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澈沉默了很久。


    道人再次將酒壺遞過來,說道:“來一口?”


    雲澈沒有接過酒壺,而是重新抬頭看了看道人的麵容,很普通,烏黑的頭發細膩地梳成一個髻,有根木叉橫穿其中,一身樸素的道袍已經很舊了,但很幹淨,沒有油汙沒有灰塵,仿若大雨衝洗過一般,看起來格外的明亮。


    酒壺懸在道人手腕,背著陽光。


    雲澈雙眼眯起,看著酒壺,對著陽光。


    午後的陽光很烈,刺在眼上,很痛,很酸。


    道人的手很白,很幹淨,來自南方的烈光瞬間把道人的右手映成潔白如玉的存在,散發著光芒,很耀眼,無數粒微弱的光點從他的指間散出,像螢火蟲一般飛至空中。


    雲澈閉上了眼睛,眼睛很酸,很澀,幾滴晶瑩的淚水浸潤在眼角。


    一息!


    兩息!


    三息!


    七息!


    雲澈睜開了雙眼。


    眼角的淚水幹涸了,留下一點微白的鹽漬。


    陽光依舊刺眼,穿透稀薄的雲層,透過道人手指的縫隙,無視天穹與地麵遙遠的距離,射進雲澈的眼睛。


    光明慈悲而冷漠,溫柔而強大。


    烈陽在雲海遙遠的那頭平靜注視著矮樹的這邊,光線是那般的耀眼,照亮矮樹斑駁枯老的皺皮。


    午後的陽光不似初陽那般紅潤溫暖,也不似夕陽那般垂暮無力,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


    但雲澈卻感受到了一絲涼意,一絲清意。


    細長的仿佛還帶著紅袖招姑娘豐潤水嫩意味的手指輕輕點在溪水之上,化作碎碎的漣漪蕩漾開來。


    那是酒水的水,清水的水。


    辛辣的味道再次彌漫開來,從道人懸在手腕的酒壺中散出。


    酒壺中有酒,也有水。


    有生,也有死。


    有烈焰,也有春露。


    道人曾一口噴出便化作磅礴的憤怒,地麵滾動不安的岩石盡皆碎為齏粉,瑟縮的草樹盡皆碎為齏粉,破碎不堪的大地化為溝壑。


    誰能喝?


    誰敢喝?


    誰會喝?


    “來一口?”道人依舊笑道。


    雲澈看著道人,下一刻,動了!


    雲澈舉起了右手!


    雲澈接過了酒壺。


    酒壺很古樸,很輕。


    很冰冷!


    很冰涼!


    很清涼!


    很暖和!


    很燙手!


    雲澈的右手接過酒壺的瞬間,感覺到了一絲刺骨的冰冷,侵入骨髓,眨眼之間,便化作了滾燙的沸水,如沸騰翻滾的烈焰。


    雲澈仰頭,一滴酒水滴在了雲澈的舌尖。


    辣!


    很辣!


    非常辣!


    酒水從壺口流出,如小溪一般,很緩,很慢。


    雲澈喝酒的方式與道人一樣,很怪,很奇特。很慢,像在喝茶。很快,像河如江湖,噴湧入海。


    下一刻,辛辣化作了烈焰!


    滾滾燃燒的烈焰!


    從喉間順著往下,一直焚燒到心肺!


    如火紅滾燙翻騰的岩漿流入,直流而下。


    如天穹的憤怒,點燃了烈焰。


    雲澈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蒼白。


    如被灼燒過的通紅,如被灼燒過後的滾燙,如被灼燒過後的炙熱!


    “咳咳!.......”


    “咳咳!......”


    雲澈劇烈的咳嗽著,麵色猙獰,青筋布滿臉頰。


    雲澈的右手開了,鬆開了!


    酒壺離開了手,落了下去。


    落在一隻白淨的手中!


    道人的左手!


    酒壺落下的瞬間,一股清涼的水意散開。


    從雲澈的嘴角逸散而開!


    一道清流緩緩流過雲澈的全身,從頭到腳!


    熊熊燃燒的烈焰碰到了娟娟的溪流!


    烈焰熊熊,溪流清脆。


    嗤!


    下一瞬間,烈焰熄滅了,被澆滅了,被衝滅了。


    滾燙的炙熱化作了清涼的水意,一絲絲。一點點,一滴滴!


    如夏日大熱之後的一瓢清水。


    清涼!


    沁入心脾!


    雲澈愕然睜眼,看著眼前熟悉的世界,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


    很真實,很明亮,很清晰。


    不知從哪裏逃過來的一片新葉輕輕落在他的肩頭。


    雲澈拾起那片雪,感受著新葉在指間緩緩劃過,看著四周的那雙眼愈發明亮,眼眸愈發明亮,眼瞳卻愈發幽黑,黑色的瞳子仿佛能看到光明的實質。


    黑白分明,如初生的嬰兒。


    沒有一絲雜質。


    “好辣的酒!”雲澈感歎道。


    “很辣?”道人說道。


    “很辣!”雲澈說道。


    “很少有人喝過我的酒!”道人說道。


    “我喝過了!”雲澈說道。


    “你有修道的潛質。”道人忽然認真道。


    “潛質?”雲澈疑惑道。


    “天地之間有呼吸,有心跳,每一個生命都在一呼一吸之間跳動......”道人說道,“道家修持的是這道天地之息,明悟天地的一呼一吸,感受這天地之氣的流動........”


    “我們稱之為.....生命的序曲......”


    “每一個生命都是一首樂曲,感受到的第一首樂曲便是樂曲的序章。”


    “萬物有生命,天地有呼吸.......”


    “都是妙曲.......”


    “如何才能演奏?”雲澈問道。


    道人笑了笑,收斂心神,闔起雙目,將兩手白淨的手掌放在雲澈的胸口與腰後某處。


    一片死寂般的安靜,時間不知快慢的流逝著。


    矮樹下的光線不知因何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仿佛有無數極細微的灰粒在光線中飛舞彌漫。


    忽有風起。


    風在天地之間流動。


    忽有雲卷。


    雲在天穹之上卷動。


    忽有水流。


    水在山石之間劃過。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很輕,很柔,很飄渺!


    緊接著,幾聲絮語傳入耳朵。


    癢癢的,暖暖的,仿若在耳邊吹著氣。


    再接著,絮語變成了輕語,很輕,很模糊,聽不清楚。


    再接著,輕語變成了麻雀一般的唧唧咋咋。


    .............


    ...............


    雲澈想睜開眼,想看看是誰發出的聲音。


    眼皮跳動著,跳躍著。


    卻始終都無法睜開,仿若一座大山壓在了眼皮之上,很重,很重。


    雲澈想要呼喊,想要叫出聲來,想要問問誰在說話。


    嘴角翻動著,跳動著。


    卻始終都無法張開,仿若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叩朱,很大,很大。


    雲澈睜不開眼,張不開嘴。


    於是雲澈不再睜眼,不在張口。


    他靜了下來,仔細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


    哢嚓!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傳來。


    然後一聲稚嫩清脆的鳴叫傳出。


    雲澈笑了,那是蛋殼碎裂的聲音,有一隻小鳥兒出殼了。


    哢嚓!


    又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傳來。


    然後一滴春露滴在了塵土上。


    那是一顆種子發芽了,新生的第一滴露水浸在了根芽的泥土上。


    ...........


    ...........


    下一刻,耳邊開始變得熱鬧了,有鳥鳴於樹梢,有誰流於石邊,有風吹於耳邊,有人小跑在青石板上。


    有酒肆幌子下的喘息,木樓下的歎息,有鬧市嘈雜的笑聲。


    有魚兒躍上湖麵,重新衰落下來的水麵破裂聲。


    有花瓣在風中浮動的翠翠聲


    有野草在狂風中搖晃的吱呀聲


    有烈焰焚燒大地的霹靂聲


    有春雷響徹天際的轟鳴聲


    有疾風肆掠天地的嗚咽聲


    有人們失望的哀歎聲


    有人們悲憤的吼叫聲


    有人們憤怒的叫罵聲


    有人們指天癲狂的呼喊


    有人們喜極而泣的抽泣聲


    有山體微微震動的聲音


    有大海激起而上的聲音


    天地之間的一道道聲音仿若盡數聚集於此,人間萬象的種種聲音奏出了一曲妙音。


    你呼我應,你來我往。


    天地為譜,眾生為樂,時光為符。


    奏出一首天地之絕唱。


    疾風敲竹竿,可是百姓之心聲?


    驟雨拍海麵,可是眾生在歡呼?


    有一朵花,它不漂亮,也不張揚,它純然一黑,默默退至世界的背後,在無人的角落獨自凝然綻放。它平和恬淡,雅潔端莊,當它綻放時,仿佛能聽到時間似水流動,一種洗滌凡塵的天籟迤邐而來。


    在冷酷寒冬的冰天雪地中,似一團燃燒的火,靜默肅穆,才把自己塗抹成了寒冬畫布上的一道美麗的風景。它看到土地、梅花裏,有一種東西在默默流淌,產生出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力量。


    生命成天地之絕唱,何其壯闊,何其造化,何其驚豔!


    光線漸漸重新變得透亮清明。


    道人緩緩收回手掌,靜靜看著麵容平靜的雲澈。


    雲澈睜開眼,還是這個世界,仿若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這便是生命的序曲?”雲澈問道。


    “氣海周緣有十七氣竅,就如鍾離山底之千繁洞,洞穴迎風納水,嗚咽做響奏一妙曲......”


    “道家修持初開的便是這.......生命的序曲......”


    今天這一章真的寫的很認真,很用心,雖然字數不多,卻每一個字都在仔細的斟酌,考慮。


    希望大家能用心的看,然後投上兩張推薦票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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