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淺念臉色一青,眉頭都快擰一塊了,磨牙:“打不得,罵不得。”狠狠一咬牙,“那就肉償!”


    呼呼呼――一陣陰風襲過,殿中眾人各自打著冷戰,不吭聲。


    看看時辰,都月上梢頭了,十二問:“小姐,那這桂圓蓮子羹,百年好合酒還要不要擺?”


    容淺念撐著腦袋看月如鉤,滿眼細碎的星子:“都給本王妃擺上,如此良辰美景,若是不對花賞月赴一場風花雪月實在可惜。”


    一幹人等傻眼,這是什麽節奏?


    “王妃,您這是?”楚夜心有戚戚然。


    她扣著案桌,有一下沒一下的,懶懶地:“十二,讓成魅放話出去,京都九公子以武林盟主之尊,銷魂窟之聘禮,廣發招親貼,誠邀天下豪傑,不論老少男女,皆可與九公子成佳偶良緣。”


    招親?眼下天蒼蒼野茫茫,一隻紅杏要出牆?


    青衣急了:“王妃,萬萬不可。”


    “王妃三思。”楚家兄弟也眼紅了,“要是王爺知道――”


    容淺念陰測測的語氣:“我就是要他知道。”冷哼一句,“最多三天,老娘懷裏不睡個男人,老娘就不姓容。”


    話音落,一片緘默,對某人此等無恥行徑,無力了。


    大概不出三天,就是歿王的歸期。


    這斷腸草的毒,再毒,能毒得過容九的黑心腸?


    夜裏子時,明華殿中,掌了數盞燈,燈火通明,殿外,鐵衣衛徹夜守著。


    窗前,女子淡紫的宮裝,背影有些冷寂。


    “公主,夜深了,歇息吧。”


    晴雯拿了件披風,從昨夜開始,公主就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


    轉身,一張未施粉黛的臉憔悴蒼白,蕭涵問:“外麵怎麽樣了?”


    昨夜到現在,明華公主囚於明華殿,半步不出。


    晴雯看了眼窗外,回話:“椒蘭殿的人還守在殿外,就連聖上也被歿王爺囚著,晌午時分,容九帶著儀仗隊去了長信殿奉茶,禮成後椒蘭殿大門緊閉,始終未見歿王。”


    蕭涵抱著肩,攏了攏肩上的披風,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她沒事吧?”


    以前,她都喚容九師傅。


    昨夜果然是一場大變,什麽都變了,亂了。


    晴雯語氣裏有些抱怨:“她沒事,有事的是聖上,聽長信殿裏的嬤嬤說,她一走,聖上就召見了禦醫,說是病得不輕,而且城南宮門到現在還血流成河呢,就是誰有事也輪不上她。倒是公主平白被牽扯進去,歿王爺那般護短,連聖上都敢囚著,指不定怎麽對付公主呢,現在就是茹妃娘娘想來看看公主,鐵衣衛也攔著,也不知道歿王爺要關著公主到什麽時候?”


    蕭涵苦笑:“畢竟,昨夜那杯酒是我倒的。”


    “公主,奴婢知道,一定不是你動的手腳,害了歿王妃你沒有任何好處,就算是……”晴雯語氣一頓,環顧了一番周遭,才小聲地說,“你也是被聖上瞞著,何況那杯酒還可能被其他人碰過,公主你再好好想想,到底還有誰碰了那鴛鴦子母壺,隻要找出那人就能還公主清白了。”


    “沒有。”


    明華公主未經思考,回答地毫不猶豫。


    晴雯癟癟嘴,急得直轉眼珠子。


    夜,很靜,明華公主依著窗子,喃喃輕語:“沒有誰。”


    抬頭,月半圓,映出一張臉,很英氣,總是一身戎裝,那人說:“公主,微臣能坐這嗎?”


    他極少如此溫言細語。


    她笑得眉眼彎彎,歡喜得不可掩飾:“本公主在等你,你看不出來嗎?”倒了一杯酒,她側身留出位子,笑著喊,“古將軍。”


    昨夜啊,她身邊,他來過,那杯酒……


    明華殿裏,空餘長歎。


    大將軍府,同樣一聲歎息,女子嗓音清寒:“離然,你讓本座損失了一張牌,本座很失望呢。”


    月光下,那人轉身。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美得如此不真實,似夢似幻地朦朧,黑色的長衫,黑色的兜帽,瓷白的臉,似乎籠了一層薄薄的霜雪,瞳孔,紅得妖嬈,眼瞼下,一顆朱紅的淚痣,一挑眉,竟是風情妖異,美得勾人心魄。


    挑開了兜帽,一頭墨黑的長發披散,毫無點綴,甚至沒有發髻,她走到少年前,朦朦月色,模糊了少年的容顏,女子,撫著他的臉,緩緩移動,到身後。


    咚!


    少年背上的包袱落在地上,盅蠱脆響,滾出一個瓷瓶。女子俯身,撿起:“告訴本座,你遲遲不肯動手,是舍不得她嗎?”


    那瓷瓶中,是斷腸草的藥引。


    少年抿著唇,僵直的一條線,久久,掀唇,毫無起伏的音色,隻是目光淩亂,他問:“她可不可以不死?”


    女子笑了:“那你就得死。”手,緩緩移到少年的脖子,“你說本座留誰的命呢?”


    驟然,殺氣淩然。


    俊逸的男子跪地:“聖主!”


    這張英俊的臉,不是男生女相的古箏將軍又是誰?


    女子動作微頓,久久緩緩鬆手,低眸,悵然一歎:“納蘭。”


    納蘭……


    闊別十五年的名字,真陌生呢。雪域納蘭箏,竟像輪回了生生世世。


    女子紅色的瞳孔凝著:“本座可隻教過你明哲保身,可沒教過你心慈手軟。”


    說完,女子笑笑,轉身,踏著月色,遠去,風起,朦朧的光清晰,已不見了女子身影。


    少年額前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古箏輕問,聲音飄渺:“離然,還記得那年雪域之巔她說過的話嗎?”


    少年不語。


    “情,動輒即死。”古箏苦笑,嘲弄,“我們都成了棄子。”


    一盤棋,這個女子下了二十年,滿盤皆是她的棋子。


    夜已深,這夜裏,椒蘭殿燈火徹夜未熄,歿王妃挑燈到天明,醫書一箱一箱搬進去,晨昏十分,歿王妃一臉倦怠地出了房門,隻說了一句話:“雪域聖主與我家男人是什麽關係?”


    青衣啞口。


    醫書有言:斷腸草之毒,雪域能解。


    不過一句話,一個內鬼,一出借刀殺人的戲,她已經猜透了十之八九。


    “那是個什麽妖怪?”容淺念皺著眉問。


    十三答:“天下治有言:年有六五,貌若雙十,修魅道之術,飲血啖肉,赤瞳媚顏,乃邪者。”


    容淺念傻了一下,臉一冷:“靠!”大罵,“老妖婆!”


    罵完,睡覺去。


    管她那路妖精,覬覦她家男人的,一個不留!


    妖精?嗯,那被霧氣朦朧了的一張輪廓,確實美得像妖精。


    白色的裙裾曳過青苔,女子長發及地,毫無點綴的披散著,額間,墜了一點翠綠的玉石,她緩緩從水霧中走來,瞳子,紅得妖異。


    鋪了一地青苔的石子路後,四壁環石中是一潭蓮池,繚繞了淡淡水汽,竟是讓人窒息的鬼魅。


    一池花開,竟是紅色妖嬈,這世間,唯有雪域的蓮,是似血的顏色。


    池中,男子半闔著眼,水漫了素白的衣袍,映得緋紅,半闔的眼掀開,微藍的眸間,是女子赤紅的眼。


    “若不是這蓮池的水,你許是忘了雪域吧。”鋪開寬大的裙裾,女子坐於池邊,白色的繡鞋,輕踮水麵,濺起微微水花。


    冰魄一樣的眸子,淡薄得好似寧靜,額間,赤色的朱砂,是灼灼曇花。


    謫顏媚骨,乃蕭歿。


    他淡淡的語氣:“鳳棲。”


    女子眉眼稍稍揚起,鳳棲……他極少這樣喚她的名字,那時他還年少,喊她聖主。


    視線相纏,他毫無溫度的眼,毫無溫度的話:“你不該動她。”


    那個狐狸一樣的女子啊……


    鳳棲輕笑,伸手掬了一捧微微泛黑的池水,那是斷腸草的毒,她輕嗤:“可惜了,斷腸草的毒最後隻是汙了這一池水。”


    鳳棲的毒,便也隻有這蓮池的水能解,這一池汙水,她想到了結局,卻沒有料到,是他淌了蓮池。


    “不隻如此。”


    他不明所意的話,鳳棲抬眼,對上一雙冰淩一樣的藍瞳。手腕上,是他冰涼冰涼的手指,扣著她的命脈。


    “你想如何?”她笑,淡然好似無常。


    “至少要讓你也嚐嚐這斷腸草的滋味。”


    淡淡的話,還環繞在水汽裏,他猛然用力,濺起了層層的水花,她落於池中,水漫了她衣裙,打濕長長的發。


    低頭,看著他近乎紙白的指尖,扼著她的腕。


    以身渡毒……他啊,是在替那個女子討債。


    她紅色的瞳子凝成深深的顏色:“我教你一身殺人的功夫,可不是用來殺我的。”


    那時他不過十歲,她將他帶回雪域,教他殺人,教他心狠手辣,教他扼人命脈。


    命運,可真會開玩笑,如今,他的指尖,若再用一分力道,就是殺招。


    指尖,忽然重了一分。


    藍色的瞳孔,是冷徹的殺意:“你對她動了心思,我會殺了你,不是今日,也有來日,我不會給她留下隱患,你的命,我斷不能留。”


    情愛,真是個噬心蝕骨的東西,一個女子,已經叫他忘乎所有,天下,性命,還有整個雪域,他全數棄了。


    為了一個女子,世間癡兒怨女,看,多愚蠢。鳳棲輕笑出聲,嗤諷的眸,淡淡說:“你殺不了我。”


    瞳子,越發紅了。


    傳聞,雪域聖主一雙眼,能勾魂奪魄,能殺人無形。


    同樣是殺招,這世間,便也隻有蕭歿能對上鳳棲的一雙眼。


    他啟唇,道:“可以試試。”


    話後,指尖又重一分,額間,那妖嬈的曇花,緩緩綻開。


    鳳棲白皙的臉,染了一分蒼白,眸子,依舊紅得似血:“你額間那朵曇花再開下去,你必死無疑。”


    蓮池中,清澈的水汩汩奔騰,兩股內力環繞,掀起一層薄薄的水簾,紅色的蓮,開得妖嬈。


    他眸中淡淡的藍色近乎透明:“我會讓你先死。”


    魚死網破呢……


    蓮池裏,清澈的水,漸進染了黑,汩汩升騰成水汽,那樣濃厚的內力,不出片刻,她勢必爆體而亡。


    紅色的瞳子驟然一凝,揚手,隔開一道水花,連退三步,唇中,吐出一口暗黑的血。


    終究,她狠不過他,先一步撤了內力。


    低頭,整個手腕迅速變黑,那是斷腸草的毒,她氣息大亂,絲毫不能壓製,生生受這毒性嗜心的滋味。


    抬頭,他嘴角同樣滲著血。


    隔著紅色的蓮,她冷眼看著:“你受這一身傷,我便是嚐了斷腸草之苦,也不過在蓮池裏躺三天,傷人三分,自損七分,很愚蠢呢。”


    伸手,他拭去唇角的血跡:“三天夠了。”


    鳳棲嘲笑:“值得?”


    他額間那已經半開的曇花,妖嬈得真刺眼。


    “三天夠我給雪域尋一個少主夫人。”嘴角,竟似一抹淡淡的淺笑。


    鳳棲赤色的眸子忽然一緊,心口生生疼了,那女子,成了她心頭的刺,不得不拔。


    “少主夫人?”她冷笑,“我守了二十年的位置,可容不下你那位歿王妃。”


    他毫無波瀾的話:“那我覆了這雪域如何。”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羸弱的少年,十年的時間,他深不可測得讓人心慌。


    也許,有這一天呢。


    鳳棲還是笑:“你忘了呢,我的話。”


    當年,在雪山之巔,他說她要天下,她說給。


    她說:你可娶妻,可生子,為帝為王,皆你所想,容你坐享世間男兒煙雲,我在雪山之巔等你,絕情絕愛與我共赴,若違,我定覆你江山,毀你傾城,殺你所愛,血染四楚。


    已經是千帆過盡,現在他說:“看來,我得盡快殺了你。”


    她笑不可止,抬眼,他腳墊蓮花,隻剩背影,留下一池蕩漾的池水,映得蓮花別樣的紅。


    池中,鳳棲輕歎:“真像當年的明月呢。”


    明月……


    這個名字,成了雪域的曆史,寫進了風清的皇陵,蕭氏端妃。


    “滄月。”


    青苔石子後,滄月緩緩走進水汽裏:“是,聖主。”


    “世人情癡,生死相許,你說多愚蠢。”鳳棲輕歎輕笑,“情愛啊,那可是個要命的東西呢。”


    雪域,這個絕情絕愛的地方,以鳳棲最甚。


    滄月恍惚了一下,輕聲呢喃:“可是半點由不得人。”


    滄月的話一落,一陣風刃卷起了她的衣衫,抬眸,對上一雙冷漠的赤色瞳子,她跪地,不具絲毫情緒:“屬下該死。”


    池中,鳳棲掬著蓮池水,剔透的手指勾著蓮花青莖,輕聲呢語:“由著心嗎?然後就是個不得善終的結局,明月不就是個例子。”


    手指一轉,折了那妖嬈的蓮。


    當年的明月……


    滄月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記憶模糊了,隻剩下藏裏泛黃的史書中還有寥寥幾筆。


    雪域778年,雪域聖主明月初臨風清。


    雪域779年,聖主明月誕下麟兒。


    雪域789年,聖主明月歿,雪域少主滄月一身女裝,退其位。


    雪域790年,鳳棲臨位聖女,尊明月之子蕭歿為主。


    ……


    雪域的雪從未停過,隻是天已經變了,寥寥幾筆,多少滄桑。


    噗――


    血墜入蓮池裏,暈開一圈圈紋路,滄月回神,隻見蓮池中的女子,滿嘴的血,汩汩而流。


    “聖主!”滄月大呼。


    “好個蕭歿,好狠的手段。”鳳棲大笑,精致的臉竟是猙獰,眸中猝了火,道,“閉關!”


    “屬下告退。”


    滄月轉身,嘴角拉出一抹苦笑。


    三天?哪止三天,那位主子,渡得不止是斷腸草的毒,還有至陰的內力,誰都知,雪域一池水,乃世間至陽,相生相克,何止三天,怕是要養個一個月了。


    她上一次閉關是什麽時候?哦,是她奪聖主之位時,那時她大開殺戒。


    當年那個少年,已是深不可測。


    雪域,連綿大雪,帝都,風輕雲淡。天家國婚,一幕剛落,這京都的天又動蕩起來了。


    九公子以武林盟主之尊,魈魂窟之聘禮,誠邀天下豪傑,與其成佳偶良緣,這招親的帖子才放出,不過三天時間,京都人滿為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這風清帝都的天就沒風平浪靜過,不知道又是如何一出跌宕起伏,這魈魂窟裏,擺起了賭局,已經開盤,男女老少都是手癢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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