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路過908號病房門口的時候,被裏頭傳來的鍵盤敲擊的聲音停住了腳步,她略略詫異,叫來管這層樓的護士詢問,才知道方懋揚並沒有離院。


    “他有新的症狀?”她訝異。


    “不好意思,孔醫生,我不清楚,您去問問梁醫生吧。”


    她才說了幾句話,病房的門霍的打開來,她們轉頭,就看到方懋揚站在病房門口,鼻梁上還架了金絲框眼鏡。


    “半夏。”


    他叫她,小護士在一旁吃驚的看著他們,她微笑著回視他,語氣輕快,“看來你氣色很好。”


    他不回話隻是看著她,一旁的護士本就驚訝,這一來更是察覺出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她不敢多停留,找了個借口匆匆溜開去。


    半夏其實也很想溜走,可是雙腳立在那裏,卻又是舍不得。


    她不知道他哪天會離開醫院,她以為他今天已經出院,可沒想到又在病房門口看到他。


    她想或許他出院後,他們又不會再見。她不能肯定那又會是多少年的時光,如果又是一個七八年,那等到他們再見時,已經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已經兒女成群。已經那麽不堪。


    “我想知道你這些年的境況。。。”他這麽說著,眼裏帶著一種近乎祈求的痛苦。


    她漸漸連嘴角都難以再牽起來,她踏進他的病房,那個前天她默默守了一夜的病房。他要倒茶給她喝,從櫃子裏找出一袋碧螺春。


    那是他們以前去太湖時喝過一次的茶,當時都覺得是好茶,愛不釋手。沒想到後來他一直都喝著這種茶。


    她的經曆其實乏善可陳,有什麽好說的呢?都市裏青年男女都是這樣奮鬥過來的。滿懷著青春與激情,有的成功,有的漸漸在生活中被磨去激情與幹勁,然後成為數千萬人中極為普通的一員,生活瑣碎幸福。


    她講起經曆來並沒有什麽大的激情,反而迫切急待她之後他的敘述。他說話時對著窗口,表情裏透著回憶


    “我後來去美國讀博,在那邊少有地道的中國餐館,我經常懷念以前你給我做的洋蔥炒蛋。從實驗室出來我就自己去超市買材料,自己加工。美國人都很有趣,思維奇特。美國的女孩和我們國家的更是不一樣,都開放和熱情。有一次我做為學校的華人學生代表演講,一個女孩走上來就抱住我。台下一片唏噓,我麵紅耳赤,她卻仿佛稀疏平常。。。那裏很好,卻畢竟還不是自己的地方,即使再融入其中仍然覺得自己是孤獨的。。。現在我在Q大執教,也算獨當一麵。”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究竟還是誰都沒能逃脫命運安排好的軌道。”


    和半夏相比,方懋揚說了很多,卻沒有說他每回立身在美國學生公寓狹小的廚房內,拿著刀切開砧板上的洋蔥,是怎樣偷偷抹去眼角淚痕的情景,也沒有說一個人走在芝加哥陌生的街道上,是如何強烈的思念著她。


    時光已經毫不猶豫的從他們身上流走,說這些話已經毫無意義。那些年他咬牙切齒的想要悔過,孔半夏卻已經離開。他甚至提起刀想要砍了他打過她的手,卻被江遠一拳打懵了。


    他當初為什麽要打她?


    那時明明是興高采烈,明明是帶著笑去接她回家。她一直神情冷淡,說話都帶著刺,一句一句都像是要激怒他才解恨。他本來不會為這些生氣,可是那段時間兩個人脾氣都變的暴躁,加之她開口閉口都是你們家如何如何!


    他隻覺得自己沒有退路,一麵被母親斥責,一麵還要被她這般嘲諷。他厭煩了一麵修讀研究生課程一麵還要在外麵代課,回到家裏隻有一杯水一碗泡麵的生活、他怨了她一句,砰的一聲,一杯水就砸下來,落在他腳邊。水潑了他一身,杯子也碎了一地。


    她還要說“你們家人高貴,有水喝就不錯了。你厲害你去燒水呀!”


    他震驚震怒,就是那甩手的一巴掌。


    這輩子他都痛恨那巴掌,那一巴掌打掉了他的幸福!


    現在他們重見,卻已沒有了他的退路,他亦沒有改過的資格。他麵目蒼白,心再一次痛的糾起來,是那麽憎恨命運的捉弄!


    很快他停下來,怔怔的看著她,仿佛隻有這一刻是要把她刻在心上,永不相忘。


    “其實我們都過的不差,事業有成,不應該在抱怨什麽了。”他一麵安慰著自己一麵牽起嘴角“半夏,我聽他們說你已經是一個優秀的醫生,恭喜你!”


    他話音還未落,孔半夏就又一次開始覺得呼吸困難。空氣中有一種沉默的分子壓迫著她,她胸口仿佛遭巨石重壓,幾欲昏厥。她張了唇,想要發出些聲音,可是實在難以發音,連最簡單的音節也說不出來。


    他說其實我們都過的不差啊,原來我們都過的不差!


    她聽得見心髒劇烈的抽動,喉管間仿佛生生憋著一口腥膻的血。牙關死咬,已是強弩之末。


    他都說我們過的不差了,我怎麽能表現我落魄的樣子讓他知道呢,這樣不是生生要叫他笑話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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