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君熱情招呼著唐碩與自己同桌,唐碩見到亦君不由地驚愣了一下,麵上一陣尷尬。(.)他昨夜才與亦君客套說“改日”,這下時期不巧,他也不好再借口推辭。當即收了臉色,淡笑坐在了亦君桌邊。


    亦君吩咐小二再端上一副碗筷杯盤,客氣地給唐碩斟滿了酒,笑道:“唐兄弟,真是巧了!幾個時辰前,咱們還在說改日‘把酒吃肉’,這不就又給碰上了。茫茫人海,若非有緣,恐怕是再也見不上了罷!巧極、巧極啊!唐兄弟,我敬你一杯!”


    唐碩匆忙笑著接過飲盡。他邊是聽亦君似醉非醉地嘮嗑著不著邊際的話,邊是緩緩地打量著這座小棧。小棧正如南海、百越一帶的民居風格,竹木所建並不算大。一層是架空出來的,養了些家禽。他們現下所在的二層大堂裏擺了五六張桌子,並沒有中原一般客棧常有的上層客房,亦君、冰矜一行人便住在了大堂挑廊後出去的一座同樣建築的二層竹樓裏。


    待亦君把那些多餘的客套話說完,唐碩才道:“在下還不知兄台姓甚名誰,師出何門何派?”


    “姓柏,名亦君,投師在玄令山門下,”亦君向唐碩敬了一杯又道,“與幾位師兄弟道友一同到南海郡,是為尋一位故地的鄉友而來。”


    唐碩恍然大悟般應了一聲,“原來是玄令山的道友,久聞玄令山選門人極為嚴厲,各個根基良好,這回見到柏兄弟,相貌堂堂、氣質不凡,果真名不虛傳。昨夜劍鬥時,與你同行的那一位姑娘所使劍法精妙卓絕,想必是玄令山劍法了,實在讓在下大開眼界。”


    這時冰矜正從客房出來,剛跨入大堂的門便被亦君給瞧了個正著。冰矜也恰好與亦君四目相對,但又迅速收了眼神回去,隻在櫃台之處向掌櫃輕聲吩咐些話語。唐碩背對著那扇門,看到亦君麵上一副嬉笑的模樣,忙道:“柏兄弟可是有甚麽喜事?”


    “非也,之前你說的姑娘是這位冰矜姑娘,是此次仗義助我前來尋人的,我對她……”亦君中指與食指架起酒杯輕道,“可是感激不盡啊。(.好看的小說)”一飲而盡,攤杯。亦君之前聽的唐碩說起冰矜所使的劍法,不禁有些好笑。冰矜昨夜所使的劍法才幾招,就讓他大開眼界,怕是他故意奉承幾句,目的是要將話題引入到冰矜身上罷。這個唐碩,必是對冰矜有意了。


    唐碩看亦君表情誠懇,說話也不像昨夜那般,既自曝了家門也簡單說了前來南海郡的緣由,心中才有些平穩。他也知道玄令山家主尊盧阿房早年放棄山中修行去給先皇當了皇後,玄令山本身鮮少與其他門派往來,更是因為此事淡出天下各派的視野,亦不好讓正邪兩派輕易招惹。說到玄令山的劍法,他便想起昨夜讓他印象極深的那位冷麵姑娘。青色的劍光色質極佳,用劍之人也必然是一位高手。他那時故意稍擋示意了一下青劍劍光,若不是青劍主人給了他幾分餘地,恐怕他唐碩的白光是要在青光之後,眼睜睜看著那魔頭白白被青劍斬去了。


    誰知現身一見,那青劍的主人竟然是一位絕麗冰清的女子,他對她也頗有了好感。這會兒亦君再度提起此女,唐碩心中忍不住砰動起來,愈發想知道這位冰矜姑娘的故事。可是亦君卻並未遂了他的意,反倒問他:“但不知唐兄弟你來南海所謂何事?我倆道友既有緣在此相逢,大可助你一臂之力。”


    唐碩一聽,麵上露出又驚又喜之色,拱手道:“柏兄弟,實不相瞞,我此次下山,是奉家師之命前來。家師知我大翳軍前方陣營遇見高人布陣,被困多日久攻不下,百越之戰影響甚廣,苦的還是百姓黔首。家師便讓我下山來助六王殿下破陣,以期讓六王殿下早日平定百越、班師回朝。”


    亦君聽他說話聲音不大,但陳詞激烈、慷慨激昂,不由地愣了愣,內心佩服之意又起,道:“唐兄弟一身武藝又是有識之士,不但心懷俠義心腸追擊湍北魔頭,更心係天下百姓,在下自愧不如,佩服、佩服。來,唐兄弟,柏某再敬一杯。”亦君提起唐碩的酒壺,便給他又斟了個滿杯。亦君則丟開杯子,撚起酒壺與唐碩一個碰杯,把酒壺喝了個底朝天,幹幹淨淨。


    兩個人幾句話不到,一來二去、一去二來,桌上的凍肉、蛇肉未嚐幾塊,一人一壺的酒已經見底了。亦君看唐碩從頭至尾絲毫不辭酒、落落大方,幹脆就喊了小二搬兩個大壇上來。


    “反臣賊子謀反割據,不但害的社稷動蕩,更害的連年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唐兄弟一言,讓柏某心中警醒,此番前去大營相助六王殿下,柏某亦願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看到唐碩剛要開口,亦君帶著酒氣拍了拍桌子:“唐兄弟,今日莫說,酒錢我全包了。明日一早,我便與唐兄弟你一同前往大翳軍營!”


    北宮冰矜歎了口氣,輕輕解開身上的腰帶、係繩,將一件件繁複的衣物除下,從落地的衣物中抬起的雪腿跨入了浴桶的熱水之中。灑了花瓣的熱氣騰騰的水麵卻沉靜了好一會兒,不見冰矜半點動作。全身已然放鬆的冰矜,思緒已飄到了小棧的大堂那兒。


    這一日裏冰矜與亦君已少了說話,方才在大堂裏她看見亦君與昨夜見到的那個唐碩詳談甚歡,她竟對唐碩心生厭惡。本來冰矜待陌生人就極為淡漠,昨夜那唐碩又因她美貌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冰矜更是不悅。因是幾人出門在外,她也不好過多表露嫌惡之色,隻是視線更加冰冷。可今日看到亦君對唐碩說話神情,居然比待自己都好,冰矜臉上則愈發冷漠起來。隻可惜她偏偏越不去想亦君,亦君的模樣便偏偏要出現在腦海之中,讓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即便她麵上仍是風平浪靜。想及舊時,亦君根本沒做過甚麽對不住她的事,反而她北宮冰矜一次又一次去傷亦君的心。冰矜也問自己,不過於亦君相處不過數十天,亦君究竟是施了甚麽法兒讓自己對她這樣牽腸掛肚、難以忘懷?見著了男子與亦君說話,還要嫉恨起人家男子不成?


    冰矜痛苦地將快涼了的熱水撲在麵上,卻又陷入了望江閣客棧的回憶之中。幾天前亦君那些說過的諷刺言語到了這會兒,完全沒了刺傷冰矜的能力。


    與亦君近在咫尺,心再難以靠近了罷。自從蒼霞一別、常興鎮再見,北宮冰矜再沒露出過兩人初時的自然可愛神情來。想想以後自己,還會對誰用著自己的本來麵目。冰矜傷感地一笑,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水。疲倦的神態躍然於她漂亮的顏麵上,她試著天真地對水中的自己笑著。若能像冰吟那樣做一個郎中,簡單平凡,山中采藥,行醫濟世。若能這樣與亦君過一生一世,該有多好?


    她大著膽想著想著,但也淺藏輒止不敢再細想下去。那種隻存在於自己腦海中的美好,該是對現下有多反諷。柏亦君不是別人,是秦澍。而六王殿下秦澍,生來就是要當皇帝的。皇帝怎會為了她一個拋棄江山、美人,與她去做一對遊戲人間的凡人愛侶?


    柏亦君不是草民不是跟班,她北宮冰矜也不是郎中。雖然看似尊貴,也隻不過是漠國送來和親的質子,以她自己的身體來保得漠國與大翳的邊境平安。她也是秦澍的大皇嫂,或許在秦澍登基前,還會再一次成為秦澍的皇嫂。這樣的身子,有多不堪?


    冰矜笑的嫵媚,水麵花瓣下映著的那幅絕色姿容乍看起來是無比的高高在上,眼角眉梢附著的冰冷,讓她在嫵媚中又帶了威嚴。看不見的,是她眼底的落寞。


    到了深夜子時,冰矜聽劍仆說亦君還在與唐碩把酒吃肉、喜不自勝,甚至把整個小棧都給包了下來。冰矜不知亦君葫蘆裏究竟賣了甚麽藥,既不今日入營,又在此處與這突然又冒出來的唐碩大醉,讓她也不知是該如何下決議。最後冰矜壓下心頭的千頭萬緒,一甩手便吩咐了劍仆:“隨她去罷。”


    唐碩的出身門派九懷山,冰矜是知道其來曆的。九懷山的名號雖然不如玄令山和蒼霞山的響亮,但也以俠義著稱。與玄令和蒼霞略有相似的是,都不似其他正派修真名門以修煉為主,時常插足塵世之事,倒有些像凡人江湖上的武林名門了。隻不過玄令山是在尊盧太後麾下插足了朝廷之事,是乃修真大忌。而蒼霞山因為宋覓與尊盧太後交好,徐吾寂岩與冰矜的父王漠國之王北宮烈交好,多多少少也難免與朝廷有了關聯。


    冰矜聽劍仆說唐碩是為助大軍破陣而來,憑她直覺聽起來還挺蹊蹺,但也倒還在情理之中。畢竟因二十多年前尊盧阿房當上皇後,給修真門派開了個插入朝廷之事的先河。以致現下叛黨起了紛爭,也有人前來布陣相助抵禦大翳軍隊。大翳軍兵強馬壯,橫掃占了地利的百越之地並不難,可既然有能人在秦漸的背後,事態必然有了變化。也許這唐碩出現,也能助亦君不少。


    亦君那副笑臉又出現在腦海,冰矜心中黯然,歎著氣自語道:“可別要醉的傷身了。”


    心裏煩亂,冰矜也沒了睡意,斜倚在竹製的簡陋案桌上。不一會兒又覺得混亂的思緒讓她昏昏沉沉,隻淺淺眯睡了一下。當她再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稍微平靜的心一下子全亂了套。


    柏亦君坐跪在她身旁,借著案桌上微弱的油燈目不轉睛地看著冰矜,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一點一點輕輕地劃著她臉頰的弧度,不敢多碰,更不敢將整隻手都觸摸上去。冰矜隱隱看到亦君的眼裏有眼淚的反光,她舍不得打斷亦君的動作,卻不得不在眨眼之後裝作驚醒怒對亦君的模樣。


    “六弟深夜到訪,所謂何事?”不著痕跡地掩飾著自己,冰矜不緊不慢的說道。她說的時候麵冷如霜,每一字每一詞都讓亦君深切感到冰矜對她的反感。


    亦君知道冰矜的這種反感,已是明裏暗裏的警告過自己多次了。她不會失了自己的尊嚴,臉上沒了半點深情逗留,嚴肅地望了望燈裏的火苗,語道:“本王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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