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心聽聞白龍要說個故事來聽,也覺大為有趣,滿麵笑容。


    葉輕語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可是那蒙古人的故事?”


    “正是,這朝廷的當官之人,都是蒙古人和色目人,漢人即使有當官的,那也是毫無地位,遇到什麽軍機大事,總是避了開去。”白龍道:“這故事是說蒙古人不識漢字,有一份公文寫好了,需要一個蒙古正官書日簽字,那日子中的‘七’字,折筆本是向右轉,卻被那官員寫成了向左轉。這也罷了,屬下的官員,還非得說寫得好。你說氣人不氣人?這些官員字是不認得的,銀子卻認得很親!”


    “可不是麽,聽我爹爹說,朝廷職專台憲官都是計價而得,錢多便能做官,這些人花錢買了大官,到了被派出巡之時,便去敲詐地方官府,以償本索息。”葉輕語搖頭歎道:“於是有司承風,上下賄賂,這些官員到了地方州縣,各帶官吏,檢鈔稱銀,跟做生意有什麽分別?”


    劉劍心搖頭道:“這豈非強盜一般?他們怎麽做父母官的?”


    “這又算的什麽?你聽過一首詩麽?”白龍也大搖其頭,道:“解賊一金並一鼓,迎官兩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樣,官人與賊不爭多。”


    “這又是說的什麽?”劉劍心奇道。


    “這便是說官府與殺人強盜差不多啦,廉訪司官分巡州縣,每年例用巡衛司工兵,旗幟金鼓迎送,其音節兩聲鼓一聲鑼。起解殺人盜賊,也用巡尉司金鼓,不過卻是一聲鼓一聲鑼。”白龍道:“小兄弟,他們不但音節幾乎一樣,所做之事也差不多,你說他們之間又有什麽分別?”


    劉劍心忍不住又擊掌道:“真是豈有此理,難怪小時候,我村中之人總是吃不飽飯,又是見到官兵,覺得挺威風的,不料卻都是來索取金銀的。”


    “對啊,貪官汙吏,古來有之,但如今日之興盛,恐怕要空前絕後了。”葉輕語伸手握住劉劍心的手,道:“如今的朝廷,從上到下,一級級的賄賂。貪官汙吏與高門大戶,豪強惡霸相互勾結,橫行到了鄉裏村裏,魚肉百姓,所以幾年前終於有人忍不住,已經揭起了義旗,勢要推翻蒙古人的統治!”


    “好!”劉劍心大聲道:“他們不管百姓生死,那便找一個好皇帝出來,換上一換!”


    “早該反了!”葉輕語道:“十年前便該反了,劍哥哥,你有沒有聽過《哀流民操》?”


    劉劍心搖頭苦笑:“我隻讀過幾首唐詩而已。”


    “那《哀流民操》中說道:哀哉流民,為鬼非鬼,為人非人。男子無縕袍,婦女無完裙。剝樹食其皮,掘草食其根。晝行絕煙火,夜宿依星辰。父不子厥子,子不親厥親。言辭不忍聽,號哭不忍聞。朝不敢保夕,暮不敢保晨。死者已滿路,生者與鬼鄰……”葉輕語念著念著,不禁熱淚盈眶,哽咽道:“劍哥哥,這是關中大旱,早已辭官且屢召不赴的張養浩毅然應召,出任陝西行台中丞,前往救災,後來因過於勞累,死於任上。這首《哀流民操》便是寫的大旱災中的慘景,這和十年前的大旱大澇何其類似?隻不過十年前還要加上一場瘟疫,那情景是更加淒慘了。”


    她說至這裏,已有些泣不成聲,想起大瘟疫之時,朝廷官員,依舊剝奪百姓,天下平民吃樹皮,掘草根,甚至最後無東西可吃,竟連觀音土也吃了。但觀音土吃了不能消化,腹大如鼓,還不是一命嗚呼?


    白龍怒道:“蒙古人入關以來,也有不少漢人清官,隻可惜這清官也不過能保得以第一時而已,又有何用?運氣好的還能告老,運氣不好,便是死於非命,唉……”說完長歎不已。


    “當年我受人追殺,一路之上,也見過不少慘景,還險些讓人給吃了!”劉劍心深吸一口氣,道:“人吃人的情景,我如今想來,還是心有餘悸,不過現在卻知道,為何那些人要爭奪屍體而食了,原來卻是地方官府將所有東西都放進自己腰包,讓百姓沒飯吃了,換了是我,我也非去搶去殺不可,這不是官府逼著百姓造反麽?”


    “郊關之外衢路旁,旦暮反接如驅羊。喧呼朵頤擇肥截,快刀一落爭取將。不知劍吼已相隨,後日還為髑髏笑。陰風腐餘犬鼠爭,白晝鬼語偕人行。”葉輕語徐徐的道:“又有:溝中人啖屍,道上母棄兒。劍哥哥,我單隻念出來,便覺遍體生寒,你當年曾親眼目睹,也該知道,如今的天下大亂,早已埋下了前因。”


    “欲民之不為盜,難矣!這句話本是官員所說,但他們卻不知其究竟原因。”白龍嘿嘿一笑,冷聲道:“百姓犯法而為盜則受刑而死,畏法而不為盜則饑餓而死,兩者皆為一死,饑餓隨時便會死亡,而為盜卻還有一線生機,就算要死,也有遲緩。如此一來,誰還會忍饑挨餓的等死?”


    “此事我已聽彭大哥說過,隻可惜,彭大哥起義連連失敗,隻盼這世上還有人真能取代朝廷,否則,天下漢人,早晚死幹死淨!”劉劍心說到這裏,忽覺心中一股豪氣衝起,道:“待我事情一了,不妨與這狗.娘養的朝廷鬥上一鬥!”


    “好!”白龍讚了一聲,笑道:“小兄弟,江湖中人,即便修了劍仙,那也是入世修行,可不是出家,你能救得了天下,便是天大的功德,足以飛升仙界。這件事於己於人,都有巨大的好處。”


    “對啊,劍哥哥,男子漢大丈夫,生在世上,若沒有本事,是個凡人倒也罷了。但學了武功,修了仙法,卻不救助窮苦百姓,未免說不過去。”葉輕語也道:“不管你要做什麽事,語兒定然第一個支持!”


    劉劍心哈哈大笑,將手中無鋒劍一舉,迎天長嘯。


    忽聽一個聲音有氣無力的響起:“要想入世救人,不但要有本事,還要有機緣才行。”


    白龍身軀一震,在空中頓住,厲聲道:“什麽人?”


    但四周寂靜,月光傾灑,半個人影也沒有看見。


    “藏頭露尾,想必定然是見不得人的醜八怪,劍哥哥,咱們趕路要緊,不去理他便是。”葉輕語四周掃了一眼,微微一笑。


    “小姑娘,牙尖嘴利啊,不過我倒真是見不得人。”那聲音又飄飄忽忽的響起,聽起來竟似在頭頂一般。


    劉劍心抬頭望去,隻見到月光透過雲朵而下,哪裏有半個人影?他心中一動,忽然將心神從眉心逸出,衝著高天之上彌漫過去。


    他此時已是人仙高級,心神極為雄厚不說,貴在能出能進,收放自如。這時候心神飛了上去,明明覺得看見了一切,但卻是一種極為奇妙的觸覺一般,清晰的感覺到上空三十餘丈的雲朵之中,竟有一人躺在雲朵之中。


    這人極為邋遢,一身藍布衫早已髒的不成樣子,隻有偶爾翻開的衣擺內,才能看出原本顏色。他臉孔紅彤彤的,滿臉胡須亂糟糟的,頭發宛如雞窩一般。


    此人躺在雲朵之上,隨風飄蕩,但速度卻甚為恐怖,居然能夠跟上白龍的飛行速度。他雙眼似閉微閉,嘴巴似張似合,發出一陣陣若有如無的呼嚕聲。


    劉劍心的心神剛剛上來,此人已經睜開眼睛,眼中一道精光閃過,猶如閃電一般。但隨即又閉上,嘴上嘟嘟喃喃的道:“奇怪,這小子怎地十年便成就了仙軀?而且還能心神離體?嗯,果然有仙緣,不枉我指點明路與他。”


    劉劍心本已覺得此人甚為眼熟,聽了這句話更是大叫一聲,心神入體。


    “劍哥哥,怎麽?”葉輕語湊了上來,焦急的問道。


    “沒什麽。”劉劍心忽然仰頭叫道:“前輩在上,劉劍心拜見,還請下來一見!”


    “見什麽?我又不認識你!”那人的聲音飄了下來,但忽然又道:“見就見,怕你不成?”說著,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碰!”的一聲,摔在白龍身上,竟似一下子站不起身,踉踉蹌蹌,手舞足蹈的爬了起來,叫道:“這東西這般大,怎地如此不穩當?”


    白龍氣得冷哼一聲,道:“姑奶奶是一條龍,不是一樣東西!”


    那人怪笑一聲,也不答話,看了劉劍心一眼,伸手撓了撓頭,頓時頭發愈發亂了,搖頭晃腦的道:“小子,有福,有緣,有仙根,不錯,不錯。”


    葉輕語見他腦袋搖搖擺擺,似乎不能停住,有些瘋瘋癲癲的,哪裏信他的話?叫道;“喂,你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愣,道:“對啊,我叫什麽名字?我是什麽人?怎麽?難道我是人麽?”忽然“啊”的叫了一聲,道:“小姑娘,你長得這麽好看,是不是人都長得這麽好看的?我要是人,為什麽這麽醜?”


    “前輩,您別戲弄語兒了。”劉劍心無奈的歎了口氣,道:“咱們都是入了仙道的人,不是凡人,前輩收起這假的瘋瘋癲癲吧?”


    “什麽假的瘋瘋癲癲?老子是真瘋癲!”那人撅起了嘴,似乎最聽不得旁人說他不瘋癲,叫道:“我名字叫周顛,怎會不瘋癲?”


    劉劍心無奈搖頭。


    “周顛?莫非是號稱‘顛仙’的周顛?”白龍奇道:“你成名四十年了吧?怎麽還這麽年輕?”


    周顛雖然滿身髒兮兮的,但臉色紅潤,看起來隻有四十來歲,絕不似是成名四十年的人物。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我腦袋受了重創,變得瘋瘋癲癲的時候,就不會變老了,你說豈不奇怪?”周顛搖頭晃腦的道:“不過我如今已經是地仙了,地仙自然是長生不老的,這也沒有什麽。”


    這句話正正經經,雖然說起話來的樣子,還是瘋癲模樣,但卻已經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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