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小小的馬車內,離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沒有了掀起車簾東張西望的興奮勁,明亮的雙眸望著闔目躺在榻上的楚夜,心裏不知怎的升起一點害怕……為什麽夜哥哥一開始還會偶爾回答自己的問題,可這會兒已經好一會兒不理自己了。他的臉色看起來白白的,就像以前自己生病的時候那樣……


    “小軒,待會兒如果哥哥睡著了,千萬別吵我哦,哥哥好累。”離軒記得一上馬車夜哥哥就摸著他的頭笑著囑咐他。


    想了想,他爬上榻抱著膝坐在楚夜跟前,難得的安靜下來。


    “夜哥哥一定是病了吧,那小軒守著你,你還要帶小軒去玩呢,可不準一直睡一直睡,不然我要生氣的。”他一邊低聲的自語著,一邊湊過去,伸出小手替楚夜擦汗。


    “馭―”馬車悠悠顛簸了一個時辰,車夫終於勒住了韁繩,掀起簾道,“兩位少爺,風斂樓到啦。”


    “大叔先幫我看著我哥哥哦,我去叫人來。”離軒心裏一喜,跳下榻鑽出馬車朝著風斂樓跑去。不一會兒便拉來一小廝模樣的少年,“夜哥哥就在裏麵,他病啦。”


    那小廝狐疑的往車裏張望一眼,頓時臉色大變,“少主子,真是少主子!”


    一旁離軒撅著嘴不滿道,“我都說了我哥哥是琉楚夜嘛,你自己不信的。”


    小廝訕訕的彎了彎腰,道,“小公子,是小的怠慢了,小的這就去找主子過來。”


    離軒隻得悶悶的坐在車前,托了腮望著風斂樓的方向。又過了片刻,一白衣公子疾步走來,不由分說進了車裏抱起榻上的夜哥哥,頭也不回的走了。先前那小廝上來打賞了車夫,又對離軒道,“小公子,小的帶你四處逛逛吧,街上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呢。”


    “可是我夜哥哥……”離軒雖然很想出去玩,可不知道是誰帶走了楚夜,心裏總是有些掛懷。


    “沒事,我家主子會好好照顧他的。”小廝忙賠笑道。


    離軒心裏掙紮了一番,終究抵不過可以四處去玩耍的誘惑,很快便跟著小廝去了。


    抱著楚夜回到內室,南楚微微一摸他的脈門便知他身上的內外傷都沒多大的好轉,又患了點傷寒,心裏隱隱有些氣,氣他不懂得好好愛惜自己。


    揭開他的衣衫,一眼望見那裹得嚴嚴實實的布條,心裏一驚,探手去摸,不禁變了臉色,為了不讓傷口流血浸染衣衫,楚夜裹上的竟是絲毫透不了氣的油布……心裏五味翻雜,不禁想起幼時的楚夜……


    “小夜的手好疼,哥給揉揉。”三歲大的孩子舉著白嫩嫩的手掌,肉呼呼的小指上幾道裂傷,雖看著嚇人卻並不嚴重,自己為他擦洗了傷口,細細抹上了傷藥他依舊覺著疼,無奈之下隻得一遍又一遍輕輕的為他嗬氣。


    “嗚嗚……好疼……夜兒不要再練武了。”楚夜眨著一雙寶石般漂亮的眼眸,委委屈屈的望著替自己吹著傷口的哥哥道。


    年少的南楚心裏一痛,眼裏泛起酸澀,看著如此嬌氣的弟弟,所有的擔心與苦楚隻能咽進自己肚裏,抱起弟弟坐在自己膝上,南楚默默無語。幼時的楚夜是個極其嬌弱的孩子,身子骨極差,磕不得碰不得,流亡的四年裏,因為生活的艱難根本無暇照看他,隻得帶著他四處打些零散的小工維持兄弟二人的生計,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甚至連最基本的吃穿都解決不了,楚夜連年生病,每每自己隻能抱著他強挨著,聽著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己的心也似被生生撕碎了一般……好不容易遇上好館主收留,答應肯教小夜武功強身。


    “你這弟弟生來的富貴命啊,必須得磨礪一番方能成長啊。“


    老館主的歎息聲至今還能回響在耳邊,於是自己終是答應讓三歲的楚夜跟著習武,無非是些最基礎的武功,老館主的嚴厲卻讓楚夜每日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傷回來向自己哭訴……


    那段日子,自己是真心把他當做弟弟嗬護疼愛的吧,直至被立誌要複國的世叔伯尋回,十六歲的他憑借驚人的經商天賦被重用,漸漸安逸下來的日子裏,他對小夜的感情便一日日的複雜起來,最終,狠心的將五歲的小夜扔進‘息影’接受訓練,從此記憶裏那個愛對著自己撒嬌的弟弟便再也回不來了,而自己,也終究,一日日成為他眼裏冷漠無情的哥哥……


    他無法忘卻曾經美滿的家庭,正直威嚴的父親,美麗溫婉的母親,以及,從小最疼他的大哥……那些早已模糊的記憶停留在那個血色的刑台,他抱著弟弟躲在人群中瑟瑟發顫,隱忍的淚水掩不去刑台上親人的血……一滴一滴,留在他的心上,成為他與楚夜兄弟之間再無法抹去的鴻溝……那個刑台上衣飾華貴的劊子手,是手裏緊緊抱著的弟弟的生身父親,如何麵對,仇人之子,卻又是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弟弟……


    許多年以前,是大哥教會了自己寬容,大哥割裂的手指伸進餓的哭到痙攣的小夜嘴裏,吮吸著大哥指尖的鮮血,小夜在他懷裏安然入睡,恬靜的小臉依稀可見細小蒼白的血管,那時候的自己,心裏升起的是極其奇異難言的感情,是啊,無論如何,小夜都是自己和大哥血脈相連的弟弟啊……然而這份年少的認知,終於在親眼看著大哥死去的那日,轟然碎裂……


    從來不覺得自己對楚夜做的有多殘忍,下意識的要讓他償還他父親欠下的罪孽……然而親眼看著他滿身傷痕的躺在自己眼前,心裏的痛竟是無論如何也平息不下……


    肩頭的傷還在流血,那是為自己擋了一箭留下的,記得從小楚夜的傷總是很難愈合結痂,往往一道小小的傷口都得養上半月,如今這一身的傷,他自己又是這般折騰,也不知何時才能好的了……


    心口又是一陣痙攣般的痛楚,南楚右手緊按,臉色蒼白,伸手顫抖的撫上楚夜額角發線,也許那些恩恩怨怨本不該牽連到你,可如今,你我兄弟之間還能回得去嗎……記憶裏唯一的一段溫情,當時隻有兩三歲的你,又怎麽能夠記得……


    回不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南楚左手緊握成拳,慢慢平息自己劇烈的喘息,一一替楚夜清洗上藥,再用柔軟的布條細細裹好,站起身想要洗手的刹那,有些暈眩,扶了一旁的櫃子,凝目望向床榻,久久……


    “楚兒,哥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這個小家夥,可他是咱們的弟弟,你來看,他和你小時候一樣可愛呢。”


    與大哥一起逃亡的日子裏,自己對大哥抱在懷裏的楚夜極其厭惡,一點不想觸碰,那一路都是大哥一人照顧著他,每每看著大哥滿臉疲累卻依舊溫柔逗弄小夜的樣子,委屈和倔強讓他連帶著大哥也很少去理。


    “哥知道你是認為娘是因為生下小夜才自殺的,可你想過沒有,為何要等孩子生下娘才……因為她是一個母親,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她都不想牽扯到孩子,她會希望我們兄弟三人一起,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無奈之下,大哥隻得一次次歎息著勸慰自己……


    記不得第一次試著抱起小夜是什麽時候……也許是在看到大哥不惜割裂手指去喂小夜…也許是在不經意間瞥見小夜純淨的笑臉…也許,是那份源於血脈的牽動…當真正抱起他的時候便再也舍棄不下,甚至許多次也學著哥哥那樣劃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去喂他……


    “哥……”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乍然聽到這一聲虛弱的呼聲,南楚猛然一怔,佇立在櫃子邊,腳下想灌了鉛般再難一動分毫。


    “哥…對不起…”慢慢清醒過來的楚夜第一眼便看見身上重新包紮過的傷口,清清涼涼的減輕了那份難以忍受的痛楚,視線微微一轉,哥哥的身影映入眼簾,心頭一震後便是難以言語的欣喜,是哥哥為自己裹的傷……哥哥他,是在乎我的吧……然而怯怯的喚了聲哥卻得不到應答,那份欣喜便轉成了害怕,掙紮著撐起半邊身子,腦中急急的思索認錯的話。


    “躺著吧。”南楚終是回過了神,怕他震裂了傷口,心裏擔憂,卻是倦倦的揮了揮手,挺直了脊背負手站著。


    “對不起,小夜不該隨便跑回來的,可是,小夜有事要稟報給哥哥,所以才……”楚夜忐忑的靠到床背,不安的解釋擅自回來的原因。


    南楚心裏一痛,是怕我會因此責怪你嗎……小夜,你一直是光芒耀眼的天之驕子,隻有在我這個所謂的哥哥麵前才會露出那樣惶恐難安的神情吧……我這個哥哥究竟傷你到了怎樣的地步……


    許是太過痛心,南楚走過去輕輕將手按在他的肩上,溫和道,“哥沒怪你,別瞎想。”感受到手掌下的肌膚驀地一僵,南楚心裏泛起難言的苦澀,卻又自嘲的苦笑,怪得了誰,我們兄弟間的局麵是我一手造成……“安心把傷養好,如今的局麵有人隨時注意著,你不必過多操心了。”


    “哥……”不敢相信的微抬起眼,觸碰到哥哥柔和的目光,又急急的移開,僵臥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小夜過來時想告訴哥哥琉誠俊可能脅持了宇文侯爺……”


    “恩。”南楚淡淡頷首,放開手退了一步,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姿態從容優雅,沒有半分驚奇抑或著急。


    “哥你不擔心?”楚夜放鬆了身體,疑惑的問道。


    “擔心什麽……”南楚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十幾年的部署終將派上用場,我開心還來不及。何況,我相信穎言能處理好宇文侯爺的事,到時候大不了向琉誠駿攤牌,正麵對峙。”


    楚夜微愣,攤牌嗎……哥哥說的如此輕鬆,可是他……考慮過自己嗎?到時自己的身份怕是瞞不下去,哥哥是會讓我回他的身邊……抑或是,被作為一枚棄子置之不理……心裏突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胸口一痛,一陣甜腥湧上喉頭,他不動聲色的咽了回去,身子幾不可覺的微微顫抖。


    小夜從來不怕死,可是,小夜害怕被最在意的哥哥拋棄……如果真是那樣,即便僥幸能夠活下來,也必定生,不如死……


    “為什麽身上的傷一點起色都沒有。”南楚看著他,突地開口,“身子是你的,怎的不知道好好愛惜?”淡淡的神色,眉心卻是微微蹙起,透出一絲掩不住的憂心。


    楚夜默默注視著他,遍體鱗傷的心終是有了一絲快慰,隻要你對我這個弟弟還有一絲的牽掛就好,哥……


    “怎麽了?”被弟弟這麽注視著,南楚有些不自在,斂了神色道。


    “啊,沒事,沒什麽……”楚夜微微一笑,如同晨曦朝陽,澄淨明朗。


    “好好躺著,我去讓人煎藥過來。”


    “哥!”


    南楚的腳步微微一頓,“什麽事?”


    楚夜臉上帶了點怯怯的神情,咬著嘴唇猶豫半晌,終於道,“哥給帶點蜜餞好嗎,藥太苦,小夜喝不下……”


    南楚背對著楚夜,聞言無聲的笑了。


    “好。”語調平穩,沒有半點起伏,修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楚夜眼前。


    楚夜怔忡的靠在床上,不敢相信哥哥突然那麽好說話……唇線微微一挑,勾起一抹燦爛的笑意,看來這一次,自己是來對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微微修改然後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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