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真人火毒已去,聽說白獻之還在長春觀,放心不下,立刻就要回去。浮水好說歹說勸不住,隻得隨他回了長春觀。


    長春觀中空無一人,大春真人到了祖師堂,果然見到祖師堂下的禁法有被打開的痕跡。


    “黑山君怎麽進去祖師堂下了,長安君被鎮壓於此,地下已經成了一方陰界鬼國,黑山君這麽下去實在不妥。”


    槐序環顧四周,在祖師堂不遠的一棵樹下看到了一個扭曲的土偶。


    “真醜。”槐序毫不客氣的嘲笑了一聲,伸手在吐偶上一點。靈光湧現,土偶拉長了身形,化作白獻之的模樣。


    “師兄,祖師堂下有異動,我要下去看看,我未曾感應到威脅,不必擔心。”白獻之說著,又光芒散開,化作土偶。


    槐序接住下落的土偶,伸手輕輕揉搓著,土灰悉悉索索的灑落,露出了和白獻之一摸一樣的土刻。


    “所以說,還真是醜啊。”


    槐序把土偶揣進袖子裏,對大春真人道:“真人莫急,我和師弟自有感應,他說沒有危險,便不會有事。真人大傷初愈,還需要多修養修養。”


    “是啊,師父。黑山君乃是山神,又是地仙,道行高深,長安君也不過是一個地仙鬼王,奈何不得黑山君的。而且師父你現在這個樣子,下去也幫不上忙的。”


    大春真人遲疑,“真的無妨?”


    槐序笑道:“我還會害自己的師弟不成?”


    看槐序的模樣,也知道他對師弟十分愛護,大春真人便略略放心,道:“槐道友與黑山君心意想通,一旦……”


    他想說一旦有不測,自知不太吉利,便住了口。


    “放心吧,師父。”浮水小道士推著大春真人,道:“你趕緊去調息,若是真需要師父,也得師父能幫得上忙才行。”


    浮水小道士把大春真人送進精舍,回頭便瞧見槐序把玩著土偶看著他。


    “你心憂大春真人我能理解,但是這般抗拒大春真人進入地下鬼國,又是因為什麽呢。”


    浮水的神色陰鬱了一下,隨後又滿不在乎道:“你會知道的,等你師弟回來。隻是在這之前,決不能讓他下去。”


    槐序手上的動作停下了,他看了一眼浮水,道:“希望你所言不虛,你對大春真人的拳拳愛護之心我能理解,便也望你體諒我師兄弟的情誼。”


    浮水小道士點了點頭,道:“我不是壞人,何況你救了他。”


    槐序道:“借我一間精舍修行。”


    “東首第一間,你雖降伏業火,也需小心為上。”


    槐序在精舍裏煉氣存神,雖然說著不擔心白獻之,但思緒靜下來,卻忍不住摩挲這土偶,想要一窺究竟。


    槐序到底是忍住了,他和白獻之冥冥中自有感應,並非虛言。這會兒,白獻之必然是平安無事的。若是借著土偶或者感應顯化元神過去,實在太過耗費心力。背靠虞城,槐序不敢肆無忌憚的露出破綻。


    一如槐序感應,白獻之這會兒不但平安無事,反倒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自槐序帶著浮水離開,白獻之在長春觀探查可能留下的線索,搜尋到祖師堂附近,卻被祖師堂中冥冥中的呼喚所吸引。


    “有趣,在本座麵前玩勾魂術,本座便陪你玩玩。”


    白獻之順著祖師堂中的呼喚走進禁法,進入地下鬼國。所謂地下鬼國,和蘭若寺所在的陰界本是一物,建立在陰與陽、生與死的邊界,既不歸陰土管轄,也不受仙神律法。


    長安君被鎮壓在太乙山已經有五百餘年,他本來的舊部,以及後來在中陰界中誘惑或者偷盜來的魂魄在陰界中聚集成形,近乎一座王城,擁立長安君為王。


    長安君坐擁王城,以魔法將王城和自己練為一體,除非以無上法力將這個陰界抹去,否則長安君都不會死亡。


    白獻之瞧出端倪,暗自思索長安君的身份,卻不料才入王城,就有寶馬香車美人前來迎接,將他奉為上賓,送入王宮。又有三司大臣親自引路見禮,將他迎至後花園,見到了長安君。


    “上賓前來,不勝歡喜,來,上座。”


    長安君生得好皮相,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笑臉相迎,白獻之也不好詰問。


    酒過三巡,白獻之微微有些不耐,長安君知道不能再裝神弄鬼,便道:“五百年前便仰慕黑山大王的風采,不想五百年後我們才有機會相見。”


    白獻之仔細看了看他,這才歎道:“原來是長安君,我早該想到,長安城附近,除了你還有誰會被鎮壓在太乙山。”


    “不過,五百年前你我雖同為妖魔,但似乎並沒有什麽交情,怎麽如今卻以勾魂術喚我?”


    長安君哈哈一笑,道:“五百年前天下十八路妖魔,你黑山老妖獨占東南,長江水魔曾試圖進入東南,都被你打得倉皇而逃。我們這些妖魔雖沒有排個高下,但隱隱約約,卻都認為你最神通廣大。”


    “姓項的氣數鼎盛,雄霸天下,將我們十八路妖魔都陸續鎮壓,我被鎮壓前,都不曾聽說他去動你。”


    白獻之嗤笑一聲,道:“你們是妖魔,聚斂天下妖魔鬼怪,自稱妖王魔王,雖然勢大,但力量並不來源於自身。而我雖也稱妖魔,卻都是自己打出來的名頭,養著些許小妖怪,也不過是為了日常起居之用。”


    長安君點頭道:“不錯,若沒有這些舊部,我也稱不上什麽鬼王。天下妖魔眾多,那十八路大妖魔的名頭怎麽也算不上我的。”


    “隻是沒想到五百年後,黑山老妖居然走了正道。”


    長安君感歎一聲,看著黑山老妖的眼神不免就有些詭異。


    白獻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長安君,道:“我行魔道,因為我恨這世間汙濁,我走正道,因為我愛這世上光明,有問題?”


    長安君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隻是感慨,你我都一樣。”


    長安君輕輕抖了抖袖子,一縷清風從袖子裏飄出來,化作渾渾噩噩的浮水小道士的模樣。


    朝陽初生,天空被暈染成一片深沉的絳紫色。綠意濃重的草木並沒有受到秋意的點染,枝葉上露珠熠熠生輝。


    大春真人盤坐在藥圃前渾圓的大石頭上,這個道人看起來年紀不過三十,分明是三春道人中最年長的,卻最是年輕。其實長春觀的道法最善延壽,反倒是二春和三春將自己練成那般垂垂老矣的模樣才是少見。


    大春真人衣衫單薄,頭頂有一縷白氣緩緩升起,迅捷時如同靈蛇吸氣,遲緩時如老龜盤月。道人生得清瘦,豐神俊朗,眉目溫和,即使不看他的眼睛,也能知道這個人必定是個善良的人。


    浮水小道士有一搭沒一搭的逗著大黃狗,大黃狗隨著他的動作打滾奔跑撒歡,樂此不疲。浮水小道士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大春真人,目光平和帶著眷戀,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對大春真人的依戀。


    “浮水小道士,你這樣看,不怕他發現嗎?”白獻之走到他身邊,身上帶著幾分刺骨的陰涼。


    浮水小道士看了他一眼,道:“發現也沒什麽,他是從來不會把人往壞處想的,最多隻是覺得我遭逢大變對他越發依戀罷了,根本不會想到別處。”


    他說出口,卻仿佛帶了幾分埋怨,倒是希望大春真人想些別的什麽似的。


    白獻之笑了一聲,道:“總不能希望他往壞了想你。”


    浮水看了他一眼,道:“莫說我了,我隻是瞧瞧罷了。你呢?你師兄待你至誠不假,這種至誠,便沒有叫你覺得沉重?我長春觀曆來便有屍解成仙之法,大不了日後與他仙界相見。而你要跨過那道檻,未必比我容易。”


    白獻之也笑不出來了,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就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著相互抱怨起來。一個總說我師父如何如何,一個總說我師兄如何如何,說來說去,又是哀歎,便又都自怨自艾起來。


    槐序從房裏出來,瞧見一大一小表情十分有趣,不由得笑了起來,道:“你們這是相見恨晚了?”


    白獻之遞了個眼神給浮水,浮水心領神會,道:“難得遇到合得來的。”


    看了槐序,又不由得有些驚訝,道:“這才幾天,你就把天元丹法和羽仙訣練成了?”


    槐序一身清氣凝而不散,分明是已經攝取到九天清氣洗滌肉身,初步練成羽仙之體。九天清氣難以攝取,除非練成天元丹法,才能輕易取來。長春觀曆來修成羽仙訣的,要麽本身就會天元丹法,要麽是會天元丹法的人幫助攝取天清之氣,再沒有第三種成功的可能。


    槐序笑了笑,竅穴自封,天清之氣被封在體內,這用的又是人元丹法中的斂息術。浮水小道士仿佛看著怪物一般看著他,道:“千百年來,若說有希望突破神仙關隘的,你必然是第一人。”


    槐序沉吟,問道:“和那凶賊比起來如何?”


    浮水皺了皺眉頭,道:“我雖不知道他的天資,但必定是比不上你的。若是晚上一個甲子,他必然不會是你的對手,但如今你們對上,你有四成機會可以逃得一命。”


    言下之意,還有六成可能性是連活命都難。


    槐序重重吐了一口氣,道:“他真的還不曾修成神仙?”


    浮水搖了搖頭,道:“那夜我師父被他打傷,他本擬痛下殺手,被我顯露氣息,將他驚退。我雖沒有見到真人,但能被我嚇退,想來也不可能是神仙。”


    槐序笑道:“不是神仙便好說了。”


    槐序自忖自己在地仙境界雖然不曾達到極致,但對自己也有著足夠的信心。


    浮水將這種信心看在眼裏,便知道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白獻之道:“我和師兄一起,怎麽也有一搏之力。”


    便是結果不如人意,至少也死生相隨了。


    天色大亮,太陽真火漸漸熾烈,大春真人便從調息中醒來。見到白獻之一身鬼氣還未散盡,上前問道:“黑山君可是探明祖師堂後麵的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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