的時光,為何她會覺得像是過了十五年這麽久。


    “慕吟風昨夜是故意讓你走的,自你們回侍郎府那日想必行蹤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那樣的人,既知我不願意出去見他,那他就守株待兔。”


    弄月沉思片刻才說道:“哥,今日我不回侍郎府,火麒進京想必是因著火鳳之事,她被慕吟風傷了臉,估計是毀容了,她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火鳳雖然武功不怎麽樣,可她的蠱毒之術卻是非常人所能及的,我必須親自去瞧瞧才放心,慕吟風派出的人一直跟在你身後,隻是吉雲寺是佛家重地,他們不敢輕易靠近,隻能在山下等著你,我替你易容一番後,我們再下山。”


    “你整日待在寺中,對朝中的事竟如此清楚,就連火麒秘密見皇帝之事你都一清二楚,我都懷疑你在宮中安插眼線了。”祁鳳遙嘖嘖稱奇。


    弄月挑眉問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內應是誰?”


    他點頭,好奇地湊過身去,“當然想知道,是誰有這麽大本事竟能探聽到這樣的機密,你不說的話,我差點以為是吟風那小子給你的消息,但似乎又不合常理,你都這樣躲著他了,沒理由還能收到他的消息,況且我敢保證,若是知道你在這裏,他定會馬不停蹄地趕來。”


    “哥,還真被你說中了。”弄月無奈地攤手。


    祁鳳遙驚詫,“真是吟風給你的消息,這不可能啊,他若是知曉你身藏吉雲寺,還不得樂瘋了,早就來這裏死纏爛打了,哪還能有你的平靜日子。”


    弄月白他一眼,她怎麽覺著自己的哥哥越來越傻了,以往那個英明果決的祁王世子怎就落到這般田地,她完全無法理解。


    “怎麽這種表情,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察言觀色這方麵,他還是不曾退化的,至少自己妹妹的鄙視,他是感受到了。


    弄月用食指戳著他的俊臉,咬牙道:“你早上出門忘了帶東西了,與你說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你怎能如此嫌棄哥哥呢,就算是忘了帶什麽,我回去給你補上還不行嗎?”祁鳳遙故作委屈道。


    弄月嘿嘿一笑,示意他低下頭,他也照做了。


    揪住他的耳朵,弄月咬牙道:“你出門忘了帶腦子,慕吟風是什麽人。我千方百計躲到這裏,無外乎就是想要避開他做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是他不會答應的,我若真與他互通消息,那我還用得著整日在這裏吃齋念佛?我說你說中的是,拜你所賜,慕吟風如今已然知曉我就在這裏了,隻要他一收到消息,今夜他就會來這裏尋我。”


    “嘶,你近日脾氣見長,動不動就對你哥下毒手,你說我容易嗎,好不容易甩脫了身後的尾巴,就是急著來見你,好的沒撈著,倒是挨了一頓數落。”祁鳳遙揉著自己的耳朵,說著委屈的話,眼眸卻是帶笑。


    他好久沒見到弄月有這麽生動的麵部表情了,自從離開那一日,她就一直強顏歡笑,眼裏的落寞看得他很是心疼,可他又不能輕易提起,今日這些,他何嚐不懂,他隻不過是假裝不懂而已。


    她在皇宮中的內應,他也是能猜得到的。


    “妹妹,可是景離給你通風報信,自打他回來,聖帝對他好到不能再好,外界都傳他可能會登上儲君之位,火麒進宮這件事,聖帝自然不會瞞著他。”


    弄月收回手,歎道:“盛寵不見得就是好事,如今慕氏王朝的陛下幡然醒悟自然是懂這個道理了,正是因為懂了,所以他才會這樣對師兄,說來說去,師兄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錯,卻偏偏被至親之人拋棄犧牲。”


    祁鳳遙不再嬉鬧,兄妹靜默片刻後又回了寺中。


    半柱香之後,一個長相平淡無奇的公子帶著一個小仆自吉雲寺而出。


    一直跟蹤祁鳳遙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非夜,祁鳳遙武功在他之上,他不敢靠太近,到了吉雲寺外,他也不敢貿然進去,隻能在山下等著,不過他守了祁鳳遙大半月,如今總算是對自家主子有交代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來夫人一直就在他們眼皮底下。


    就在非夜舒了一口氣之時,公子與小仆就從他眼前大搖大擺地走過。


    “妹妹,要不我去找一輛馬車來,由此進城徒步而行的話,少說也得一個時辰,你如今的身子可是經不起這些折騰。”


    公子正是祁鳳遙,而他身後跟著的瘦弱書童正是弄月,為了躲開非夜,祁鳳遙將馬車寄在寺中。


    弄月指了指迎麵而來的馬車說道:“喏,那就是我讓泠弦準備好的馬車。”


    祁鳳遙怔愣,拍了拍自己的頭,怎麽每次他都是略輸一籌,在妹妹麵前,他真是無地自容了。


    “哥,還愣著幹嘛,我們快些進城,我心裏很是不安,總覺著有事要發生。”弄月走了進步,見他沒跟上,便回頭催促他。


    祁鳳遙跨步上前,扶著她上了馬車。


    半個時辰後,兩人下車後,趕車之人向他們行了禮,不再多言又再次揚鞭,調轉馬頭離去,祁鳳遙問道:“這是驛館,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火麒昨日秘密進宮去見了皇帝,今日應該就在這裏等著火鳳,不出三日,他定是要帶著她回南疆的,這兩日她肯定會有動作,我們就在旁邊的客棧住下,靜觀其變。”弄月四下仔細觀察了一番,忽然見到迎麵走來的兩人,她隨即恭敬地站在祁鳳遙身後。


    祁鳳遙抬眸望去,迎麵來的兩人都是異族打扮,一男一女,女的一身紅衣帶著麵紗,不用說,他也知道是誰。


    真是冤家路窄。


    火麒與火鳳走到驛館前,火麒剛抬腳要跨進驛館的門,就聽火鳳又對別人發難。


    “看什麽看,再看小心我將你的眼珠挖出來。”火鳳揚著鞭子就要朝著祁鳳遙揮去,被火麒一把抓住。


    火麒低斥道:“你到底要胡鬧到何時,臉上的教訓還不夠嗎?這兩日你就給孤安分些,若是在惹是生非,回去看父王怎麽收拾你。”


    “自己長得醜,不敢以真麵目見人,還將錯處全怪到別人的眼睛上,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相由心生,想來這位姑娘定是表裏如一了。”祁鳳遙抬起平淡無奇的臉,毫無畏懼地嗆聲。


    “你……”


    火鳳正要發作,便被火麒一把抓住手腕,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後才回身給泠弦致歉,“方才舍妹失禮,還望公子見諒,在此我替她向公子道歉。”


    弄月儼然一個膽小的書童,諾諾地縮在後麵,吭也不吭一聲。


    祁鳳遙假裝隨意一瞟,見她給他打手勢,他會意,便又沉著臉對火麒說道:“像令妹這樣,最好還是別放出來到處亂咬人,萬一哪天被人當成是無人認領的瘋子,被人亂棍打死了可就不太好,畢竟這裏不是南蠻之地,她這麽暴躁難免不妥。”


    “你找死。”火鳳一把揮開火麒的手,右手上的鞭子再次朝祁鳳遙揮來。


    祁鳳遙往側身躲過,手一揚便將火鳳揮來的鞭子抓住,用力一扯便奪過來,在人尚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時,他已反被動為主動,將鞭子反抽回去。


    遮麵紅紗落地,麵頰上兩道鮮明的疤痕就這樣暴露在日光下,本是看熱鬧的眾人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幾日一直見這紅衣女子遮著麵在這裏耀武揚威,還以為是個絕世美人兒呢,沒想到是個醜八怪。”


    “就是……”


    “醜人多作怪……”


    “她一個異族女子,敢在天子腳下如此囂張,就該好好教訓她。”


    火鳳被祁鳳遙的動作給驚住了,她未曾想看起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


    火麒也是,在祁鳳遙揮出鞭子的瞬間才反應過來,想要去拉開火鳳卻已來不及,還好對方隻是想教訓一下她,並未打算下狠手。


    天朝之都果然人才濟濟,他都尚未看清,對方就出了手,看來若是糾纏更是討不到好處。


    “這位公子切勿動氣,有話我們好好說,舍妹頑劣,在下作為兄長未管教好,公子若是不解氣,有何要求隻管提出來,在下定當盡量滿足。”火麒上前,將捂著麵瞪著眼前之人的火鳳推到自己身後,再次低聲道歉。


    祁鳳遙隨意將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嫌棄地說道:“本公子家財萬貫,何種寶貝沒見過,你一句隻管提要求倒是顯得我小家子氣,不若你將你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讓大夥開開眼,讓我們瞧瞧你們這財大氣粗的異族人的家底,也好讓我長眼,到底是什麽給了你們這麽大的底氣在這帝都之中耀武揚威。”


    “對啊,拿出來瞧瞧。”


    “有本事拿出來啊。”


    “……”


    圍觀的人又再一次七嘴八舌地開始說起來,不少看戲的人也跟著起哄。


    火麒皺眉道:“在下是誠心道歉,公子又何必咄咄逼人,今日之事是舍妹的錯,往後在下定會嚴加管教,還望公子見諒,不與她一般見識。”


    “你說的倒是輕巧,三言兩語就想了結此事,本公子今日偏就不能見諒了,看看我小仆都被嚇成這樣了,你說該如何辦。”將縮在身後‘顫顫巍巍’的人拉上前,祁鳳遙不肯善罷甘休。


    火麒為難,他隻想息事寧人,奈何遇上個難纏的,思考了片刻才說道:“既是嚇到了公子的仆從,我們理應補償,有勞公子問問這位小哥,他有何要求,在下自當滿足。”


    “阿哥……”一直捂著臉不說話的火鳳又要上前。


    火麒轉過頭憤怒地瞪了她一眼,“你給我住嘴,你除了整日給我惹禍,你還會做什麽。”


    火鳳氣呼呼地轉過頭,側身在一旁不說話。


    弄月見狀,眸中暗光劃過有了主意,她附耳與祁鳳遙說了幾句。


    “我家小仆說他看上那個,不知公子可能讓令妹割愛。”祁鳳遙隨手指著火鳳腰間墜掛著的大拇指大小的紫金葫蘆。


    火鳳聞言,怒火中燒,她惡狠狠開口道:“就你這熊樣兒也敢打它的主意,小心你有命要,沒命看。”


    “哦,是嗎?但今日本公子非得好好看看這破玩意兒。”祁鳳遙嗤笑一聲,又轉眸看向火麒,“令妹這話著實小看人了,既然她不願意給,那給我的小仆瞧瞧總是可以的,他方才被驚嚇到,隻有讓他心滿意足了,今日之事才算了結。”


    火麒為難問道:“公子真的隻是瞧瞧?”


    “阿哥你……”


    “你給我住嘴,你再多說一句話,回去之後,我便讓父王立刻讓你嫁給阿蠻。”火麒動了怒,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見她老實閉嘴了,火麒才又繼續與祁鳳遙說道:“實不相瞞,這是舍妹最喜愛之物,不能送人,若是隻是觀看,自然是可以的。”


    “本公子的小仆也隻是好奇而已,君子不奪人所愛,我們都懂,所以他隻是想瞧上一瞧,看看眼罷了,看過之後立即歸還。”祁鳳遙不屑一顧道。


    如此一來,火麒不再說什麽,強製地扒開火鳳一直捂在腰間的手將小葫蘆取下遞給祁鳳遙,“公子請看。”


    “本公子才不稀罕呢,是我家小仆要看,你就直接給他就行了。”祁鳳遙嫌棄擺手。


    火鳳在一旁眼冒火光盯著眼前的兩人,眼中的狠意不容忽視,但眼前的兩人根本就不將她放在眼中。


    弄月上前一步,接過火麒手中的東西,先是細細看了精美的外表,而後就好奇地將蓋子打開了。


    “你別動我的葫蘆。”火鳳忽然厲聲喝道。


    拿著葫蘆的手抖了一下,蓋子先落地,緊接著是‘啪’的一聲,紫金葫蘆也落地了,而葫蘆隻是在地上滾了一圈便停在弄月的腳下。


    “啊,我不是故意的,是這位小姐忽然出聲嚇到我了,手一滑就……”沙啞的聲音說著歉意的話,配上‘他’無辜驚恐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沒錯。


    火鳳上前,將‘他’推到一邊,彎腰就要將地上的小葫蘆撿起,這時又是一聲沙啞的驚呼。


    “啊,啊,公子,我腳上有蟲子,好可怕。”


    一屁股坐到地上,弄月指著鞋尖上一條白色的小蟲驚叫著:“啊,公子快救我。”


    祁鳳隨手抓起一根棍子,輕輕將小蟲挑到地上,抬腳正要踩下去時,撿起葫蘆的火鳳與急急奔來的火麒同時開口阻止。


    “別踩!”


    “公子腳下留情。”


    祁鳳遙抬起的腳一頓,這個空隙便被火鳳一把將他的腳抱住。


    她驚呼道:“你別踩它!”


    火鳳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蟲子捧到掌心,有輕輕將它放回葫蘆裏,這一幕看得周圍的人一陣惡寒,隨即搖著頭,嫌惡地散去。


    祁鳳遙回身將地上的弄月扶起,對火麒拱手道:“還以為是何等稀奇之物,沒想到是這等惡心的玩意兒,令妹真是口味獨特,本公子自愧不如,我的小仆被嚇得不輕,不願再與你們糾纏,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後會無期。”


    “叫你好奇心重,這下好了,嚇得臉都白了。”他拉著雙腿還在打顫的人,轉身離去,邊走邊教訓。


    火麒在身後瞧著,莫名地覺得那個小仆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來到客棧要了間上房,進了房間將房門關好後,祁鳳遙急忙扶著她的肩問道:“方才可曾跌到哪裏,孩子有沒有事?”


    “哥你放心,我不過是做戲而已,不會傷到自己的。”弄月恢複了本來的聲音,將他扶在她肩上的手拉下,淺笑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見她是真的沒事,祁鳳遙這才放下心。


    扶她在椅子上坐下,他才問道:“看清楚了,那就是火鳳養的蠱蟲?”


    弄月麵色凝重,“沒錯,而且蠱蟲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一些,看來她是打算在這兩日內動手,瞧火麒的樣子,他並不知情,隻知道這是火鳳的命蠱,並不知道這種蠱不僅是火鳳的命蠱,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魂歸。”


    火鳳一直不甘心,三年前她不惜給慕吟風下結縭蠱,為怕弄月壞了她的事,便無緣無故對弄月下毒手,天意如此,她越怕什麽就來什麽,弄月偶然間救了慕吟風,也替他解了蠱,再次起衝突時,慕吟風對火鳳是起了殺心的,這一切隻會令火鳳這個偏執的人更加瘋狂。


    她想要報仇,想要得到一切,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還是源自於她多慕吟風的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的功虧一簣,更不願意承認自己比不上弄月,而她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要弄月死並且慕吟風永遠受她控製。


    “哥,今夜我們到相府走一遭,也該是時候會會這個深居簡出的夏相了,以往每次都是錯開了與他會麵的機會,這一次悄悄去見他。”忽然想到什麽,弄月轉過頭看向祁鳳遙,“你上次不是去過相府了?你見到夏頤本人了?”


    那時候祁鳳遙剛到這裏,名義說是去看慕景旭,實際上他大多時候都用在了夜探相府這件事上。


    祁鳳遙搖頭道:“這隻老狐狸謹慎得緊,關於他自己的東西,他全都藏好了,我在他的書房中隻找到一些關於秦家不軌的證據,想來夏頤早就打算放棄秦家這個大樹,他在朝多年想必很清楚聖帝的心思,秦家的好運算是走到頭了。”


    聖帝忍了這麽多年,自然是要在適當的時機除掉秦家,無論他選的繼承人是誰,聖帝都會提他掃清障礙,慕景宣終究還是與帝位無緣了。


    夜深人靜,兩人換好夜行衣便出了客棧。


    一路上也沒碰到什麽人,但兄妹倆人還是小心翼翼,就在路過一個巷子時,幾道黑影自他們前方而來,看清楚後,原來是四個同樣一身黑衣的蒙麵人,兩人在前,兩人在後。


    “哥,前麵那兩個人手中好像有東西。”距離有些遠,弄月也無法看清楚。


    祁鳳遙會意道:“好,你在此處等著我,我去去就來,深更半夜定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非要去瞧瞧。”


    不等弄月回答,祁鳳遙輕輕一躍便上了身側的牆頭,順著黑衣人的方向追去,很快淹沒在夜色中。


    弄月找了個地方坐下,耐心地等著他回來。


    一炷香後,祁鳳遙扛著一個麻袋,手彎上還抱著一個孩子回來。


    “這群人真的是喪盡天良,他們竟是對婦孺下手,若不是我跟了過去,這對母子就遭毒手了。”祁鳳遙來到弄月跟前,先將昏睡的孩子放到地上,而後才將肩上的袋子放下。


    弄月站起身,示意他打開來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什麽人。


    “竟然是她。”


    袋子扯開後露出一個女子的頭,麵容在月光下雖不是很清晰,卻足以讓弄月看清她的麵貌。


    祁鳳遙問道:“你見過這個人?”


    “遠遠見過兩次,她是宣王的妾室。”弄月皺眉看著躺在地上昏睡著毫無知覺的女子,她確實是見過她兩次,就在慕吟風在泠弦的接風宴上捅出慕景宣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時,她特意去查了查。


    祁鳳遙將地上的孩子抱起,“你快替這孩子瞧瞧,他還這麽小,又被那幫人灌了藥,不知會不會有大礙。”


    弄月上前,先是摸了摸孩子的額頭,而後才撫上他的脈搏,凝神診了片刻,她才輕聲道:“孩子無事,隻是被灌了迷藥而已。”


    隨後她又蹲下身,給地上的女子也看了一下。


    “她也沒事,中的隻是普通迷藥,再過半刻鍾就能醒來。”


    祁鳳遙點頭,“那今夜我們還要去相府嗎?”


    “今夜看來是時機不對,這對母子也是苦命之人,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放任不管,待她醒來之後,將他們帶回客棧,如今他們母子是不能再回宣王府了。”弄月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地上的人,她也隻好無奈歎氣。


    第二日一早,一輛馬車自客棧出發,向城外駛去。


    客棧的二樓的房間內,弄月與祁鳳遙並肩站在窗前,遙遙看著馬車離去。


    “你讓她到流雲山,她能夠進得去嗎,流雲山外布滿了機關,一般人根本就進不去。”祁鳳遙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弄月笑道:“年幼時,你不是經常闖進去偷偷看我嗎?既然你那麽小的年紀都能進去,那嫣然她自然也能進去才對。”


    “她怎能與我相比,再說那時候還不是有你師父他老人家關照我,我每次遇到危險時,他都在暗中幫我,這些事情我其實都清楚。”祁鳳遙訕訕摸鼻。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不知道哥哥暗中來看過她幾次了,原來是自己師父有意為之。


    “哥,你就放心,我已給師伯傳信,他會讓人在流雲山下接應他們母子的,而這一路上都會有泠弦的人護送,孩子不會有事的。”弄月打趣道。


    祁鳳遙沒想到她還有這麽靈敏的反應,是的,他就是擔心這個孩子在路上會出意外,昨夜那四個人全部被他滅口,那今日還沒有人去與雇主回信,那雇主定然是知道事情有了變故。


    見他不說話,弄月道:“既然哥你這麽喜歡孩子,要不早日成家得了,不出一年定能讓爹娘抱上孫子。”


    “還是算了,爹娘要抱孫子,抱你肚子裏這個就行了。”祁鳳遙後怕地擺手,“我隻是每次看到孩子就總能想起小時候的你,與我們分開時你才四歲,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心裏必定是害怕極了。”


    弄月搖頭,“誰說我什麽都不懂,你看我能活到現在,那就說明你妹妹不是個隻會躲在暗處苦的小孩子。”


    “這麽說,當年你真的有在暗處躲著哭的經曆。”祁鳳遙上前,經過易容的俊臉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眸外又恢複到了平淡無奇的樣子,雖然是戲謔的話,但眼裏的心疼還是流露出來。


    弄月否認道:“沒有這回事兒,那時候無憂無慮,又有音書娘陪在我身邊,我哪兒還能想起你們啊,更別說是躲在暗處哭了,你看我像躲著哭鼻子的人嗎?況且直到現在,有些事情我還是未能記起來,我連值得哭泣的回憶都沒有。”


    知曉她不會承認,祁鳳遙愛憐地摸摸她的頭,不再追問。


    中午之時,他們正要出去就碰上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正是火鳳與夏青鸞,她們竟然也來到這家客棧,而且還是要了兩間上房。


    弄月放輕腳步,躲在拐角處偷聽。


    “你的些藥到底效果如何?此事必須要一次成事,我可不要讓那個女人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夏青鸞帶著恨意的話自屋中飄出,她話音剛落,火鳳的聲音也接著傳來。


    “我的藥你大可放心,就算是貞潔烈女也逃不過的,隻是我不太明白,你到底與這個未來嫂子有多深的仇恨,竟想到這麽毒的主意?”


    夏青鸞道:“這些事情是我個人的私事,你隻需替我辦成便是,我答應你的事自然也會做到,我已讓人去敬親王府給逸郡王送信,他很快就會到這裏來的。”


    聽她們提到慕吟風,弄月心下一驚,又往前湊近,凝神細聽。


    這時火鳳開口問夏青鸞,“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讓他心甘情願來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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