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你下午還有手術嗎?”


    孔半夏搖搖頭,正在水池前涮水杯。“沒有,怎麽了?”


    院裏會叫她小孔的人不多,此時說話的正是她們科室的主任溫霞。


    “最近商場都打折打的厲害,我早想去轉轉,這兩天心裏都癢。”


    她心領神會,開口說“剛巧我也想去看看,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


    溫霞一聽自然高興。


    醫院本來就等級森嚴,階級明了。主任親自邀她去逛街那是叫抬愛,如果她不識趣,那就叫不識抬舉,而這是一個講人情的社會,不識抬舉的人往往都不大會混得太好。


    她陪著溫主任逛遍王府井大街一眾商場,累的頭皮發麻,隻想回家倒頭大睡。偏偏手機這個時候響起來,她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醫院來的電話。


    “小王,什麽事?”


    “孔醫生,醫院來了一個病人,賈主任讓您立刻過來一趟。”


    半夏一怔,“是什麽病人?今天並不是我值夜班。”


    “對方好像是賈主任的朋友。”


    老師的朋友?那多半是皇親貴胄了。


    孔半夏不敢再猶豫,把車開回了醫院。


    才走進心血管科,已經看到值班室門口不停張望的小王。她淡笑走去問她“人現在在哪裏?”


    “剛轉去住院部,賈主任讓您一來就過去,病房號是B908。”


    醫院住院部九樓的病房全都是單人套間,條件優越,設施豪華,這人果然是大大的不得了了。孔半夏想著,腳下步子沒停。


    晚上的醫院靜的嚇人,全沒有了白天的嘈雜哄鬧,樓梯間裏往上走去可以聽到自己腳下步子的回音,她想起剛入這家醫院的時候,都不敢獨自一人爬這幽森森的醫院樓梯。


    頭頂的光線昏暗暗,白綠的牆壁也透出幽幽冷光。半夏走到908門口,請叩了兩下門。不一會兒門從裏麵打開來,是她們科一個小護士探出頭,見到她馬上笑臉親切。


    “孔醫生。”她說話聲音不大,退開一側等到自己走進門,才關門隨在她身後一起進來。一言一行都涇渭分明,在這裏呆久了,人人皆刻板機械,一舉一動均無需考慮,資曆高一點的抬頭挺胸,揮灑自如,資曆低一點的點頭哈腰,就是名牌醫學院畢業出來的高才生也不會例外。


    她走進裏麵就看到老師站在病床前和家屬說話,她隱約聽到幾個詞匯,微微蹙了蹙眉。


    看她走進來,老師便轉頭對她說,“這次的病患一直有習慣性心絞痛,這一次發作比較激烈,有昏迷現象。。。”她凝神聽著,老師交代完病情忽然說“半夏,這位是病人家屬,也是我老朋友。”


    她聞言看向那人,隻覺得轟隆一聲,回憶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來,連眼前都泛出一道猛烈的白光。


    視線一點一點的恍惚,她看著那人,那人也略帶吃驚的回看著她。那人起先開口,好在是對她老師說


    “修海,她就是你的得意門生?”


    “怎麽?看上去不像精明伶俐?”


    那人嘴張了張,臉上竟有一絲尷尬。半夏卻不注意這些,她此時想死了要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誰。


    可惜那人正側著臉躺,剛好背對著她。他長長的身子在被子裏隆成一道弧,看起來應該十分高大。


    她覺得自己的心猛的一抽,就呼喝著要罷工。


    腦子裏不知怎麽就鑽出那句“半夏,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記不清楚,隻知道那些話都依然清晰的轉在她的腦子裏,每發出一個音符都叫她心底發虛。


    那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老馮,你也別在這守了,看我多夠意思,把我最優秀的學生叫來委屈替你兒子守夜,你還有什麽不放心?。。。他暫時病情穩定,我們都不是什麽清閑的人,就別都在這耽擱了。”


    “可是。。。”


    “可是什麽,我可先說好,除了我這院裏就她最優秀。你要是看不上,我可說好,我一把老骨頭了沒功夫伺候你家這小子。。。”


    “我。。。”


    半夏從來不知道昔日她以為能言善道氣勢逼人的人如今也能這樣被人攔著說不出話來。


    老師和那人最後都走了,病房裏就隻剩她和剛才那個小護士。柔弱的光疏離慘淡,小護士問她,“孔醫生,您喝不喝茶?”


    她搖搖頭,走近病床。


    那是怎樣一種心情?他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麵,她真怕走近一看,便是好夢不堪憶,他再也不是記憶裏的樣子!


    匆匆的七年過去,他也怎麽可能還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暗斥自己極端可笑的想法,卻又懷著某種畏懼的心情走進他。他瘦高的身子在白花花的病床上不安分的扭動了一下,嘴裏喃喃了一句什麽,她聽不真切,一顆心卻飛撲出來。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她偶爾留宿他那,半夜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偶爾也翻個身朝向她,嘴裏喃喃一句“半夏”,人已經靠著她。


    分不清是醒是睡,可是他那一聲叫喚總是叫她格外安心。


    他們怎麽還能見麵?!她狠狠的在心底朝著自己問。


    最初的那幾年她毅然決然和他斷了聯係,就想好了永不相見。她確定有那麽一種人是應該被埋藏在心底好好保存,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因為幾乎毫無疑問,他們一相遇,回憶便會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凶猛朝她撲來,一塊一塊刨去她身上的血肉,血肉模糊裏或許她還要忍受記憶的折磨。


    她歎一口氣,無奈漸漸生出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病人裏會有一個人名字叫方懋揚,如果知道,怕她抵死不要從醫。


    他閉著眼,這會又睡得安然。唇色不好,頭發長了一些,臉頰略瘦,閉著眼睫毛還是又長又密。她依稀仿佛還記得他睫毛掃過她臉頰時的觸感,一切都那麽朦朧。


    她怔怔的看著,仿佛能幻想出他睜開眼,眸光過處是怎樣的蠱惑,叫她心髒為之停止擺動。


    這世間,單單也隻有他能夠蠱惑她。她哀哀的吐出一口氣,是許多年沒有的幽怨。


    我還沒有做好再見你的準備。。你怎麽就出現在我麵前?你可有另尋新歡?你可有妻?你可生活幸福?你可懷念我?


    我不希望遇見你,因為我現在仍無法坦然麵對沒有你的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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