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距離鎮江堡大約有五百裏,如果黃台吉真下了決心要禦駕親征的話,算算日子,也確實差不多了該來了。


    而且唯有這一個情形,能夠解釋得通為什麽濟爾哈朗在丟失了鎮江堡以後居然還能沉得住氣不來反攻。


    然而楊振沉吟著說出了自己的推斷以後,卻未料想自己的這個判斷,在諸將之中立刻引起了一陣喧嘩。


    “啊?”


    “這——”


    “清虜偽帝?!這是禦駕親征啊!”


    在場的朝人柳林、林慶業、沈器周,還有金海鎮的諸將袁進、仇震海、俞亮泰等人,一時皆有些坐不住了。


    眾將之中職務最高的袁進,在眾人嘩然之中,突然轉向安應昌詢問道:“安都指,那麽以你今日在鎮江山上目測所見,此番前來的清虜大軍,大約有多少人馬?”


    袁進這麽一問,方才嘩然之中的眾人,尤其是那幾個李朝人物,似乎找到了問話的方向一樣,立刻紛紛去去問安應昌:


    “是啊,安都指,清虜大軍到底來了多少人馬?”


    “這個,若以卑職軍中經驗,此番前來之清虜大軍,旗幟如林,浩浩蕩蕩,估算下來——估算下來,怕是有不下十數萬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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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應昌見眾人都問他,而楊振也端著茶碗,衝他點頭不語,顯然也希望他做出回答,於是略一計算,就說出了一個答案。


    而他的這個估算出來的答案一出口,就再次引起了一陣嘩然。


    “十數萬之眾?!”


    “這個,十數萬之眾,隻是卑職依據以往經驗估算,總之舉目望去,這次前來的清虜大軍,旗幟林立煙塵漫天,聲勢極為浩大!”


    要讓安應昌僅憑目測就說出一個準確的數字,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光是一個聲勢極為浩大,就讓在場眾人突然全都啞口無言,不再往下問了。


    包括先前對清虜大軍的到來,對什麽有可能是黃台吉禦駕親征,都根本渾不在意的張臣和李祿兩人,也變了臉色。


    隻見他們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一起將目光轉向了楊振的臉上。


    其他在場的文官武將,在對安應昌所發之語一陣驚詫過後,很快也跟著將目光轉到了楊振的臉上。


    這個時候,就見楊振將手中茶碗重重往身邊的小幾上一放,發出噔的一聲,隨即冷哼了一聲,淡淡說道:


    “什麽聲勢極為浩大?不過就是人馬眾多而已。人馬多當然有人馬多的好處,可以分兵合圍,把我們圍得嚴絲合縫,水潑不進。但是,人馬多也有人馬多的壞處,這一點,難道你們都看不到嗎?”


    方才在場眾人聆聽軍情時一驚一乍的表現,讓楊振頗為不悅,此時沉下了臉色,意有所指地這麽一說一問,整個場麵便快速安靜了下來。


    “人馬多又能有什麽壞處呢?”


    在場諸將,聽了楊振話裏的問話,先是一愣,隨後就有人開動腦筋,往人馬多的壞處上考慮了。


    事實上,在場諸將當中,不管是金海鎮的將領,還是朝人將領,都是久經沙場的人物了。


    他們方才隻是被清虜大軍十數萬雲集而來的消息,搞得有些慌張,一時有些亂了心神而已。


    眼下一經楊振的提醒,他們立刻就有不少人認識到了清虜大軍人馬眾多的一個壞處。


    這時,就見前李朝平安道兵馬節度使兼平壤府尹柳林突然躬身對楊振抱拳問道:“都督說的——清虜人馬眾多的壞處,所指可是糧草?”


    楊振率軍搭乘林慶業的船隊混入鴨綠江口,進抵鎮江堡城外的時候,柳林之所以恰逢其會,身在城中,就是因為他是為清虜押運軍糧而來。


    若不是他押送的十萬石稻米,對當時鎮江堡等地的清虜來說極為重要,濟爾哈朗這樣老奸巨猾的人物,也不會那麽輕易讓他率軍運糧入城。


    當然了,也正因為如此,柳林對於清虜國內糧食短缺的問題,就有了相當的了解,同時對於糧草軍需供應問題,也就格外敏感。


    “沒錯!清虜大軍的人馬,莫說是有十數萬眾了,就當隻有一半,咱們姑且按照六萬計算,你們想一想,他們該當需要多少糧草?”


    楊振這麽一說,眾人皆恍然有所悟,紛紛點頭認可,而方才有些壓抑沉悶的議事氣氛,也隨即變得鬆快了許多,仿佛連呼吸起來都順暢多了。


    “嗬嗬,就算以六萬兵力計算,清虜每日人吃馬嚼所耗費的糧草,也當以萬石計。是以清虜人馬越多,他們在鎮江堡城外駐紮圍困我們的日子,就越是短暫。”


    楊振這麽說,並不完全是為了讓在座的自軍諸將寬心安心,而是他確實有這樣的判斷。穀


    過去每到秋冬季節,清虜總是征集旗下青壯外出作戰,除了他們不畏嚴寒,在冬季作戰有他們的優勢之外,還有一點就是物資短缺的問題始終困擾著他們。


    在秋冬季節征集青壯男子外出作戰,實際上也是一種結夥搶掠的過程。


    在這個過場當中,他們既能省下自己部落的糧食牲畜等食物,給老弱婦孺食用,同時又可以因糧於敵,以戰養戰,從別的部落或者別的地方搶奪自己所需的糧食、牲畜、奴隸和財物。


    而對於搶掠別人,他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們不事生產,解決不了自己的物資供應問題。


    正所謂,倉廩實知榮辱,他們長期倉廩不實,自然也就不懂什麽禮義廉恥了。


    當然了,不管清虜以往是如何靠劫掠補充物資度過,幫助他們漫長寒冬的,總之,自去年以來,他們的這種做法,並沒有怎麽見效。


    去年,他們打寧遠,打錦州,以及最後打鬆山,都沒有能夠攻破城池,也就沒能從這些地方得到糧草彈藥補給。


    同時,他們從張家口那些山右商人那裏獲取各種戰略物資的渠道,也被楊振給暫時打斷了。


    與此相應的是,從今年以來,由於楊振金海鎮的開辟,也由於黃台吉的病情,清虜的八旗大軍幾乎沒再外出征戰過。


    雖然年初的時候,黃台吉派了多爾袞為統帥,統領兩白旗、正藍旗以及鑲藍旗主力數萬人馬,前去攻打複州城,企圖滅亡金海鎮,可是結果卻勞師無功。


    他們不僅損失了不少的兵馬,而且耗費了大批的糧草彈藥。


    而且緊隨其後的多爾袞等人的築城南下戰略,又消耗了大清國大量的人力財力與物力。


    等到了九月,他們定下決策,準備水陸兩路征剿金海鎮的時候,已經不得不開始從朝人那裏征集軍糧了。


    所有這些跡象,都預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清虜國內同樣麵臨糧食短缺的問題。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麽清虜這次前來圍攻鎮江堡出動的兵馬越多,他們圍攻鎮江堡的時間,就越是不能持久。


    而自己在鎮江堡中的情況卻與清虜大軍相反,不僅金海鎮屯墾種薯的事業已經收獲了海量的番薯,而且這次奇襲鎮江堡的過程中,憑空多得了柳林押送入城的那十萬石軍糧。


    至少在接下裏的幾個月裏,自己的人馬在鎮江堡城內,基本可以不用擔心糧食短缺的問題了。


    如此一來,自己又有何懼呢?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擔心戰事不利的人,是他黃台吉,而不是自己。


    於是,楊振當下便條分縷析地,將自己想到的這些情況一一說來,眾人聽了,方才恍然大悟。


    這個時候,剛為鎮江堡新送來一批彈藥與番薯的金海西路協守總兵官袁進,長出了一口氣後,當先哈哈一笑,說道:


    “聽得都督一席話,簡直勝讀十年書啊!兵法上說,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如今咱們兵精糧足,又有江畔堅城可以憑借,嗬嗬,此戰就算清虜再多,隻要咱們守得住,不斷糧,即已立於不敗之地了!”


    袁進這下把話挑明了以後,其他人也紛紛跟著點頭,對他的說法表示了審慎的認可。


    這時,一直在諸將當中有著特殊地位的仇震海,也接過了總兵袁進的話頭,笑著對眾人說道:


    “如此一來,咱們接下來這一戰,不僅不用擔心清虜人多了,反倒要擔心他人不多了!哈哈哈哈……”


    仇震海這麽哈哈一笑,其他人一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兒,當下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方才諸將初聞警訊時,一度顯得有些惶恐焦躁的氣氛,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好了,咱們話雖然如此說,可是清虜偽帝黃台吉若真來了,咱們卻也不能不小心謹慎嚴陣以待。”


    見諸將對清虜大軍的到來已經不再如初聞此消息時那樣懼怕,楊振也不為已甚,當即打斷了諸人的笑聲,對即將到來的戰事做出了安排。


    “安都指!”


    “卑職在!”


    “清虜大軍既然來了,他們便不會不帶火炮來,若如此,鎮江山上的營寨,怕是守不住的。這樣吧,你即刻回營去,率領忠義軍各指揮焚毀營寨,盡快撤回鎮江堡城協防。”


    “卑職遵命!”


    對楊振的這個命令,安應昌自是立刻遵從了,當下就地上磕了頭,一骨碌爬起來,轉身奔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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