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都知道,世事浮雲總是異常艱辛的,往往都會在解決大問題之後,遇到更大的問題。人生當然如此,戰爭便更是如此了。


    就在大家花了三四個小時完成編組,向著偏遠航道方向轉移的時候,新的楊艦隊旗艦休伯利安號,便收到了新的明碼通訊戰報,卻是來自詹姆斯·皮卡德上將的最後一戰的訊息。就這樣,藍星共同體所有派往新大陸的獨立級無畏艦,都化為了戰火之中的塵煙。


    艦隊中的歡欣氣氛頓時消散,大家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的深淵中。


    楊希夷雖然早已經有了預感,更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依舊是覺得痛徹心扉。


    詹姆斯·皮卡德上將當然算不得什麽智勇雙全的名將,甚至都算不得正直清廉,但總體而言為人卻也爽利大方,很講義氣,對“自己人”還是很優厚的。


    楊希夷雖然僅僅隻是在皮卡德將軍的司令部中當過一年參謀,卻已經被當做是自己人了。他本人並不讚同將軍帶著第十艦隊搞走私的操作,但他自己也並非是嫉惡如仇眼裏容不下沙子的類型,兩人相處得其實非常愉快,算得上是忘年交。


    而現在,詹姆斯·皮卡德上將,已經證明了,他這個不完美的人,不純粹的人,卻是一個充滿了勇氣的愛國者。


    現在,終究不是任由自己和大家沉默在痛苦螺旋中的時候了。


    楊希夷在默然了三分鍾,以紀念老戰友的在天之靈後,便對極大道:“皮卡德上將是為了給我們製造會師,和攻打新海望的機會,才有意現身吸引帝國注意力的。這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前輩,和我們這些年輕人自己的默契。他犧牲之後,我將按照藍星共同體戰場軍事條例,接替新大陸總司令一職。不過,從今天開始,這個黎明星域戰區,再沒有前輩替我們遮風避雨,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那麽,我們下一步行動,以及長遠的戰略目標,是什麽呢?”奧威爾少將問道。


    “沒什麽長遠的戰略目標。我們現在在新大陸的力量,不如帝國百分之一,再說什麽目標就太矯情了。”


    楊希夷在大家的驚愕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軍帽,將其戴正:“皮卡德上將戰死之前,也戰報以明碼發送全宇宙。他已經構成了一尊反抗帝國暴政的豐碑。這一點,對我們是一樣的。隻要我們還在新大陸,還在黎明星域,這座豐碑便將熠熠生輝,最後化作恒星。如果要說有什麽目標,這便是了。”


    大家陷入了沉默中,沒有馬上回答。這個時候的沉默,或許代表是無聲地反對,也或許是代表默認。


    楊希夷決定把它理解成後者:“那麽,全艦隊,向瑤池方麵進發,跟我現在去鬧個天翻地覆!”


    又是數秒鍾的沉默,年輕如埃莉諾和維恩他們,以及年老如馬克洛夫和奧威爾,紛紛起身立正行禮:“明白!”


    在這一刻,他們所有人都青春洋溢,熱血沸騰,仿佛回到了年輕氣盛,無所畏懼的青年時代。


    這樣的氣息,當然也感染到了正在醫療艦慈愛號的特殊病房中的靈能者們。


    娜塔莉亞·艾琳科在睜開眼睛時,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溫潤的暖光。


    “嗯,這確實是不認識的天花板。”她喃喃自語,並沒有特意控製音量,接著便以一個更慵懶的姿態攤開,仿佛是想要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沉入軟綿綿的床墊中。


    對於這位從生死戰場上殺出來,正在向半神境界挺近的靈能大師而言,什麽時候應該警覺,什麽時候應該放鬆,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


    “確實,你這麽一個精力過於充沛的家夥,怎麽看都是個連感冒都不會得的類型,之前都是和醫院絕緣的。”靈能者的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卻是自己的同門師兄卡萊·金。


    “現在感覺如何?舒舒服服地躺在醫院中被人照顧的感覺?”


    “當然是愉快極了。我可是已經有好多年,沒有睡得這麽痛快了。嗬嗬,團結要塞之中以一敵三,隻是付了那麽點傷外加睡上半個月大覺,太劃得來了。”


    被成為“赤修羅”的靈研會第二代首席雙花紅棍的娜塔莉亞·艾琳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慢慢地直起身。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感受著使不完的力量和靈能在肌肉、骨骼乃至於細胞中流淌著的感覺,心情頓時也隨著力量的充沛,而生機勃勃了起來。


    “所以,我睡了多久。”娜塔莉婭轉頭,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卡萊·金黝黑而又粗壯的大光頭,以及另外一個師兄桑尼·格蘭特那一大巴垂到了胸前的整齊大胡子。


    “也沒有多久。從團結要塞一戰之後,就睡到了現在。”桑尼·格蘭特道:“也就半個多月的樣子吧。”


    “發生了不少事情嘛。”艾琳科道。


    “是的,相當精彩。”金道。


    緊接著,在後來的數分鍾時間,三位屬於靈研會的聖者,便迅速交換了一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那麽,老爺子現在如何了?”


    “老師獲得完勝,毋庸置疑必將在不久後抵達真理之側。現在正在入定,我們不便打擾。此為師門之福,也是國家之福,蒼生之福啊!”提到蘭九峰的大勝,就算是卡萊·金這麽沉穩的靈能大師,也難免表現出了激動。


    艾琳科自然也是大喜:“從現在開始,我們也算是真神的真傳了,是吧?”


    “你呢?我們見你休眠時,靈力自然在遊動,傷口也在自愈,便知道你也有所悟,現在感覺如何呢?”


    “我嗎?”艾琳科聳了聳肩:“我如果現在投降帝國,他們至少得拿出首席騎士長乃至副團長的位置,不然一定會被全宇宙視為不尊重人才的反麵例子。”


    這其實便意味著,在進入第七環僅僅不到三年的艾琳科,已經來到了所謂的“大圓滿”警戒,正在向著半神的領域邁進。


    “真是喜人!現在想一想,這幾年,我們的靈研會實在是太順利,到底是得到了宇宙之靈的庇護,還是師弟的庇護呢?”桑尼·格蘭特一副誌得意滿喜氣洋洋的樣子。


    “可是,老師卻也說過了,若宗門有幸,但家國卻不幸,那其實是宗門的恥辱。”卡萊·金卻道。


    娜塔莉亞點頭:“這確實是老爺子會說的話。什麽道門中人,可以有靈活的道德底線,但盛世時可以回山畫符煉丹,亂世就得共赴國難了。你剛才說,你們幫楊艦隊奪取了新海望?”


    “不算是奪取,隻是取走了帝國屯在那裏的所有軍用物資,順便把帝國的兵工廠啊礦山農場之類的都給燒了。”格蘭特·金笑道:“整個團結要塞之戰,都是你在出風頭。我們倆卻都躲在狗洞裏爬來爬去地鐵爆炸印,畫陣列,再不動一下骨頭都生鏽了。”


    作為擁有靈活道德底線的靈研會核心成員,他們一點都不覺得,堂堂的聖者去欺負普通士兵有什麽問題。


    當然,這其中也並不是完全一帆風順的。他們在率隊攻陷新海望的中樞星港的時候,卻在發現了內部的關鍵機關室和中控室中,發現了靈性殘留。此外,星港主控終端也有被入侵過的痕跡。


    “星港的內部的自動哨戒炮和機器人,有四分之一是出於宕機狀態的,還有四分之一的反應很笨拙。然後,我們入侵星港終端花的時間,也比預計得快了二十分鍾。”格蘭特道。


    “所以,帝國內部有人在幫我們?”


    “嗬嗬,誰知道呢?反正我是不知道,靈研會在帝國內部還有什麽朋友。”卡萊·金滿臉無辜地攤開了手:“對這種事情進行評估,已經超過我這種方外之人的能力範圍了。”


    “方外之人個鬼啊,你這個五毒俱全的花和尚!”


    金無奈摸了摸自己的黝黑錚亮的頭皮,無奈道:“我這是英年早禿……總之,這件事我已經告知楊將軍了。”


    “他怎麽說?”娜塔莉亞·艾琳科便來了興趣。


    “楊將軍問我,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幫助,我們是否就無法攻陷新海望了。”


    赤修羅挑了挑眉毛,露出了惡意的微笑。她大約已經猜到對方的意思了。


    “大約是會多一些傷亡,多花點時間罷了,但改變不了結果。我倒是覺得,這更像是某些見不得光的人,給我們的一個信號,惡意的那種。”卡萊·金笑道:“當然,這也隻不過是我的偏見和猜測罷了。這種事情,果然還是應該交給大師兄和小師弟這種又有責任感又聰明的人去查證了。”


    當然,除了會師和奪取了新海望這樣的好消息之外,自然也是有壞消息的。


    “第十艦隊的皮卡德將軍也戰死了啊?那個大叔算是個遮奢人物,真是可惜了……”聽聞皮卡德將軍的死訊,娜塔莉亞·艾琳科歎了口氣,露出了很明顯的傷感。


    她曾經給第十艦隊當過半年的神秘學反製科目的教官,交道普通士兵們如何以凡人的武器、陣型,以及可以量產的靈性道具對抗靈能者。


    皮卡德將軍畢竟是個講究人,談笑風生的時候很爽利,付款的時候更爽利,也算是和艾琳科合作愉快吧。


    “是的,自由旗號也沉了。我可還幫他們改裝過領航員觀測台,和護盾發生器的,還以為能多活一段時間的。”格蘭特也滿臉遺憾。


    “她也確實是活到最後的,你可以自豪的。”金如此安慰道。可惜的是,格蘭特本人卻並並沒有覺得受到了安慰。


    “那麽,這是不是說明,老楊的艦隊,便是我們在黎明星域中僅剩的軍隊了?”


    “是唯一的艦隊。”格蘭特說:“小師弟的第三十八師可還在瑤池堅守。”


    “賽約中將的陸戰隊也在奇跡之環,小龍淵可也在軍中哦。”


    這特麽的有區別嗎?娜塔莉亞·艾琳科翻了個白眼,心想我雖然不懂兵法,但也知道,有艦隊的陸軍才是軍隊,沒有艦隊的陸軍隻是靶子的道理。


    “楊艦隊的下一步呢?”


    金笑道:“應該是準備鬧個天翻地覆了吧?你應該能感覺得到,將士們現在的情緒可是相當激昂的,這便是軍心可用了。不過,我卻不好去問。到了我們層次的靈能者,如果不想幹預指揮官的正常思路,最好還是閉口不言的。”


    “確實,我們隻是懂得一些超凡手腕的武夫,要是真以為自己什麽都懂,胡亂去摻和專業人士的舞台,離害人害己,死無葬身之地也就很近了。”娜塔莉亞·艾琳科當然讚同,這其實也是蘭九峰一直以來的教導。


    她沉吟了一下,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舍:“那麽,也是時候和楊艦隊告別了。”


    卡萊·金道:“我得到了老師在入定之前最後的傳信,得把這東西給小師弟送過去。”


    見兩位同窗正在看著自己,他展開了手掌,一枚不過乒乓球大小的球體便從他的掌紋間彈了出來。渾圓如一,毫無瑕疵,卻仿佛有無窮氤氳隱於其間。


    “是為形知。知其意,方能化其形。這是老師鍛造的最後一柄寶具了。”卡萊·金憧憬地看著這奇特的寶具:“當然,考慮到他老人家說話從來不算,而且進入九環便至少還有兩三百年好活,我對此話還是持保留態度。”


    艾琳科卻聳了聳鼻子,哼了一聲:“總覺得,老爺子有點偏心啊!我現在用的靈台熒針,都還是他老人家五十歲的時候鍛造的呢。”


    卡萊·金冷笑一聲:“怎麽,你難道不服?”


    “……”


    “別擺出這麽危險的表情來啊!我也隻是模擬了師父,或者小師弟有可能出現的反應罷了。”


    艾琳科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便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道:“我的話,就照著原計劃往費摩去了,大五郎還有後輩們應該等急匆了。等會麵之後,便可以開始咱們的劍聖修行啦!”


    “和師父當年一樣?”


    “搞不好會比老爺子當年鬧得還歡樂的。”艾琳科昂首挺胸傲然道:“我已經砍死一個大選帝王、一個騎士長和一個星見官了。這次修行,總得搞點更大的新聞出來才好!”


    “……嚴格意義上,他們其實是死於團結要塞的自爆。另外,比大選帝王還大的新聞,得是什麽呢?”


    “嗬嗬嗬,不要抬杠,花和尚,你把我激發飆了,我說不定真的回去做哦。”


    桑尼·格蘭特則摸了摸自己整齊的大胡子,盤算到:“那麽,你們都走了。新大陸這邊便隻剩下了我了,當然還是要留下來了。我是煉金師,楊艦隊在黎明星域打遊擊,可想而知,是很難獲得係統性的維修和保養戰艦的機會。我在的話,還能用一些超現實手段幫他們多續一下,搞不好還能帶幾個弟子出來。嗬嗬,這也是老夫我的修行了。”


    “那麽,就此別過。”艾琳科站起身,準備向兩位師兄告辭。


    卡萊·金剛揮了揮手,隨即想到了什麽:“話說回來,你去了帝國,相當於是大師兄一個人留在地球,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還有第三代的孩子們幫忙的,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孩子們可成器了。而且,算算時間的話,景陽那小子應該也快回地球了。”娜塔莉亞·艾琳科依舊有些疑惑:“我倒是還不明白啊!區區地球那邊,需要那麽多力量留守嗎?”


    卡萊·金卻依然覺得,事情可沒那麽樂觀:“有備無患啊。我和大師兄都一致認為,都覺得地球才是最容易出狀況的。嗬~~~帝國畢竟已經統治了地球將近800年,怎麽可能什麽都留不下來呢?”


    艾琳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說起來,已經有段時間沒和小韓聯係了,那丫頭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自然是還跟著老太太,在深淵星雲和虛境兩邊跑,卻也不知道養出什麽東西來了。”格蘭特道。


    “哎呀呀呀,作為方外之人的我們,還真是忙碌啊!”金歎息了一聲,滿臉疲憊。


    “區區一個五毒俱全的花和尚!算個鬼的方外之人唷。”艾琳科橫了對方一眼。


    “多說了好多次,我這真的是英年早禿!”金無奈地摸了摸自己錚亮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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