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堵蕭然,不蔽風日。


    方桃花站在自己新家的門前感到深深地憂鬱。


    方家的老宅子是一個小小的農家院兒,同那邊的房子結構一樣,隻是小了一圈兒。


    北麵有兩間正房,旁邊還帶著兩個小的耳房,一個用作灶房,一個用作倉庫。院子的兩麵各有兩間東西廂房,院子正中有一棵老棗樹,每年夏天還能結出不多的青棗兒。院子的後麵帶有一片菜園子。


    如果這個房子還是完整的話,當然是還不錯……隻是如果的話。


    東麵的兩間廂房已經坍塌,正房東邊兒的耳房也倒了一半,斜斜地倚在正房的東牆山上。房頂上的幹草已經沒了一半,西廂房上麵隱隱能看見房頂上一條條的房梁。房後的菜園子裏的雜草長得有半人高,倒是院子正中的老棗樹長得鬱鬱蔥蔥。


    走進屋裏,泥胚的牆麵布滿裂縫,有幾條寬的能透進來光線。窗戶上的竹篾紙早就沒了,一條條豎著的窗棱像是獄裏的欄杆。好在上房的火炕還沒有塌,做飯的灶台在西邊兒的灶房裏也還能用。


    用牛車幫他們拉來鋪蓋行李的趙大強吃驚地問:“這還能住人嗎?你們家老爺子可真夠心狠的。”


    唐氏帶著延煜桃花他們往下搬行李:“沒事兒,趙大哥謝謝你了,上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我們娘兒四個就先擠一擠也不需要太大地方。”


    趙大強看看鼓足幹勁兒忙活著的幾個人,心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他和桃花爹年紀相當,平時走得也挺近,所以聽說他們家分了家就過來幫忙,看了他們這個境況,感慨老方家的人真是不地道,想著回去讓他的婆娘張氏多照應照應,下了車也幫他們搬起了東西。


    行李並不多,三兩下就搬完了,送走了趙大強,幾個人開始盤算著要怎麽住。房子破爛的不像話,實在也沒有多少的選擇。


    唐氏和桃花住在裏屋,糧食是他們現在最寶貴的東西了,也放在了裏麵,延煜和延燁住在外屋。


    簡單分配了一下,就開始收拾了起來。西廂房的屋頂透亮不能住人,延煜就把裏麵簡單打掃出來一間存放耙子、鐮刀、鋤頭、斧子這些農具。


    唐氏攻克最髒的廚房,把做飯的家夥事兒安置好了先得生火做一頓熱乎飯,多年不用的火炕不知道還能不能燒得通。


    桃花和延燁則是負責裏屋外屋的擦灰鋪炕。好在房子離著村南頭兒的水井不遠,延煜拎著桶子去那兒大水,注滿院子裏的大缸。(.好看的小說)


    桃花小心地捧著蓋著小被子的木頭盆走到屋裏,裏麵不時發出“唧唧”的叫聲。


    延燁在旁邊小尾巴一樣笑嘻嘻地跟著她:“姐,小雞會不會冷,我晚上可以摟著她們睡嗎?”


    “行啊,你問問大哥,他要是不嫌你們臭你們就一起睡。”


    桃花把盆子放在打掃好的炕麵兒上,揭開蓋著的被子,裏麵赫然是十隻還沒長出尾巴的小雞仔。


    再說馮氏雖然怕了方老頭的怒氣答應下來,卻好像要割她的肉一樣舍不得。


    家裏的四十隻雞鴨是馮氏的寶貝,雖然每天是桃花來喂食清糞,馮氏也得時時檢查。每天一早更是得挨個兒摸母雞的屁股,旁人絕沒有機會偷撿走一個蛋。


    等桃花來跟她要分家分到的雞鴨,她竟然去趙四家借了十隻新買的雞仔兒充數。


    當然,那兩貫錢也沒能要到,用了幾罐糖油醋醬鹽蝦皮“等價”充數。


    雖然分家上吃了大虧,但是唐氏卻感到絕無僅有的輕鬆,多少年來,頭一次按著自己的心意做飯,想著鍋裏煮的是能喂飽自家孩子的飯食,就有使不完的幹勁兒。


    一個灶頭,兩個爐台。大鐵鍋裏燉上切成小塊的蘿卜,撒上一小把蝦皮,鐵鍋的四周貼上新捏的白麵黍麵兒的雜麵饃饃,出鍋時再撒上一層蔥花,就是一鍋鮮爽的蘿卜湯。


    幾個人直接站在灶台的周圍吃了這頓晚飯,延燁高興地說:“娘,你做的湯真鮮!饃饃也最好吃!”一邊沿著碗邊兒轉圈兒地吸溜著有些燙的湯。


    唐氏好笑地看著他饞嘴的樣子:“因為我們燁兒今天幹了太多活兒,累壞啦!”


    “才不是,我平時也勤快呢……今天一點兒都不覺得累……反正今天的飯就是特別香!”延燁認真地反駁著,卻又說不明白。


    桃花和哥哥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


    今天晚飯吃的早,吃完了天還沒有黑。常年沒人住的房子裏即使燒上了半天的火炕也還有一股陰涼的潮氣,唐氏讓每個孩子都多穿上一層,仍然不停腳地收拾著裏屋。


    延燁愛惜地抱著裝小雞的木盆,小雞吃飽了泡過溫水的栗米,已經互相擠著睡了,時不時發出小聲的夢囈。大哥延煜舍不得外麵的光亮,趁著天沒黑透站在院子裏看書。


    “哥,回屋點燈看吧,回頭再把眼睛熬壞了。”桃花看哥哥在院子裏站著看得專注,知道他不舍得燈油錢,有點兒心疼。


    “我沒事兒,天還挺亮的呢。”延煜伸手摸摸桃花的頭頂。


    桃花抱怨地說:“哥,就是你老摸我腦袋我才不長個呢。”嘴上抱怨,卻也沒有躲開大哥的手。


    上輩子作為獨生兒女,根本沒有機會體驗兄弟姐妹的關愛,到了這裏,桃花很享受自家大哥對妹妹的溫柔。不過也有點兒擔心,自己現在已經虛歲十二歲了,可是身高也就一米五的樣子,才到十五歲的哥哥的胸前。想自己上輩子小學就有一米六二,這輩子也不能縮水太多啊。


    “姐――我的彈弓沒帶來――”忽然延燁跑了出來,拉著桃花的衣袖說。


    延燁自小沒什麽玩具,家裏也沒有閑錢去買這個。隻是這隻彈弓還是桃花爹在的時候去鎮上肉鋪要了了牛筋和牛皮給做的,這個寶貝彈弓延燁總是小心地收在懷裏,前幾天被二伯家的五郎給借走,還一直沒有還。


    “沒事兒,明天姐替你跟五郎要去。”桃花安慰延燁。


    “嗯……分家了他不能還我了……”延燁知道希望不大,又放不下心,已經帶了哭音兒。


    桃花看著延燁有些沒轍,不像現代的孩子,即使是受了委屈很難過,延燁也隻是用力地忍著不哭,但是桃花偏就受不了他這個樣子。


    “沒事兒,姐現在就替你要去,肯定給你找回來。”桃花心裏也沒底,但是看著延燁期盼的大眼睛,決定還是去試試。


    “桃花這麽晚了你別去了,明天我替燁兒要去。”


    大哥有些擔心,剛剛分家,怕桃花再和那邊起了衝突。


    “哎呀沒事兒,就是一個彈弓哪用大哥你去啊,我一會兒就回來。”桃花轉頭就跑了出去。


    老房子這邊兒,卻正在鬧騰著。唐氏不在了,做晚飯的責任自然就降臨到了二媳婦夏氏的身上。


    老大放不下油坊的生意回了鎮上,就讓趙氏並梅花和蘭花還留在村裏。


    趙氏不得已,卷袖子去打了下手,老二家十歲的菊花在洗菜。


    夏氏是個嘴勤手懶的,平日裏有個更招馮氏厭煩的唐氏頂在前麵,她也就經常偷偷懶。馮氏當然知道她的這些小動作,但是老二一家嘴甜會來事兒懂得討她歡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眼下唐氏走了,馮氏正想重振一下她在家裏的威風,自然對夏氏的要求要比平時高上了幾分。


    “少放點兒麵,做這麽一大盆你要撐死誰啊?看著點兒火,活都要滅了不知道加點兒柴火?幹啥啥不會,吃啥啥沒夠兒,還得我老婆子天天跟在屁股後麵兒伺候你們……


    平日裏家裏的饃饃都是唐氏在做,夏氏也就切個菜看個火。眼下突然讓她來做實在是有心無力,尤其是和麵,水倒多了往裏加麵,麵又多了再加水,粘粘糊糊的一大盆好像總也和不成個兒,聽著馮氏在旁邊的嘮叨,夏氏也火了。


    “娘你沒看見我在和麵呢,火要滅了你就不能往裏加把柴?我爹還有老二和二郎他們在地裏忙活一天了,多做點兒讓他們吃飽點兒能撐著誰啊?”


    “好哇,你長本事啦,你要來教我怎麽啊――我辛辛苦苦養大了他們五個老了老了還得被兒媳婦指使著幹活兒――我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們我還招了你們的嫌了――你們喪良心啊――讓老二來聽聽你說的是不是人話――”


    方秀秀聽見廚房裏吵了起來也走了進來:“二嫂,咱娘心裏還堵得慌呢,你就不能讓著點兒?”夏氏平時很會籠絡這個小姑,所以方秀秀對夏氏並不討厭。


    “不是我非要頂撞咱娘,是咱娘說的話太誅心了,什麽叫我沒有良心,大哥一家在鎮上有人服侍著吃香喝辣,我們一家子天天伺候著老人哪兒做的不好了――”


    正蹲在旁邊往爐灶裏添柴的趙氏被煙嗆得咳嗽,聽見了夏氏的話趕忙辯解:“咳咳――弟妹,我們在鎮上過的日子哪有那麽好,雇的夥計那可是幫著油坊幹活兒的,又不是伺候我們的。再說了,油坊裏的活計苦著呢,可不敢你們在鄉下清閑,你大哥天天跟人點頭哈腰的還不是為了養活這一大家子。”


    “呦,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大郎和梅花蘭花可是被你們當成了少爺小姐養著,這麽大了就沒幹過一天活兒,哪像我的二郎呦,天天跟著他爹下地,大嫂你要是這麽說那我們二房不怕累去鎮上幫大家賺錢,你們來享清閑啊――”


    夏氏揮舞著手上的麵糊,這次分家是老大家鼓動他們的,雖然得了西廂的三間房,但是家裏的地和糧也分出去不少,她覺得被老大家給耍了。


    “那也得老二他有這個本事是這塊料才行――”


    “你們要翻天啊――都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馮氏見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媳婦不管她就吵了起來氣得摔了瓢。


    被瓢打了頭的菊花大哭了起來,見她們吵得厲害,屋外的五郎也跑了進來湊熱鬧。


    離著房子老遠桃花還就聽見了屋裏的哭鬧聲,不想惹麻煩就從午後頭繞到了耳房後麵看個究竟。


    繞到耳房和東廂房的縫隙一看延燁的彈弓可不就扔在院子裏頭,看見五郎進了廚房。桃花趕緊從另一頭悄悄進了院子撿起延燁的彈弓跑出去。


    往回走的桃花想到延燁高興的小臉兒很滿足,遠遠看見回去的路上村裏幾個婆子正在水井旁邊扯老婆舌。不想跟她們搭各就繞遠沿著東頭兒的莊稼地往回走。


    再穿過一片兒小樹林就是自家了,桃花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忽然,桃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梅花已經是你人了,你就這麽看著她給別人做小?”


    聽到的內容太過勁爆,讓桃花停住了腳步。


    隻見前麵有一男一女正在說話,男人是村裏趙老大的二兒子趙如鬆,而正在和他說話的女人,正是方蘭花!


    兩人和桃花離得還遠,除了剛才那句是蘭花喊出來的,其他的話隱隱約約地聽不清楚。桃花悄悄地繞到他們的另一端,省得他們回去時撞見自己。輕輕地貼在一棵大樹後,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你爹隻認錢……看不上我,我有什麽辦法……再說我爹娘也……”趙如鬆正在急切地向蘭花解釋著。


    “你真不是個男人!我姐瞎了眼才跟了你!”


    啪――


    蘭花猛地抽了趙如鬆一個耳光,轉身跑走。


    桃花睜大了眼,這一聲打得響脆,她聽著都挺疼。


    “梅花她怎麽說?”


    趙如鬆捂著臉追上去大聲地問。


    “我姐說就算她瞎了眼,今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她也不認識你!”


    聽著兩人都已經跑走,桃花才慢慢地從樹後麵走出來。


    東南麵臨著山沒有什麽地可種,住戶也少,所以這片林子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過來,更何況是大晚上,顯然他們也沒想到桃花會在夜裏往樹林裏走。


    桃花穿到了小道兒上慢慢往回走,聽他們話裏的意思,梅花已經和這個趙如鬆發生了關係。隻是大伯和大娘看不上土裏刨食的趙老大家,寧可把梅花嫁給王舉人家做妾。


    真是不明白他們兩口子,妾啊,在正是麵前都不能坐著。她又是那樣的性格,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人活的憋屈,富貴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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