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縃扶著半醉的女人走出酒店包廂,一旁的服務員早已見怪不怪,他們老板花心也不是一兩天了,這一次這位小姐看去過怪清純的,怎麽也和老板粘合在一塊。


    半夏今天這身打扮,倒確實是退回二十歲的模樣,少了冷厲,醉了酒,眼神含秋,氤氳的濕氣飄上眼睛。


    “你家住哪?孔半夏,你不說我可把你送到我家裏去了。”


    孔半夏沒有出聲,吳縃蹙眉,眼神瞅她全身上下,沒有口袋,也沒有背包,連個手機都找不出來,不要說聯係她家人了。吳縃是可以把她丟去哪家酒店開間房住一晚的,可是他眼珠兒一轉,撥了一個電話。


    “什麽事?”那頭人問他。


    “我這裏有一個喝醉了酒找不到家的女人。”他大搖大擺的說。


    “嗯?”方懋揚單音發問。


    吳縃也不理他,低頭對著半夏嚷了句“孔半夏,喂,你要不要和阿揚講兩句?”


    沒有回應,方懋揚卻出聲問了“你們在哪?”


    “我店裏。”


    電話不一會傳來嘟聲,吳縃就這麽拉著懷裏的女人坐在包廂外的沙發上等著某人大駕光臨。他低頭看一看孔半夏,神情不甚明朗。“看來你寶刀未老,對阿揚還挺有影響力的嘛。”


    他隻是想看看,把這兩人再都轉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個場景。他好奇極了,當初愛的死去活來的兩個人,如今怎麽就可以冷漠的生活在城市兩端。或是他唯恐天下不亂,這樣的事情算不得什麽,把已婚的兄弟拉出來喝花酒玩小姐都是常有的事,這也不過是幫助他們老情人見麵。


    他怔怔的等著看好戲,果然不一會方懋揚就出現在樓梯端。


    方懋揚看了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孔半夏頭仰著,搭在吳縃的肩上,身子歪斜坐著,清湯掛麵的打扮讓他有一點恍惚。孔半夏顯然是很醉了,閉著眼竟然完全不知道麵前多出一個人。


    他神情微冷,吳縃這次玩的有些過了。


    “你來了她可就交給你了。”吳縃把懷裏的女人推推,推不醒,依舊倒在他身上。


    他有點汗,抬起頭來笑


    “阿揚,看來是醉死了,你來扶一把。”


    方懋揚走過來一把拉起醉的像是沒有骨頭的身體,冷冷盯了吳縃一眼


    “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太閑也不用去招惹她。”


    他轉身抱著孔半夏走,孔半夏一碰到他胸前,到像是找到家似的安靜了下來,任由他抱著。他身體微僵,怔了幾秒鍾,才使勁一抱,一用力把她抱起來走出酒店。


    她的身體沉沉的,倒在他身上,頭枕在他心窩的位置,這個位置咚咚一聲接一聲的跳著,有力的,幹脆的。


    他的車就停在門口,他好不容易打開車門,把她一骨碌抱進去,她做好,自己才轉身繞到另一邊打開駕駛座的門。


    坐下來看向一旁,剛才冷然的神色已經全不見了蹤影。


    他看著她,眼睛波瀾深沉。


    孔半夏朦朦朧朧裏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看,可是眼皮太沉,沉的怎麽用力也睜不開眼。


    是誰?感覺很熟悉,是不是譚諫嚴?


    她模模糊糊嘟嚷了一句,他仍不作聲,好半晌,他才開口,聲音低沉


    “我送你回去?你是要回家還是等酒醒了才回去?”


    車裏開了冷氣,冷氣很足,凍得人起了雞皮疙瘩。汽車裏的空氣混雜著特有的真皮味道,還有淡淡的煙味,這樣的味道和她聞習慣的不同。譚諫嚴的車上沒有煙味,卻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香味,十分撩撥人心。


    她閉著眼想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問她的問題。


    回家去嗎?她這麽一副模樣回家去,她媽還不要被她驚的傻了眼。


    車裏的氣氛昏沉曖昧,他也不發動汽車,靜靜的靠在路邊。窗外是燈火闌珊的夜,月色低迷撫媚,車廂裏一點燈星如豆,橙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帶上微許暖意。


    許多年前,也有一次,和吳縃阿遠喝醉,她酒量不好,幾杯就倒了。他背著她,走在路燈昏暗的街道上。熒熒夏夜,有什麽蟲子紮了他一下,蟲子估計毒性不低,他腿上一大片,又癢又痛癢,可僅有的兩隻手都縛在了背後固定她。


    她沉甸甸的睡的安神,他卻疼癢難耐,背著她走了一路,走的久了,姿勢就變的有些怪異。


    那些往事現在想起來都帶著濕氣,像是夜裏微醺的海風,一直吹到人心坎裏最軟弱的地方。半夏,半夏,他曾經一聲聲念著的名字在他心底有著最特殊的意義。


    啪的一聲,幽藍的火光躥出來,照亮他身前的一角。他點燃一支煙,眉峰微微斂著,吞吐著煙霧,回憶模模糊糊,卻又清清楚楚。那些酸甜苦辣,會在某一刻,一齊湧上心頭。


    她替她洗衣服,他母親都沒有替他洗過衣服,她卻蹲在他們房子狹小的廁所裏,地上擱著搓衣板,洗衣盆。她使了勁的搓洗那些衣服,多是他的運動衫,好些是名牌,他以前都扔在洗衣機裏攪,可是她知道了,偏說那樣是糟蹋衣服。她洗他自然更高興,她蹲著,他就靠著牆壁看她生動的動作。


    有蓬鬆的肥皂泡飄濺起伏,一個一個都透明的,發著光,輕輕的飄起來,再落向地上,融入到萬千的皂泡中。


    他胸口盤著那麽一種歡騰的喜悅,赫然間,他心滿意足,竟不再介意有沒有錢,能不能出名,隻要在這麽間房子裏,有她幫她洗著衣服,有他和她一輩子就夠了。


    他許了這個女人一輩子的,可是他沒有做到,他垂下眼,回到現實中。冷氣開的那樣冷,連帶著剛才激情的血液也冷卻下來。


    他對她心懷愧疚,不止是愧疚,他們這輩子已經再沒有可能。


    她迷糊了好一陣子,癱在椅子上,已經隱約的察覺出了身旁的人到底是誰。


    他身上的氣味都是她熟悉的,她一開始嗅不出來,可這麽長的一段沉默後,她就是再遲鈍也隱隱約約的知道了。


    她閉著眼,身體微微的顫動,是幾不可聞的顫動。煙味混合著她身上的酒氣,這車廂裏顯得烏煙瘴氣。她素來討厭這樣的烏煙瘴氣,可此時卻渾然不覺,隻是默默閉著眼睛,心底隱秘的地方有一絲絲的痛傳遞出來。


    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煙,撚滅煙頭,將它丟在車內的透明煙灰缸內。一縷輕煙最後晃蕩的幹淨,他頓了頓嗓子,終於微揚起聲音


    “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怕是要擔心。”


    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麽一轉眼就成了正人君子,當初的時候,纏著她,多晚都舍不得讓她回去的人是誰!


    “半夏。”他低低沉沉的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輕聲的,小心翼翼的念出口。半夏兩個字從他的唇齒間流瀉出來,仿佛是最美妙的旋律。她蒼涼的聽著,她暗喝自己,孔半夏,你怎麽這麽不爭氣,你不是已經完了他了嗎,他不過是念你一個名字,怎麽就這麽個兵敗如山倒的沒用的樣子。


    她沒用,她真是沒用,從她以前愛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的敗倒,退去一道道防線,半點也沒有抵禦他的力氣。她第一次,她痛的昏過去,卻看到他滿是激情的眼睛,動容了。她身體在手術台上被機器尖銳的戳穿,體內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的攪碎的時候,她恨他,恨她的同時卻更加把他刻在了心裏。


    後來同事們閑暇時談起自己生孩子的經曆,她都無法抑製的慘白了臉。她緊緊咬著嘴唇,用發了狠的力氣!她們提起這樣的痛楚那樣的痛楚,卻通常都要以滿懷欣慰做為結尾。


    那她呢?為什麽她受了那麽多的苦,怎麽就一點回報都沒有!她們最後的那一句“那小子生下來就是折磨我的。”對她有莫大的殺傷力!


    這樣的傷口怎麽能好的幹淨?!


    那是要抽筋斷骨,才可以徹底解脫的唉。


    她乘著酒氣放肆的眼淚橫流,眼裏有淚水崩堤,這麽多年的壓抑此刻哭出來,在這個男人麵前,竟然有一種壓抑被釋放的快感。


    他給她的傷痛,她有用自己的眼淚來洗刷,我流過的眼淚怕都早匯成了溪,總有一次要叫你看到,叫你痛到。


    “方懋揚,你為什麽要結婚!”


    她咬著牙問出口。終於還是問了出口,無需任何的旁枝末節。


    “她是我在美國的同學,我們相愛結婚。”


    這世上有兩種愛,他愛她的感受和愛半夏不同,和那確實是他結婚的原因。


    相愛結婚?她心裏的一根弦,嘎然的斷了。


    車廂裏寂靜下來,他發動了車子,汽車像箭一樣衝出馬路,匯進車流裏。


    她家門口,車停了,她咬牙坐起來,踉蹌的下了車。連再見也不用說,何必還要再見?!


    她爬上樓梯,坐在樓道上便再無力氣。暈暈沉沉,渾渾噩噩,坐的身子都僵了,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還是下樓的鄰居發現賴在樓道裏死睡沉沉的她,“哎,老孔,你閨女怎麽坐在樓梯口睡覺!”


    鄰居大媽一聲尖細的嗓音把她驚醒,她父母急匆匆的跑出來,看到了她,都睜大了眼愣愣的不可思議。


    她眼角還有風幹的淚痕,異常狼狽,卻唇裏躍出笑,利落的站起來。小腿發麻,站著仿佛萬箭從腳底板穿過。


    “半夏啊,一晚上怎麽坐在外麵睡,爸媽都擔心死了,你手機昨晚一直響,好像是你男朋友打來的。”


    她怔怔聽著,竟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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