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又被一片散雲遮過,隻剩了些微弱的光芒照入夜色。四下裏,雖說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也漆黑難辨。尤其是未有落葉的大樹蔭下,更是陰暗不已。有些刺骨的冷風吹起亦君飄散的烏黑長發,亦君開始仔細的聆聽起靜夜的各種細微響聲。野鳥叫聲、蟲鳴嘶響,以及草叢、樹葉被風吹響的聲音。


    環顧四周,分明是已到了野外樹林,距客棧也已遠了。出來大翳時,亦君分不清南北西東怕極了迷路。自從下了蒼霞山孤身漂泊在外,為了自己人身安全,她便努力記下路來,久而久之倒也不怕迷路了。她見著身著蒼霞山道袍之人奔往此處之後,就沒了身影。她發覺路行不對之時,心下已然猜疑並非靈雙了。可她心中氣盛,因為生平第一次被暗器盯上,三枚鐵橄欖,若是不及時避開,她還差點被打的腸穿肚爛。亦君心想一定要試試火焰膽在自己身上的勁力究竟大的如何,打的那偷襲賊人吐血不可。但她追到此處,那人又沒了影蹤。


    亦君微微低首思忖起來,莫不是調虎離山?客棧有蒼霞山幾個武藝不差的臭道士,還有天蟾山莊的林行及隨行二三十個人,調她出來做甚麽?亦君心道現下夜色深沉,無論如何還是回去才好。於是腳步生風,便要快速離開這片稀稀落落的野外樹林。


    走入齊了半身高的草叢之時,突地一道月牙光影在她麵前閃過,生冷刺骨的風朝她麵具上一襲,亦君猛地雙膝微曲向後一躍,身子柔軟的借了風向後退了幾丈。


    夜空烏雲飄過月亮,一下子月色如水一般灑向大地,眼前立即明亮起來。原來是一個拿著月牙鏟的光頭和尚。那人背著光線,亦君也看不清他的麵目。那和尚雙腿一躍,舉起月牙鏟又朝亦君襲來。亦君看明他的招式簡易,就是用月牙鏟的一頭斧鏟朝自己猛戳而來,亦君覺周圍盡是半人高的雜草,也不躲退,反而凝足了氣勁直接朝那和尚打去。隻見那和尚雙眼淩厲,在夜色中生著光亮,到亦君身前時本是要與亦君冷鋒相接。誰知亦君輕身一個翻躍,從半空垂直打下一拳。


    那和尚看她拳下手套沒有甚麽名堂,可是周遭氣流熾熱陣陣撲麵而來,這才看清原來亦君雙手的黑色手套早已被亦君的勁氣蒸的發軟,啪啪幾下裂成了碎布而去。和尚立即變了招式,舞著月牙鏟旋走起來。立時地上不見和尚身影,隻剩月牙尖和鏟斧無數殘影,月牙鏟半徑之內,半身高的雜草全數被割成碎末,混雜著夜露,一陣陣生澀的草味撲鼻而來,很是嗆人。


    亦君既無落腳之地,便一咬牙定睛看住月牙鏟的鏟斧移動,將生生的將拳頭打在斧麵,她用力極大,砰地一聲鏟斧被亦君的拳頭打的斜插在雜草碎末之中,又扣入了泥土幾寸。那和尚沒料到亦君瘦弱修長的身子骨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勁力,兩次想連人帶鏟收回都被亦君捉住鏟柄拉鋸。亦君緩過倒轉的身形,再不給和尚機會收勢,一拳狠狠打在月牙鏟的鏟柄之上,立時銅製的鏟柄哧地灼熱起來,仿佛被放到了蒸爐裏一般,幾處金屬材質的交接之處咯咯作響,冒出幾縷白煙來。[.超多好看小說]


    那和尚哪裏捉的住這樣灼熱的月牙鏟,早就鬆手放開,雙手合十也不出招了。他看到自己的兵器就被這麽作了廢,也並不心疼。看亦君雙手白皙細嫩,分明是不像練過功夫的手,心下大感意外。


    亦君直起身,一腳踹開那柄月牙鏟。冷冷抬起頭來望著那個和尚,月色灑下,她臉上的銀麵更生冰冷會詭異。她這才看清了那大和尚的模樣,一身利落的短衫僧服,雙手肌肉強壯的要爆出經脈似的,腦袋上九點香疤、虯髯胡須,正是那日在山下問路的大和尚。亦君雙目一凜,雙拳旋緊,再要打他個下馬威。


    不想大和尚麵無表情,低沉著聲音說道:“小檀越別來無恙。”伴著深夜冷風在耳邊旋轉,讓亦君聽到十分刺耳,開口叱問道:“你到底有何見教?”


    “貧僧廣絕,外號野狂屠。貧僧看柏公子小小年紀天賦異稟,必有奇遇,隻是欠缺疏導,否則不出十年,必成大器。”


    這些話冠冕堂皇,亦君從來都不愛聽,若是她有意拜師,早在蒼霞山就是近水樓台最好去處。可亦君根本就無意此舉,見野狂屠目光又上下打量自己,很是不悅,尤其是盯著自己瘡疤褪去的光潔雙手。那野狂屠雙眼犀利、深不見底,還知道自己名諱。亦君猜他是早有預謀有意糾纏,指不定知道自己吃了那顆火焰膽。想及不知客棧有否變故,亦君立即轉身要甩開他跑回客棧。


    誰知野狂屠依然舉著合十雙手,追在她身側反而繼續問道:“柏公子身上的是甚麽勁力?”


    亦君原來毒瘡滿身熱毒攻心,用落差的瀑布水使其身上四肢百骸梳理順暢,這才有了跟李在的火焰不同的勁力。亦君沒辦法讓自己再像在白水洞時那樣,讓手上燃燒起火焰來出招,反倒是打出了仿佛水火交融時產生的熱汽一般。


    野狂屠如此問起,亦君不想給她套出白水洞之事,便糊弄捏了個名字,說道:“火麟勁。”與水麟不同,還帶個“勁”字,乍聽還是煞有介事。


    “柏公子見笑了,貧僧在江湖上打滾數十年,還從未聽過此種功法。”


    與亦君幾步就要下落借力再行相比,野狂屠根本腳力驚人,亦君落腳三次,他的僧靴也才點在草上一次。亦君心道不妙,這人拿了月牙鏟是要試探她功夫,幾下就試出了自己那淺薄幾招,而這個野狂屠的斤兩亦君根本就不知。他腿上功夫如此厲害,進攻的腿法必然也能跟自己較上勁來。若是他也是修煉之人,放出飛劍,此人又不是李在,火焰膽化他修為不去,自己根本就打他不過。


    亦君腳步一停,野狂屠也停下腳步,雙手依舊合十,微微低頭望著地麵。


    “我無意與你解釋許多,出家人,你哪裏來就哪裏去罷。”


    “貧僧開門見山與公子說了罷。貧僧看公子天資極佳,想將衣缽傳於公子。”


    亦君聽的忍不住悶笑起來,顫抖著肩膀笑說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收徒弟的,在下佩服的五體投地。(.好看的小說)你拿了蒼霞山道士的衣袍引我出來,又用暗器打我,到了這野外,還出我不意偷襲!原來是要收徒弟啊!大師真是高人,我凡夫俗子一個,實在不及你高深莫測,自知難以高攀你那衣缽。告辭了!”


    “慢!”野狂屠攤開壯實的雙臂擋在亦君跟前,“我一再試探於你,隻是試你資質何如。既然你記在心上,不肯答應我也罷,回去反正也是難逃死路。你是要讓貧僧就地結果你,還是回去受死?”


    亦君又是一陣冷笑說道:“難道我隻有做了和尚,才能逃過此劫?”心中大罵野狂屠竟敢口出狂言要奪自己性命,我若是能做和尚,你真是瞎了眼了。


    野狂屠雙眉一豎,雙目直視亦君道:“貧僧受托來取你性命,見你過人資質才肯手下留情。不然,你以為‘野狂屠’三字外號何處而來?”


    天蟾山下亦君見野狂屠朝農人問路也算有禮,沒有絲毫唐突不妥之處,誰想他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狂徒。野狂屠廣絕早年未出家時原是無惡不作的江東強盜,為避人追殺逃入佛門,他凶惡外露,反倒因此機遇學會收斂外表。不想他本性難改,有了修為之後竟然屠了師門入進邪派,頂了和尚外表窮凶極惡,手下慘死之人不計其數。


    近年來他見不少邪派之人都有弟子以傳衣缽,心中十分豔羨,見了許多後起之秀都不甚滿意。那日巧遇亦君,他初看就悅眼歡喜,便一心想要收她過來。又巧的是他後來知曉此來天蟾要取的人命便是亦君,遂說服要先將她納為門下。


    “我看你脖子上的佛珠比誰都大,手合十的比誰都緊,怎地是如此不知慈悲為懷?既然要我死,那你也讓我也死的瞑目些,究竟是誰托你殺我的?”亦君譏諷間猛地想起難不成是白水洞餘孽?感慨果真是要鏟草除根方為上策。隻是她當時在怒極之中殺了李在後暈死,也不知武乩童和袁飛弟子陳侃逃脫,商璧胭又聽了桓子瑾話,以為武乩童已死,亦君隻得以為是他們親友之類尋仇來了。


    野狂屠笑道:“公子若是喜歡貧僧的佛珠,貧僧相贈也未嚐不可。”


    亦君聽的心中犯惡,不耐煩的瞪他一眼,那野狂屠又道:“柏公子說的在理,但貧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好輕易透露殺你之人。”野狂屠說著突地取出一件淺色衣裳來,那紋樣色澤雖是在夜裏不好辨析,但亦君也看的出來就是方才野狂屠假扮時穿的那件蒼霞山道袍。現下在月光之下她又仔細一看,那件道袍除了一角淺白幹淨,其餘盡是暗褐色,居然是血色浸染後幹了的痕跡。


    亦君大驚道:“你……你竟然殺害蒼霞弟子?就不怕與蒼霞山結仇?”那些蒼霞弟子雖然不待見亦君,但也罪不至死,此行與天蟾山莊是為救濟常興鎮而去。即便是居功自傲,也是在行善,就這麽白白送了性命,亦君反倒替他們不值起來。


    “柏公子不也與他們有仇,貧僧動手隻不過才除去兩三小弟子嘍囉罷了。今夜客棧中其他人自有其命數,貧僧素來與正道名門樹敵,蒼霞山徐吾家又能如何?”


    聽野狂屠一句“客棧中其他人自有其命數”,分明就是暗示要血洗客棧了。亦君掛念商璧胭尚在客棧,急的心都要快跳出來,嘴裏吼道:“你來找我一人便是,何苦要傷及他人!”


    “柏公子是要擔心方才與你親熱的蒼霞女弟子?還是那位商大小姐?香氣襲人,味道必是甜膩鮮美。”說著,摸了頸上佛珠張開大嘴大笑起來。亦君這才發現他嚴厲僵硬的麵色早已全然不見,邪惡本麵醜態盡露,說起靈雙與璧胭時的麵目更是淫邪放肆,雙手早已不再合十。


    亦君銀麵下雙頰一片怒紅,上前跨了一步指著他狠道:“究竟要殺我的人是誰?”


    “欲殺你者眾。也罷,貧僧與你個麵子,讓你全屍瞑目。客棧中倒是有一個,還是你天蟾山莊之人,”野狂屠望看空中一會兒,瞪大了牛眼笑道,“恕貧僧直言,時辰剛好,皆是在劫難逃。”


    亦君心道是遭了大殃,全身緊張的有些顫抖起來,她也不想在細問下去,隻想趕快回去將商璧胭救出來。腳步隨即騰空一躍,隻是那野狂屠竟然身形一動又立時擋在亦君跟前,封住她去路,讓她脫逃不得。


    亦君一腳下落,輕點泥地再一個躍起側了方向放任斜跑開來,伺機甩開野狂屠轉正方向。可野狂屠廣絕也不再側身攔她,就是封住她轉向去路,跟個影子一般一路與亦君並行奔躍。亦君找不著時機轉向,眼見樹林愈深,距離山路上的客棧愈遠,耳邊連深山山泉溪流的聲音都聽到了。她想起璧胭呼自己名字的模樣,焦急到雙眼赤紅,手腳都有些顫抖起來,舉拳聚力就往野狂屠麵門猛打而去。


    野狂屠也再不試探她功力,雙臂兩旁一伸,雙手成爪大開起落,一陣陣氣流漩渦隨著他雙臂雙爪湧動而出,有如一道深灰色屏障遮在野狂屠跟前。亦君的熾熱單拳哪裏還再夠的著野狂屠麵門,她也隻會使了拳硬拚,不懂得武功路數。隻是五官相較從前靈敏了些,一般如靈雙的招數她倒能在出招那刻即時反應。野狂屠功力高深殺人無數,現下殺意一起,半點機會都不給她。隔空從氣流中與亦君雙拳相碰,亦君隻聽得右拳手指骨骼被擊地喀喀作響,又從丹田裏運了一股勁力回擋下去。


    心知自己與野狂屠硬碰硬絕對要落下風,現下必須要速戰速決才好回客棧去救璧胭。她一手與深灰氣流中的野狂屠單手碰拳,一手又凝了力氣朝野狂屠小臂橫打而去,若是得逞那小臂即時強壯如亦君小腿,也隻能應聲折斷。誰知她左拳離野狂屠小臂不過一指之遠就立即被他起勁彈開,虎口發麻、握著的四指陣陣生疼。


    亦君便要收去雙拳退後奔逃,誰想野狂屠一步快躍上前,從那氣流中打出用力一拳,那拳根本未觸及亦君,可是拳影未收,殘影留存許多,仿佛連打了十數拳在亦君腹上。亦君一下子承受不住,隻覺得這股勁力十分強大,推著她摔出十幾丈外的溪流之中。


    這處溪水中碎尖的山石極多,尖厲之處磕的亦君濕透的後背疼痛不已,但比及腹部撕心裂肺的痛楚,還能承受的了。亦君捂著腹部狼狽從溪水中爬起,全身依然被溪水打濕。她尚未站直身體,喉嚨一陣腥味,翻湧上幾口惡血,亦君口一張便湧將出來,把嘴角下頜都染了血色。此時她站立不穩,連腰都不敢直起。因是溪水淺灘又正值秋末,溪流中溪水並不見多,但衝在亦君靴上仍有一種快要摔倒的感覺,亦君搖晃著身子勉強才站穩。額前濕漉漉的劉海散遮了辦張銀麵,外袍還在滴著水。


    野狂屠雙手推著氣流漩渦已到岸邊,隻見他雙手猛而繼續旋轉,漩渦消散,從中出現的竟然是亦君之前打廢了那把月牙鏟。雖然月牙鏟的兵器樣式完全相同,但明顯野狂屠此時手上的這把更甚一籌,月色映在鏟柄兩頭的月牙和鏟斧之上,燦燦生輝,兵器嗜血的涼意在夜色之中令人毛骨悚然。野狂屠揮動月牙鏟絞動四周,冷光翻飛刺眼,噗地□在岸邊的碎石之中。亦君撐起身體趕忙使力從溪中躍起數丈,聽的幾聲巨響,溪流水徑被他氣勁炸的亂石碎末混濁著溪水紛飛,就連溪中幾塊大山石也被裂成了數塊彈起跌落。


    亦君全身上下凝起勁力,化了那些朝她亂彈的碎石才免得又再傷及身體。可是腳下炸響太大,一塊大的山石砸的正中亦君左肩,亦君氣一鬆又從空中摔了下來。不一會兒,粉末稍散,亦君才驚見這寬有十餘丈的小溪流竟然活生生被斷流了幾個眨眼的瞬間。溪流河道竟然被橫截出了一道,底也深了幾尺,隨後溪流才複又通暢。


    眼見野狂屠月牙鏟要朝自己飛叉而來,亦君趕忙在溪流中連滾幾道才逃過。她半身浸在水裏,看到野狂屠仍在岸上又收了月牙鏟回去,似要翻轉朝水中自己方向拍下,亦君知他又要使出勁力,這一拍必是炸在自己身上。手掌在水中忽地一抹,立即結了個掌印朝水中一印。


    山中流出的溪流水立即離開溪麵成形,一隻一人高的水麒麟無聲地怒號著就從亦君跟前奔襲出來,直衝野狂屠而去!野狂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翻舉起月牙鏟就朝水麒麟劈去。誰知水麒麟立即化作密密麻麻的熾烈疾速的水汽朝他襲去,此刻他全身上下半點防禦都無,又不及再施法挽救。水麒麟身上水量極多,連著從他山上擊掃了數波,他才鬆了月牙鏟、僵硬著雙爪昏死過去倒在地上。全身上下被燙傷一般冒著鮮紅血泡,熾熱的水霧煙氣也不斷從他身上冒了出來。


    亦君看他倒下不動了,才喘了口氣將雙拳手勢收回。她即時對水麒麟收去掌印,又使了最後吃奶的力氣將火焰膽的勁力全數打在水麒麟退去後仍留存的一團麒麟狀溪水之中,這才算險勝了。


    覺得適才那一擊已經將她身上所有勁力抽幹,雙腳一軟就要癱倒在溪水之中。


    “亦君……”朦朧眼前出現商璧胭喊她名字時的笑顏,亦君頭腦霎時清醒過來,那商璧胭還在客棧之中。亦君連滾帶爬地從溪中上岸,緩了口氣再度提起勁力奔向客棧。


    眼角裏已經滲了淚出來,帶血的牙齒顫著不斷碎念道:“千萬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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