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玉的背影消失在門前,徒留下隨著寒風吱呀作響的木門,一張一闔的搖動著。(.無彈窗廣告){新筆下文學.}


    蘇忘生的心裏如同螞蟻炸開了鍋,亂成了麻,紛亂的糾結成一團。


    她剛才聽到了什麽!她和蘇白玉,不是真正的兄妹!


    這――又是怎麽回事?


    心裏疑團遍布,抬腳追了出去,白玉的身影早已消失。


    地上一片雪白,陰雲蓋過了頭頂,天上開始飄雪,鵝毛大雪飄下,將白玉踩下的腳印,慢慢的覆蓋了,一會兒功夫,看不出一絲痕跡。


    她在雪中立了片刻,轉身回了屋,關緊門,長呼了一口氣。


    她太累了。這麽想著,摸索到了榻上,閉上眼休憩。


    如果可以,她寧願白玉沒來過,寧願沒有同西連夜去那桃花迷境,否則,現在的自己也不會這麽的不知所措。


    再醒來時,正是深夜,忘生是被餓醒的。


    睜開眼,第一眼望見的,是自己最不想看到之人。


    “妹妹醒了?”蘇娉婷挑眉笑著,“舟車勞頓,此次出去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蘇忘生坐起身,“勞姐姐掛念了,我沒事。”


    蘇娉婷使了使眼色,身後的宮娥便呈上一堆補品,“桃花迷境的食人鸚定是相當可怕吧,我思量著妹妹你定會失血過多,特叫人來送些補品,給妹妹補補身子。”


    “費心了,我倒是不需要。”


    她下床,蘇娉婷捂嘴一笑,“去之前皇上曾對我說過,那逃花迷境裏的食人鸚異常凶猛,隻食同類、女子和嬰兒的血肉,要有人做餌才能引他們出巢,一舉殲滅。”


    頓了頓,“妹妹這次前去,清減了不少,血色也不如從前,定是受了那些食人鸚的襲擊吧,皇上也真是的,去之前我也曾勸阻過皇上帶些低下賤民去,可皇上那性子是誰也勸不住的……”


    忘生立在床榻前,肩頭披著外衣,看著眼前的蘇娉婷,張口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姐姐一番苦心了。”


    禮品擺好,忘生坐在桌前,斟了一杯熱茶,捧在手心裏。


    “哥哥回來了……”蘇娉婷笑的詭異,走到她身旁,附耳到她耳旁,“放心,姐姐我會幫你們的……逃走……”


    忘生放下杯子,朝外喚了一聲,“憐兒,送客!”


    憐兒打開門,做出請的姿勢。


    蘇娉婷毫不在意,扭擺著身軀走到門前,“不用妹妹趕我也該走了,今日皇上召本宮侍寢,時辰耽誤了可不好,妹妹,姐姐告辭了。”


    說完,一臉自信去了。


    忘生坐在桌前一動不動,杯中茶水由熱轉涼,由涼轉熱,她望著水紋一圈圈波蕩,苦笑,溢出臉頰。


    誘餌。


    對冷宮中的自己不聞不問。


    召其他妃子侍寢……


    這些不是自己一早便預料到的麽?


    西連夜這麽對自己,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她仰起頭,深呼了一口氣,“我對你還抱著那微少到可憐的希望,也許錯了……”


    西連夜,搶了心,占了身,繼而,她猜,該是接踵而來的冷嘲熱諷吧。


    蘇白玉,為了不讓阿生受苦,願意忍辱負重,從不會勉強阿生,一心向著阿生。


    她似乎,遇上世間最令人可笑的情境了。


    臨夜用晚膳時,忘生向憐兒旁敲側擊詢問,才知憐兒並不知自己與蘇白玉之間的關係,又蹙眉想了好大一會兒,還是不得其解。


    晚膳是從禦膳房送來的膳食,她一眼掃過去,平平淡淡的膳食,已經沒了西連夜以前每日必會親手捏製的糯米糕點。


    憐兒在一旁小聲道:“皇上也才剛到君上宮裏,等過兩日歇好了身子,一定會來看娘娘的。”


    忘生沒作回答,隻應了聲便躺到榻上睡了。


    一連五日,西連夜未曾踏足過冷宮,未帶來任何消息,未傳過任何關於蘇忘生的旨意。


    聽聞,君上宮夜夜笙歌,歌舞樂聲不停,西連夜接連五日,寵幸蘇娉婷。


    聽聞,四妃重做牌子,唯獨祛了醜妃的牌子,而以前的那些牌子,也被扔到火盆裏燒的幹幹淨淨了,西連夜為她刻的那隻,同樣。


    聽聞,大年三十後便是打春,選秀大典即將開始,太後正張羅著為皇上尋妃立後。


    聽聞,曾經隻願為妹妹蘇忘生畫像的蘇白玉,此次歸來,自願為皇上選秀大典時作畫,以供皇上審度。


    傳聞塞滿耳朵,忘生已經不想再聽了,今日從這個宮娥口中,明日從那個內監口中,一個個望見她時,總是指指點點。


    “皇上這次帶著醜妃去桃花塢,其實就是為了殺了她!”


    “桃花塢裏的食人鸚,別提有多嚇人了,聽說吃人呢,皇上讓她去做誘餌去了……”


    “這醜妃娘娘真是命大!”


    “什麽命大,要我說啊,是她命硬,要是我啊,長這麽醜不如自殺算了……”


    流言蜚語,四處流竄,長言短語,從來沒有一句對蘇忘生是中肯的,辱罵,恥笑,鄙夷,猜測……這樣的眼光,她看的多了,便麻木了。


    忘生去探了水菊妃幾次,她病的更重了,可卻是很高興,忘生一去便拉著她長敘不離,麵色帶著期盼。


    水菊妃握著她的手,笑顏滿麵道:“妹妹雖清瘦了,可姐姐看來,卻和以前是不同了。”


    “變得更美麗了,定是戀上了皇上吧。”她取笑著,忘生搖頭微笑。


    “姐姐謬讚了,在你麵前稱美二字,我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嗎?”


    二人飲酒,喝了兩杯,顧雲鬢身子不支,吐出了鮮血來。


    忘生大駭,連忙宣了太醫,太醫言說,恐怕活不過明年的春日了。


    她沒有勇氣跟顧雲鬢說實情,隻說是休息些時日便會沒事,便匆匆回宮去了,夜晚獨自抹淚。


    有一次,被憐兒發現枕巾有濕了的痕跡,問到了,便又淚水崩塌,撲倒在憐兒懷裏了。


    “憐兒,我隻剩下自己了,我隻剩下孤單一人了。”


    說著,簌簌的淚水開始不爭氣的往下掉。


    “娘娘……”憐兒抱著她瘦弱的身軀,“娘娘別哭了,哭的憐兒心好酸。”


    “傻丫頭,我身邊隻有你一個了。”


    “憐兒代您去求皇上”,小丫頭衝動的站起來就要向外衝,被忘生拽住了。


    她搖著頭,“他若是願見我,自然便會來的,他若是不願見我,那樣一個人,是誰也不敢相勸的。”


    她將憐兒拉到自己身旁,“小丫頭,怕你惹怒了他,他揮手間便是死罪,一掌下去你就能灰飛煙滅,到時候,還有誰陪著主子我呢……”


    “那娘娘該怎麽辦?那,那奴婢去求芙蓉妃。”


    “去求不該求之人,隻會讓人抓住把柄。”忘生拍了拍她的手,“你隻需好好待在我身邊,將我喂飽吃足,就是功德圓滿了。”


    憐兒嘴裏雖不再說話,心中卻打定了主意。


    她想起了這世上對小姐最好最好的人――蘇白玉。


    ………………


    …………………


    君上宮。


    夜晚,燈火明耀,西連夜身著皇袍坐在書桌前,手中執著折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不受那旁歌舞樂聲絲毫影響。


    “皇上”,蘇娉婷身著薄紗,靠近西連夜,“夜深了,還是快些歇著吧。”


    嬌體若隱若現,讓男人血脈噴張的穿著,婀娜的身子,溺死人的聲音。


    但這一切,對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用處。


    “十日。”西連夜放下書冊,眼角瞟了她一眼,“你還剩五日。”


    蘇娉婷跪倒在地上,偷偷咽了口水,“妾身,妾身不敢對皇上妄言。”


    “好”,西連夜垂下眼瞼,笑的嫵媚,“十日後,朕見不著東西,便折了你的骨,碎了你的肉,抽幹你的血,你說可好?”


    “是!是!妾身所製的續顏丹,是醜妃娘娘幼時所研究的丹藥,妾身在她房中找到了煉製方法,曾親耳聽她口中說過,隻要用了那顆丹,容顏便會恢複正常!”


    蘇娉婷倉皇答著,“妾身所說的沒有半句虛假,皇上,皇上……”


    西連夜掃了她一眼,扔下書卷,朝床幔走去。


    “朕借給你寢宮煉製,相信,你也不會讓朕失望的。”他聲音無波瀾,卻聽不出一絲感情,“你對醜妃那日雪中狂言撒謊之事,朕不追究,給你此次贖罪的機會,芙蓉妃……”


    他眯了眯眼睛,“好生把握才是。”


    蘇娉婷急忙磕頭,接連不停,直到西連夜進了內室,上了榻,才終於抬起頭,滿臉不甘與憤懣。


    憑什麽!蘇忘生憑什麽可以這麽輕易的就得到一切!


    恢複容顏的丹藥?


    哼,她冷笑一聲,即使搭上性命,我也絕不會讓你如願的!


    因為,大好的機會正擺在眼前呢,毀了蘇忘生的機會。


    西連夜仰躺在床上,唇邊掛著一抹微笑。


    堆積的公務,著實讓他抽不出身來去冷宮探她。


    其實,他更想知道的是,幾天不見,她對他,可會想念?


    “醜,候著朕,朕將送你最意想不到的禮物。”


    從此,沒有人能再說你醜,你將是隻屬於朕的阿醜。


    屋中愈漸變冷,今晨起來,哪兒都找不到憐兒的身影,忘生隻好自己到井邊去打水。


    放下井繩,扔下水桶,她抱著手臂跳了跳,嗬出了幾口白氣。


    冬日,果真是透骨的寒冷。


    井裏傳來了水聲,她伸出手去拉井繩,一碰到井繩,隻覺得上麵結成的碎冰拉過手心,又冰又刺的。


    她握了握手,繼續奮鬥,幾次都因太冷手冰無力而放棄,正在她手足無措的時候,肩頭上多出了暖厚的重物來。


    一雙手抓住了井繩,一襲白衣飄到了她的眼角裏,是蘇白玉。


    他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冷宮院內,為她披上了厚重毛裘外衣,默默的一句不吭拉起井繩來。


    伴隨著水聲,桶被拉到了井緣上,蘇白玉將水倒了出來,始終勾頭不講一句話。


    忘生立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白玉……你……怎麽會來我這裏?”


    蘇白玉動作停了停,又是一言不發端起水朝廚房走去,一臉冷漠。


    許是上次的爭吵,讓白玉現在如此冷漠,可是現在,她更不明白他為何在這裏!


    蘇白玉的背影向前走了幾步,停了,扭過頭來,臉上帶著薄怒,“這麽冷的天,你立在院中,身子怎麽受的了,還不進屋中去!”


    他第一次對她嚴聲厲喝,蘇忘生身形一震,卻也沒說話,轉頭走到房間去了。


    片刻功夫,蘇白玉推門而入,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水盆,將它擺放到桌上,他歎了口氣,“我說過,你要吃那些藥丸的,可你偏偏不願……”


    他苦笑一聲,“罷了,是不如那糯米糕點香甜。”


    蘇忘生脫下他給自己披上的衣裳,抬起眼,揚聲道:“梁畫師今日來,所為何事?”


    蘇白玉全身一僵,立直了身子。


    他轉過臉來,“我說了惹阿生生氣的話語……對不起……”


    她微側著臉,“沒什麽高興不高興的。”


    白玉猶豫著,走到她麵前,猛然抓住她的手。


    “白玉你做什麽!”她高呼一聲,人已經被他拉到了桌旁,袖子也被他綰了起來。


    他盯著她的手,凍的又紅又腫,還有著曾經被咬破的疤痕與瘡跡,心中一酸。


    “此次跟他一起出去,定是受了不少的苦……”他欲言又止,將她的手放到了手中,“這水中有我向太醫討的藥,你每日泡上半個時辰,便可暖手腳,能治愈那食人鸚留下的傷痕。”


    忘生抿著唇,看到發紅的手在他手心中握著,放到了水中,輕輕道:“不勞煩梁畫師,我自己來就好了。”


    蘇白玉不接腔,倔強的握住她的手,不肯鬆開。


    “白玉,放手。”她的聲音又低,又沉。


    蘇白玉彷佛置若罔聞,隻是一顧用溫水繚著她的手背,繼而開始按壓。


    “放手”,她抿著唇,“蘇白玉,拿開你的手!”


    她的語調已有威脅,蘇白玉不轉臉,不看她,麵容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堅決神情。


    “阿生”,他靜靜的,“你的心裏,選了他,是麽?”


    見她不作聲,他低笑一聲,“也是啊,他將你折磨成這般模樣,你還是願苦苦等著他的寵幸垂憐,我還問這多餘的話做什麽!”


    “既然知道”,忘生一字一句的說著,抬頭看著蘇白玉的側麵,“還不把手拿開。”


    蘇白玉抓緊了她的手,鬆開,又抓緊,來來回回,好幾次。


    忘生的手,被他抓的有些紅了。


    “他毀,我來治,我將你手背上的傷痕消去。”


    “白玉,你何必執著呢!”


    “一直以來,我以為執著的人是阿生”,他攸得轉眸,“原來,那個執著的局外人,是我。”


    蘇忘生感覺到手被他越抓越緊,放在水中,不由心中有些憤惱。


    她用力抽回手,揚起手,朝蘇白玉的麵上打了一巴掌。


    水珠澎濺,蘇白玉的臉上的巴掌印紅的彰顯。


    “以前,你是我的哥哥,我可以縱容你,現在,既然你我非親非故,男女授受不親,我又是皇上的妃子,梁畫師,你此番的作為,已是死罪了。”


    她的聲音有著威脅。


    他退了一步,並沒有惱怒,臉上也沒有任何生氣的神情,緩緩的笑了,一如往常,笑的春風暖人。


    這笑容依然如天上的弦月,清清亮亮的,清亮的讓忘生自己也不禁懷疑自己有沒有打了這不若凡塵的男子。


    “若我不這樣做,你定是不願泡上半個時辰的。”


    他轉過身,跨過門檻,“明早,我還會來的。”


    蘇忘生站在桌旁,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拒絕,威脅,怒斥。


    對蘇白玉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過一會兒時間,忘生洗漱完畢,憐兒推開門走了進來。


    忘生臉色不善,追問道:“憐兒,你到哪兒去了?”


    “憐兒,憐兒是,是到……到成衣坊去拿些布料……”


    “你去見白玉了。”蘇忘生不抬眼,也猜出憐兒的臉色已經白了,“告訴我,為何去找他?”


    “娘娘!”憐兒跪倒在地上,“憐兒是看娘娘近日來悶悶不樂,以前在蘇府時娘娘隻要和少爺在一起就很開心,憐兒以為,以為……”


    她一急,落下淚來。


    “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忘生揮揮手,“這次就罷了,下次再犯,我就不留你了。”


    “是,娘娘!”


    憐兒磕了響頭,慌張著退下去了。


    快到午時,忘生才用上了午膳,不知是餓了還是錯覺,總覺著膳食中有著輕輕的冷香味,用起來特別可口,所以便多用了些。


    剛用完膳,門外傳來腳步聲,太後有召,說是召各妃一起商討春後選妃之事。


    忘生心中堵悶,隨意搪塞了借口,回絕了。


    ……………………


    ………………………


    忘生夢見了西連夜,夢到他的眸,他的麵,還有他那滿眼閃著算計的光芒,嘴角壞壞的笑容。


    “阿醜……”他挑著嘴角喚她。


    西連夜!她猛然睜開眼,環顧四周,一片虛無。


    歎了口氣,這是所謂的思念成狂嗎?


    她坐起身,喃喃著,“西連夜,你這狐狸精。”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如今已將近正午,太陽爬上枝頭,她慢吞吞下了床,穿衣梳洗,推開窗,一片金黃撒入屋,隻覺有些刺眼。


    她又在屋著坐了會兒,品了會兒茶,翻看了會書冊,才終於到門前,猶豫著開門。


    再有毅力的人,也經不住這種寒冬中幾個時辰的等候,她想,蘇白玉定是會來的,但現在,也一定已經失望離去了。


    可打開門,就看到一張清絕秀氣的臉麵。


    蘇白玉站的直直的,立在門前,臉色鐵青,雙唇發紫,隻有嘴角還能看出是在扯笑。


    “阿生。”


    忘生兩手握住門,一閃神,又咣的一聲把門關住了。


    “阿生,你醒了。”


    蘇忘生靠在門前不發聲,低沉著眸光,“你又來做什麽?”


    “昨日……我……說過會來……就一定……來……”他的聲音在打顫,唇在發抖。


    她知道,是他在外站了幾個時辰的結果。


    “你走吧,我不會讓你進來的。”


    “你不讓我進,我便不進。”他艱難一笑,嗬嗬聲發出的有些僵硬,“早膳呢,不用嗎?”


    “一大清早的看見你那張又青又紫的臉,誰都沒胃口了!”


    蘇白玉不說話了。


    蘇忘生鎖緊門,關緊了窗,坐到火爐旁生悶氣,“梁畫師,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到時候皇上死罪怪下來,我是不會護你的。”


    “阿生……擔心我……”


    回答聲微弱,她張口搶下話來,“不,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你,梁畫師和我是毫無幹係的人,我隻是擔心皇上對我誤會,以後不再得寵了而已。”


    “是……麽……?”


    微弱的聲音,隨著他的尾音消失了,他不再說話,蘇忘生在屋裏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無聊的緊,又裹到被子裏睡了。


    人說,對抗饑餓的方法就是睡眠。


    她為了躲開蘇白玉,餓了一整天,睡了一整天,天空也由明轉暗,轉為漆黑漫漫。


    蘇忘生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眼前,蘇白玉倒在了地上,渾身僵冷,如同凍死屍,臉色雪白,唇色烏青,冰涼的身體沒有任何血色和朝氣。


    她登時一愣,心頭一陣自責。


    “白玉!”她彎下腰,去摸他冰涼的臉,秀氣的臉麵隻剩下了蒼白和無耐,一抹苦笑凍結在了他的嘴角上,“白玉,你醒醒!”


    不遠處,憐兒一直跪在雪地中,一把一把的抹淚水,臉上血色也絕對好不哪裏去。


    “憐兒,你看到他昏倒為何不告訴我!”忘生怒出聲責問。


    “少爺吩咐憐兒不許告訴娘娘,少爺說從不強迫娘娘!”


    “你為何不將他勸回去?你明知他會一直等下去……”


    “娘娘!”憐兒抬起頭,眼中還泛著淚花,“憐兒當然知道少爺會一直等下去,娘娘這麽聰明,難道不是比憐兒更懂的嗎!”


    忘生無言以對!是啊,她不是更加懂得嗎?她應該是比誰都清楚的。


    可是,我隻是不想讓他牽扯到我與西連夜之間啊,我隻是不想讓他受傷害啊……


    我不知道,他對阿生,是這麽的執著啊!


    蘇忘生彎下腰,將蘇白玉背在身上,朝屋中走去,“憐兒,去備些熱水和毛巾來。”


    憐兒應聲去取,她將蘇白玉放到了床榻上,為他蓋上了被褥。


    憐兒端來熱水,忘生將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又將屋中暖爐中的火弄的更旺了些,才鬆了口氣。


    “娘娘還是在意少爺的。”憐兒破涕為笑,“少爺醒了一定很高興。”


    忘生望著白玉無暇的麵孔,淡聲吩咐著,“憐兒,你到太醫院裏去拿些風寒藥吧。”


    憐兒高興的去了,忘生則依在床柱旁,守著蘇白玉。


    “阿生……”榻上的白玉喃喃,“我會……保護你……”


    “跟我走……”


    忘生轉過臉,望著火爐中攛掇的火苗,出聲接道:“我不需要你保護,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


    “我不會跟你走!你死心吧。”


    蘇白玉沉靜了,動了動手指,又安靜下去。


    “白玉,待這次甄妃結束後,你便回邊疆去吧,那裏也許是最適合你的地方。”


    他睜開了眼,蒲扇一樣的睫毛遮住了半個眼瞼,“你又怎麽知道哪裏適合我?沒有你的地方,我去做什麽?”


    忘生看到他睜開眼,道:“你還好嗎?”


    “我……”他閃動濃密的睫毛,黑玉一樣的瞳眸動了動,“沒事。”


    “再躺一會兒,就回畫師苑吧。”


    “嗯。”


    蘇白玉盯著她窗幔的流蘇看了一會兒,緩緩道:“我不會回邊疆去的,這次回來,我是來帶你走的。”


    她不再想解釋了,別過臉不看他,“你帶不走我,我不會跟你走的。”


    “他寵幸他人,對你殘忍,你也如此心甘情願隨著他”,他撐起臂膀,慢慢坐起,“看來白玉,已是一文不值了。不過阿生還是沒有將我拋至宮外,而是選擇移到了屋中,倒也不是毫無希望。”


    “我不是無緣無故抬你進來,我有話問你”,她饒過話題,“是關於,你我之間的關係,兄妹關係。”


    白玉看了她一眼,柔情而細軟的,“阿生是在我四歲時,一個大雪紛逸的夜,由爹抱回相府中的,得名蘇漪兒。”


    “此事,除了你,我……爹,還有誰知道?”叫出那個陌生的稱呼時,她有一份停頓。


    他搖頭。


    “阿生想聽童年的事麽,我講給你聽。”他笑著,像是在回憶最美好的事。


    “初見阿生,粉雕玉琢,像個陶瓷般的娃娃惹人憐愛;一歲時常常抱住我的腿不肯丟,兩歲時會跟我要糖吃,三歲時每天賴在我懷中,吵著嚷著要嫁給白玉哥哥。”


    “四歲時”,他眼前暗了暗,“阿生被惡人擄走,消失四年,八歲時自己走回蘇府來……”


    蘇忘生聽著蘇白玉娓娓敘述,對於他口中從前的蘇忘生,心中解開了許多疑問,又增添了更多的疑問。


    她知道了,蘇忘生臉上的,原來並不是胎記,是在四歲被人擄走後歸來時突兀多出來的怪印。


    消失前的蘇忘生,乖巧伶俐,是個普通的孩子。


    消失後回來的她,容貌便醜,性格大變,囂張跋扈,喜好使毒,成了人人駭怕的人物。


    她還知道了,蘇忘生,八歲就對比自己高大的蘇白玉說,你有傾字,我也要有傾字,你是白玉,我是忘生。


    十一歲,她看著及冠的美少年,狂傲的宣布,我要你,我要你,誰也不能奪走你。


    十二歲,他的第一任未婚妻,被她用一隻毒蟻毒死。


    十三歲,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毒啞了,丟給了山賊,遭了侮辱,含恨而亡。


    十四歲,他的第三任未婚妻,被她下了軟骨針,送親的路上用鮮血引來狼群,媒婆和抬轎人,全滅。


    十五歲,他的第四任未婚妻,沒被下毒,死的安寧,卻是被人一把扭斷了頭骨。


    十七歲,第五任未婚妻白家小姐,手腳筋全部被人挑斷了去,並中了噬骨毒,最終骨頭在身體中化為粉末,成為隻有皮和血肉的一灘東西。


    ……


    忘生捂住嘴,難掩驚訝的神情。


    這樣一個惡毒人的身體,正被自己占用著,她身上竟有些發冷。


    消失的四年裏,她做了什麽,到了那裏,沒有人知曉。


    但她能肯定的是,在她蘇青來到這個身體之前,這個名為蘇忘生的女子,一生都與那個名為蘇白玉的無暇公子是牽扯到一起的。


    而現在她正在做的,是在將這份羈絆,狠狠的扯開。


    蘇白玉一直盯望著她,眼中閃著沉醉神情,“我倒是有些懷念從前的阿生了。”


    蘇忘生靜了一會兒,站起身,離他遠了些,漠然問道:“你沒事的話,可以回去了。我不想讓他人瞅見了,憑添不必要的誤會。”


    白玉點點頭,下床,慢慢穿著自己的靴子。


    他直起身子,白色的長衫從被褥上掉落,留下淡淡墨香氣息。


    “我走了。”他隻這樣接了一句,便走到了門前,“但我明日還會來的。”


    開門的聲音,穩重的腳步聲,忘生聽到他行走時靴與衫摩擦的聲響,還是沉穩而安寧的。


    隻是背影,更加瘦削,身形,更加孤單罷了。


    夜中,憐兒回了,手中拿著藥方字和包好的藥物,忘生拿在手裏看了一眼,丟到了角落裏,晚膳也未用便躺到榻上睡去了。


    整個床鋪中,被褥上,錦裘上,都有著蘇白玉的味道,那恍淡似墨的香氣縈縈飄在她的鼻間,擾的她有些難眠。


    輾轉反複,她最終起了身,穿上了衣,開門走出冷宮去。


    她腳步不算快,本隻想在院中走走,卻無意間走了出來,本想在冷宮附近散散心,又無意間走到了君上宮附近的地方。


    君上宮裏,燈火輝煌,高牆玉瓦住,燈下紅柱昂立,花紋交錯,堂皇而典雅。赤色的屋脊上,蟠龍攀爬,栩栩如生,從它的身下,時不時飛出了悠揚的樂舞聲。


    蘇忘生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走到了宮門前,朝著內監說道:“皇上歇了嗎?”


    內監眼角一抬,看到是最近不受寵的醜妃,轉過臉傲然道:“聽這廳內樂舞聲,娘娘覺著萬歲爺歇了嗎?”


    忘生道:“既然未歇息,麻煩公公通報,說醜妃求見。”


    “哎呦,娘娘,真是不巧的很,皇上金口玉令對咱們交代了,若是連翹妃或水菊妃求見,可進。醜妃娘娘求見,擋。”


    她抬起頭,望了望摩挲交錯的燈火,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也隻好遵從聖令,隻是請公公捎帶一聲,我來探過他便是了。”


    內監點頭,忘生整了整身上的披風,轉頭便走了。


    連續幾日寵幸芙蓉妃蘇娉婷,也許是對自己覺得有些厭倦了吧。


    可他的確是說過,阿醜,朕隻有你而已。


    這話,信,還是不信?


    忘生回屋,天近發亮,倦意襲來,她衣裳也懶得除去,躺倒床榻上,閉眼便睡了。


    君上宮裏,蘇娉婷坐在椅上,眼睛盯著丹藥爐,耳中響著內監的話語聲,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西連夜因嫌吵鬧,到君上宮裏的書房睡去了。


    如今,整個空蕩的君上宮大廳裏,隻有她一個人,守著丹藥爐,亮著明火的燈。


    “一切照娘娘吩咐,將醜妃娘娘擋了回去。那……醜妃娘娘來求見之事,奴才要不要稟告皇上?”


    “不必了”,蘇娉婷揮揮手,“明日本宮自會稟告,你且下去吧。”


    內監彎腰勾頭退下。


    樂停,舞停。一片寂靜,蘇娉婷突然咧嘴咯咯笑出了聲。


    拿在手中的信箋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向爹爹求證了事實,再看蘇忘生現在的模樣,她已百分百確定蘇忘生已忘記了從前的事。


    也就是說,她根本就忘記了一切使毒方法。


    更甚之,蘇忘生身上所帶的驚天地泣鬼神般的莫大秘密,也被她自己忘光了。


    好,好的很。


    “蘇娉婷,真是天助你呢!”


    她嬌笑著,站起身,將信紙扔到了煉丹爐中,杏眼中閃著狠蟄,嘴角挑起,像是掌握了一切勝利的笑了。


    煉製什麽恢複容顏的丹藥?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想,蘇忘生也不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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