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而逝。


    一轉眼的工夫,到了崇康十二年,二月初八。


    今日,是天下考生初入貢院之日。


    天公似不作美,又起了蒙蒙春雨。


    大乾科舉製,大體承於前朝,卻又在不斷改進中。


    國朝三年一大比,各省三千餘生員中取舉子百數。


    又由各省應趕舉人,加上往科不試的前輩,共三千舉人中,再取三百人為一科進士。


    京城貢院在國子監東,禮部衙門西,承德坊內。


    牆垣高聳,環境陰森,隻外層圍牆便有三重:“外棘牆、內棘牆,及磚牆,內又有公堂、衙署,高大森嚴,倒是考生考棚,十分簡陋……”


    貢院大門為三間高大門樓:


    大門、二門和龍門,俗稱三龍門。


    又有鯉魚躍龍門之意。


    三龍門前,又有青雲橋。


    考生們自青雲橋上入龍門,寓意平步青雲。


    “咚!”


    “咚咚!!”


    門外等待的士子們忽聞青雲橋對岸響起了三聲炮響。


    整個承德坊內三千生員,在這一刻全都安靜了下來。


    士子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此行必要一舉成名天下知,鯉魚躍龍門!


    “吱……呀!”


    大門、二門、龍門三座龍門同時打開,發出一陣刺耳沉悶的摩擦聲。


    卻愈發撩動眾生員的心,許多生員,甚至已經能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了。


    又見一隊隊兵丁自龍門而出,分列三座龍門兩側,有兵卒開始呼喝規整隊型。


    報考生員人人皆有一份“貢院坐號便覽”,與後世準考證異曲同工。


    隊伍便以座號為序。


    待三千生員排成三組長隊,貢院明遠樓上響起一通鼓聲。


    衙役軍士便開始依照貢院坐號唱名,生員入內,再過搜檢。


    搜檢時,考生開襟解褲,從中魚貫而入。


    以二兵卒搜檢一人,細查每人的衣服器具。


    這個時候,大概是生員們最難熬,也是一輩子中最不願提起的晦澀回憶之一。


    閣內,趙昕與眾大臣盡皆靜待,此時的趙昕依然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十分無趣,既然已經交給李維之,他自然不願多管。


    正當無趣時,貢院內響起一陣壓抑的笑聲和喧嘩聲,隨即又響起監臨官的咆哮驅逐聲。


    趙昕頗為感興趣,起身朝外走去,瞧見了終生難忘的畫麵。


    隻見兩個士卒按住一個赤果大叫的考生,竟從他後庭處,拉著一根線,用力一拽,竟拽出了一卷小冊子……


    趙昕見狀,內心不由大讚,前有後庭藏毒,現有後庭藏小抄,妙哉……


    古人智慧不可小覷矣。


    據趙昕所知,入貢院後的搜檢,要比前世的安檢不知嚴格多少倍。


    除卻慣例的搜檢書箱、衣服、鞋襪等,連備好的飯食,都要切開細細查驗。


    更有甚者,監臨官還會隨機抽取士子,命其脫光了讓兵卒從裏到外查看,百般作踐。


    不少考生平日裏高談闊論,經史子集爛熟於心,文章火候亦是十足,本該板上釘釘的中試,可經過這一關後,羞恥憤懣於心,往往發揮失常,名落孫山。


    幸虧趙昕出身高貴,若不然隻能寒窗苦讀,掙他個錦繡前程,不過趙昕自己曉得,若自己參加科舉,估計一場考試都過不了,生活艱辛矣。


    感歎一聲,趙昕複又坐回閣內,接過茶水抿了一口,對著李維之說道:“李閣老可曾安排好,科場公正,重之又重,可別出什麽差錯。”


    自古以來,科舉舞弊層出不窮。


    其中最為便捷的就是身藏夾帶答案或文章。


    有的考生偽造堂印,傳遞標準答案,也有的利用文房四寶夾藏抄錄有關的文章,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或是將經文藏在衣服鞋襪裏,或索性密寫在衣物、身體上,其他各式隨身物品,包括文具、食品、蠟燭等都曾被用作夾帶。


    這便是小抄,除此之外,請人代考亦是常事。


    大乾朝對舞弊者處罰甚重。


    一是枷號。凡臨場槍手、冒籍、頂替、夾帶、抄襲、傳遞、不坐本號者立即由監考官吏帶上枷鎖在考棚外示眾。


    二是斥革。生員即秀才,是須經童子試考取的功名,一旦違犯考場紀律,生員稱號立即被革除。


    三是刑責。舞弊情節嚴重者,要動用刑罰。對冒名頂替、重金雇請、舞弊情節惡劣者,往往被發配充軍。


    所謂富貴險中求,即使刑罰嚴苛,也還是有不少人冒險。


    趙昕雖是不管事,但還是得提醒一句。


    李維之聞言拱手道:“殿下放心,吾等早已安排兵甲點檢。”


    趙昕輕輕頜首,這點檢之人經驗豐富,若是不然,之前那個學員藏的那麽深都能查的出來?


    少頃,外麵又傳出喧鬧之聲,趙昕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無非就是又抓到個帶了小抄的學子。


    前車之鑒,趙昕還是頗為感興趣,也想瞧瞧還有什麽奇葩的作弊手段,於是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眾官員見李維之神色如常,毫無動作,便也安下心來做事,他們可不像趙昕那麽閑,許多事都得安排好來。


    待趙昕出屋,遠遠瞧見不遠處,一名學子被兩名兵丁壓著離開,從臉上的淤痕可以看出,他是吃了些苦頭。


    趙昕呢,也不願管這些事,這裏瞧不見熱鬧,便去別的地方瞧瞧。


    被壓著的學士忽地瞥見身穿冕服的趙昕,頓時眼神一亮,大聲喊道:“太子殿下,學生冤枉,還請殿下明鑒。”


    “太子殿下……”


    太子監考,天下皆知,在貢院之中,身著冕服,不是太子,還能是誰。


    本欲離去的趙昕見學子聲嘶力竭的模樣,想著反正無事可幹,便聽聽前因後果打發打發時間,於是趙昕上前走去。


    兵丁見趙昕走了過來,立即跪在地上,恭敬道:“參見太子殿下。”


    趙昕擺了擺手,旋即問道:“此人犯了何事。”


    兵丁恭敬回道:“太子殿下,此人沒有票據,按規定,不得入內。”


    趙昕聞言輕輕頜首,大乾朝科舉,但凡應試之人,都會收到一張票據,上麵會寫有考生的外貌特征。


    考官會根據票據對驗,方可放人入場,如果沒有這張票據,或是與票據所述不符,考官是不會放他進去。


    明白前因後果的趙昕便對著學子詢問道:“兵丁所言非虛?”


    學子無奈地點了點頭,他沒票據,這是實話,亦不可反駁,旋即又馬上解釋道:“學生糊塗,丟失了票據,若要補辦,需得回揚州,可來回數月之功,怎能趕上會試,如今得見太子殿下,還請殿下通融一二,學生感激不盡。”


    說著便痛哭流涕地以頭觸地,給趙昕磕了一個大大的響頭。


    瞧這個學子窮酸的打扮,便知道他是個寒門學子,就憑著科舉光宗耀祖,這也是他的唯一出路。


    可趙昕不為所動,皺眉道:“規矩便是規矩,若是僅憑你一句話,本宮便改了規矩,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學子聞言臉色煞白,仿佛失了神似得。


    趙昕見狀說道:“即便允了你,你也不一定會登科及士,不若回去再苦讀三年。”


    學子苦笑一聲,道:“十年寒窗,一朝便否,殿下身份尊貴,又怎知學生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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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昕聞言也不惱,饒有興趣地說道:“本宮照章辦事,有何不可,還是說本宮故意刁難於你?”


    學子聞言語氣一頓,遲遲說不出話來。


    趙昕見狀輕笑一聲,這學子還不錯,知道自己犯錯,既不反駁,也不狡辯。


    十年寒窗,學子之艱,遠超想象,趙昕思慮片刻,道:“此事也不是沒得辦法,就看你人緣如何。”


    學子頓時回過神來,臉上希冀之色愈起,道:“還請殿下直言相告。”


    趙昕說道:“你自己去尋十個參考學子為你擔保,若是你身份不符,為你擔保之人也要受罰,革除自身功名,永不能參加科舉。”


    學子聞言露出為難之色,隨後又堅定道:“殿下此言可當真。”


    趙昕義正嚴辭地回道:“本宮乃是太子……”


    學子聞言躬身敬道:“學生李嚴,謝太子恩典。”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沒多大關係,趙昕抬抬手的事,也沒什麽大問題。


    沒多久,李嚴果真帶了十名參考的考生來閣內求見趙昕。


    閣內,聽聞此事的官員眉頭緊皺,一官員起身說道:“殿下,此事於禮不合,還望殿下三思。”


    李嚴聽到官員反對,心情亦是緊張,不過卻沒出言相對。


    此時的趙昕倒是頗為感興趣,因為之前這李嚴可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哪裏有如今鎮定的模樣。


    趙昕不欲深究,反而偏頭對李維之說道:“李閣老以為如何?”


    李維之回道:“皆由殿下做主。”


    話罷便不再多言,此時的他卻對趙昕提出的擔保與連坐製度感興趣,正思考著施行的可能性。


    見李維之似是考慮著什麽,趙昕也不在意,便說道:“想不到你人緣尚可,這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尋了十個擔保之人,殊為不錯。”


    若不是相熟之人,怎麽會搭上自己擔保。


    李嚴拱手道:“稟殿下,學生來京一月有餘,亦結交不少好友。”


    趙昕隨意拿著本雜記看了起來,道:“既如此,便去應試吧。”


    李嚴聞言麵色大喜,作一大揖,恭聲道:“學生謝過太子殿下……”


    趙昕擺了擺手,李嚴便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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