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翻飛的鼓鼓作響之聲中,柏亦君趕忙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讓自己的呼吸聲響打破了這番千鈞一發的火色之境。自己和那個背對著自己的黑色錦衣女子正站在一座極高的懸崖邊上,一邊是萬丈懸崖的岩壁,一邊則是萬丈無底的深淵。可是仿佛隻有在此險峻之處,才可以盡覽天下的景致。


    隻可惜此處人間所見,盡是大地龜裂,水渠幹涸、江河湖海水位驟降之景,更不必說人畜莊稼缺水、民不聊生的情景。這個有如蒸籠一般燥熱的感覺,又是從何處而來?亦君吃力的抬起頭,無盡的天空下明明是烏色濃密的雨雲層層疊疊,卻在要降雨時被下方一隻纏了鎖鏈的大鳥給蒸蒸化去。這隻大鳥竟然還長著一張臉譜似的人臉,隻是並沒有人的表情。它的兩隻翅膀一揮,陣陣旱熱隨著它的翅膀散發,些許雨雲尚未落雨,卻已漸漸被旱熱揮散而去。所以殘酷莫過於此,那些渴極了的百姓,眼睜睜看著將要降下的雨水消失在了眼前,四周依舊是悶熱到扭曲了的景象。


    女子手上握緊了一張青銅色雕滿符文的長弓,回頭側臉對亦君微笑說道:“看母後如何教訓這隻旱獸。”那年輕的側顏上滿是慈愛,那種萬分親切的親情之感讓亦君心裏有一股暖流通過,竟想深深依偎在她的身上。可她卻發現自己難以動彈,就連稍微移一移手腳都十分艱難。即使是一開口,也隻能像被靜音似的禁了聲。亦君最後勉強將身體趴在女子的肩頭探看,誰知女子舉起弓瞄準天空中的大鳥,又和藹說道:“這可是係原神山赤水女魃的旱獸人麵鳥,母後手裏的撣日弓會給它厲害瞧瞧。若不是懷了皇兒,母後還未有機緣得到這把弓呢。”


    黑衣女子淡淡笑著,望向旱獸人麵鳥的眼底卻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威嚴來。亦君望了望天邊快要沉落的血色夕陽,心裏擔憂隻有空弦的她究竟能否射中旱獸,想著想著手便伸上了女子的胳膊要助她一臂之力。女子已經拉開了整張神弓,箭看似尚未在弦上,其實卻已經是不得不發了。女子看到亦君的手顯得有些吃驚和慌亂,胳膊隨即一抖,嗡地一聲弓響,一道如雷電霹靂般地光影從弓身飛出,以迅雷之勢打在了旱獸的身上。旱獸淒慘的怪叫一聲,被撣日弓的光箭射中後仍然在向後推移著,最後旱獸連著身上的鎖鏈被狠狠地釘在了極遠極遠的山上,於是那座山上一陣熊熊烈火燃燒起來。(.)


    這時女子轉身,體貼地幫亦君遮住了天上降下的傾盆大雨。


    “及時雨……”


    亦君恍恍惚惚從夢中醒來,這些天的夢都像是看了幾場電影一般,但醒來片段斷斷續續不成關聯,她隻能依稀記得些許場景。病榻之上能有此種夢境,她頗為自嘲的覺得有趣,心想也許是自己真的太久沒有看過電影了。手小心的避過毒瘡所在,輕輕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喊丫鬟洗漱。


    這日是商應顯慶壽之日,商璧胭早早就告知了亦君,到時璧胭會帶她往山莊主府裏走走,言下之意是暗示亦君要給她爹爹道個賀。亦君自用過瀑布淋水那個偏方後,周身氣血通暢了不少,四肢百骸相較那時神清氣爽許多。雖然毒瘡未退,但心境已經漸漸平和了。也有意向見見世人了,因這大半年來她除了貼身照顧她的兩個丫鬟和商璧胭,似是再沒見過其他活人了。


    為了能給商璧胭騰出更多的時辰,亦君想早些起身後就去瀑布。到晚上回來時再去一趟,中間這段時間便夠長夠璧胭安排了。因是天氣已經入秋,亦君怕瀑布水漸小、淋了不痛不快的,倒不如趁著現下一日多去幾次,所以這些日子來她每日少說都去瀑布兩次。白水洞之事讓她誤服下了火焰膽、以致她體質轉變,瀑布落差對她身體的擊打又是治她毒熱的良方,因此她倒也樂得去瀑布處待著。這日一早上用完膳、喝完丫鬟煎好端來的湯藥,她便隻身去了瀑布那。


    小心翼翼除□上一層層的薄輕紗衣,亦君定眼看著水中倒影的自己,不見光潔如昔的白皙肌膚,之間手腳麵部的毒瘡仍然惡毒地長在遠處。雖然較之前好了些許,再沒有流出膿毒的異味,左腳小指也沒有如灼傷般的發熱疼痛,但紅紅黑黑的瘡疤長在自己的身上,也實在讓人心情十分沮喪,何況她柏亦君還是個懂得注重儀表的女孩兒。亦君歎了口氣,踩在自己的倒影身上走入水裏。頂著瀑布濺起的水浪和水霧走到瀑布旁,亦君熟練地伸展了下四肢,深吸口氣、半跪進了瀑布下,此時才總算是心無雜念了。


    低下頭來任瀑布捶打在自己背上半個多時辰,亦君想抬起手看看手臂的瘡口,揚起被瀑水不斷流過的臉龐,看著滴水成流的瀑水在手臂上成了幾串水珠鏈,不知為何忽而一道記憶從她腦海裏閃過。(.無彈窗廣告)北宮冰矜那時是在蒼霞山的溫泉浴池之中喚出一隻水做的麒麟的,那一滴滴水凝結而成的麒麟懸停在溫泉池上,再滴水落下複化為平息的泉水。許是她一直在潛意識下覺得自己的穿越與麒麟有莫大關聯,亦君也忽而想試它一試。憑著心底的突發奇想,卻似是十分熟練地用雙手手指互為交替,在掌間結成了看似虛無的掌印。


    “亦――君――”這時商璧胭親自起早來接亦君了,她站在瀑布外的岸上朝亦君大聲喊道。瀑布前水霧較大,她今日穿的華貴雍容不便靠近,就在岸上喊她了。


    尚未聽到亦君的回應,隻見水中突然躍出一隻一兩人高的水獸來。璧胭定睛一看,分明是一隻水色透明的麒麟獸,以迅雷之速蹬著四肢往天空快跑而上,隨後又掉轉身形躍回瀑布積水之中,消失在還被瀑布擊打著的亦君身前。這一瞬間景象,不禁令璧胭目瞪口呆,她從未想過亦君還有如此本領,也未親眼見過如此奇異的活生生的麒麟。待到亦君應她喊著“來了”,濕漉漉地從瀑布中走了出來,璧胭才轉回過神,她心底不禁慣性想到:還真是個奇貨。


    反正自己身上醜態斑斑,亦君在璧胭麵前不著寸縷也絲毫不覺得害羞,拾起毛巾擦了擦身子,開始一件件的穿起衣物。璧胭走近她問道:“亦君方才那隻水麒麟,究竟是何緣故現身瀑布?”


    看她穿著珠圍翠繞富貴端莊的模樣,乍讓人覺得是風嬌水媚恍人心神,誰想她滿臉謙遜認真求知的神情,讓亦君就笑了出來。她自己知道現下她的模樣醜陋,便低下頭來邊穿著衣裳邊笑說道:“我也不知怎麽的,就想可能是這樣、那樣、再那樣,手上就去揮了動了,誰知真的飛出個水做的麒麟來。璧胭你瞧它也隻能看看,又做不得甚麽事,指不定就隻是個普通障眼法罷了。”頓了一會兒,亦君望著水裏的自己又道:“我要能喊個麒麟助陣,還怕那些蛇啊妖啊的,早就打的他們哭天喊地跪地求饒了。”


    別人這麽說璧胭倒未必相信,亦君這樣講來璧胭卻是信了的。見亦君又想起那些許月前的破事,璧胭就趕緊岔了話道:“時辰不早了,我的轎子都備好了,快走罷。”


    商應顯是大翳境內的大商戶,正如世人認為商人流俗一般,他做壽也免不了流俗地去大宴賓客,收禮也會收到許多奇珍異寶等財貨來。世人時而說商人奸猾,時而說商人吝嗇,時而說商人鋪張,其實天蟾山莊並不缺這些錢財,隻是禮尚往來,慶壽的好彩頭誰不想要,而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打心底的是不願意如此的呢?


    披著鬥篷的亦君半遮著顏麵,靜靜跟在商璧胭的身後,去見了她的弟弟商璧胤。商璧胤小璧胭四歲,十三四歲長的與商璧胭略有相似,隻是體型偏胖,一副富家紈絝子弟的模樣,氣度倒是文質彬彬,胸前掛了個跟商璧胭一樣的月色玉蟾。然後亦君才隨著他們二人一起去了桂蟾堂見過商應顯。一家三人都很感激柏亦君對璧胭的救命之恩,亦君道了幾句她能想到的賀詞,對自己空手而來頗感慚愧。誰知璧胭給她準備了一顆碧玉壽桃,桃的一側上方還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玉蟾。等下人端著托盤捧到商應顯麵前時,商應顯雖是口裏對亦君忙說見外,麵上卻是樂得合不攏嘴,長須微微飄動,看起來是十分高興滿意的。


    同時亦君也見到了那夜被公楚翎兒打傷的林行,林行傷勢已經康複,在人群中幫忙招呼著賓客,他看到商璧胭出行身後還跟著個蒙麵的人,一下就認出是亦君。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林昆慌忙出手擋住林行衝上前來的勢頭。若不是商璧胭早給亦君收拾妥當,那可真的要大打出手了。璧胭知道當時翎兒和亦君混進山莊的帖子也是經了林行手下過手的,林行絕不願被扣個護衛山莊不力的帽子,何況現下亦君在山莊的身份大不相同。又何況當初是林行打傷亦君,翎兒一氣之下才打的林行臥床半年。璧胭稍加暗示,大庭廣眾眾目睽睽,林行有氣暫時也得咽了下去。


    璧胭是擺明了要護著亦君的,亦君心底確係著十分感激,她繼續隨著璧胭在山莊各處走動。璧胭也跟她說說那些客商是哪裏哪裏人士,也說說這座小築是如何如何建成,不讓她覺得跟在自己身旁寥寥無趣。等過了西側花園的一個月門時,璧胭臨時讓亦君在此處等一下,帶了幾個其他下人和丫鬟暫時離去了,亦君便再附近走動著。突然看到偏僻角落裏似是躲著幾個賓客,走近一看幾人正藏在假山下在竊竊私語交流著。她閉了眼睛走過去不聽便罷,一聽那幾個說的話就給她迎頭一棒。


    “此言差矣,鹹陽宮裏有傳聞,前太子妃德照公主已經被聖上接回宮了,太後有意讓她嫁給聖上。”


    “這可真是件大事了,讓德照公主母儀天下,聖上遲早會修了漠國與我朝相同的馳道,到時……漠國往我朝的商路可就要變化許多了。”


    “那也說不定,太後親子六王殿下與太尉府有婚約,娶了那公楚大小姐,得了虎符帶兵掛帥直搗漠國也未嚐不可啊。”


    “亂黨在百越起兵割據,聖上豈會舍內憂引外患哪。”


    “是是,慕太後還在亂黨手中,手足相殘還拖上了親母太後,唉……”


    “眾兄,這些話可莫要給外人聽見,否則我幾個人頭不保了……”


    眾人趕忙又壓低了本已經很低的聲音,道:“是是是,我等還是聊些商賈之事罷。”


    亦君聽罷愣了一會兒,才悄悄黯然離去。


    等到午膳時分,筵席辦在了桂蟾堂外的場地之上,雖然未有百桌但上上下下加起也有六十餘桌人數了。張燈結彩齊齊道賀的場麵讓商應顯臉上十分有光,賀禮從筵席前賓客眼下一一抬過,各式各樣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這時又有幾個自南郡遠道而來的客人親自向商應顯呈上一件大禮,商應顯將紅綢掀起,竟然是一方麒麟印。亦君站在堂外仰頭探看,也與眾賓一同震撼當場。


    南郡的賓客說道這方麒麟印名曰“潛鎖墨麒麟印”,乃是出自南郡境內的寶貝。亦君見這方約兩指長短見方的麒麟印顯得相較普通印鑒大了許多了,說是玉璽大小也不為過,隻是亦君覺得玉璽長這副墨黑的模樣,還倒有些奇怪了。一隻墨色溫潤的麒麟仿佛就是剛剛才停到了印身之上,雕工精致的栩栩如生。隻不過麒麟的身上還纏繞著鎖鏈,似是被封印其中一般。亦君再仔細一瞧,麒麟印的一角還有一個怪異缺口,上麵刻著大翳的篆體文字。


    站的稍遠的亦君眯著眼睛還未仔細看清,商應顯便蓋起麒麟印的紅綢,抬頭謝過了南郡這幾位賓客。


    這時門外仆從傳喊道:“廷尉府桓子瑾桓公子來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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