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是個什麽景況,不就是眼前時不時會浮現和他最親密的影子,像是看電影時的精彩回放。


    一幅幅慢鏡頭在你眼前閃過,無論你閉著眼還是把眼睛睜開來,他的身影都無處不在。成為你的噩夢,你夢裏的魔,跟你貼手附耳。


    這一切感覺都太熟悉,正因為熟悉了,所以一切有了自主意識。她輕易陷入一種自我保護裏,潛意識知道,怎樣能安撫悲痛,怎樣能振作自己。


    她想起小時候路邊老人賣的蚱蜢,被關在圓形的手工編織的籠子裏。籠子串成一大串,呆在籠子裏的蚱蜢都是逼急了的,可是偏偏草遍的牢籠也能那麽牢固,它們怎麽也掙脫不出來,隻能一聲一聲雜亂無章的嘶叫。


    她隻覺得好玩,興奮的停住腳看,眼裏滿是希冀。


    籠子裏的東西叫的那麽歡快,那麽有趣,她歡呼雀躍。如今回憶那一聲聲嘶叫,都像是悲鳴。每一聲都聲嘶力竭著,努力的想要叫外麵的人把它們放出去。她買過許多那樣的籠子,可她從來沒有將它們放出去過。她太喜歡它們,所以才緊緊的錮著。即使已經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掛在家裏的陽台上,讓它們自由的享用夜裏的露水和早餐的晨霧,可是第二個白天到來,她總是絕望的發現籠子裏雜綠的身影再不會叫了。她一夜安睡,甚至沒有聽到它們最後的悲鳴。


    她知道這樣殘忍,可她是真的喜歡。隻把籠子拎在手裏就很快樂,她明明知道,這樣的快樂轉瞬即逝,她也不喜歡那些觸目驚心的屍體。可她向往夏日裏那樣熱鬧的叫喊,讓她覺得溫暖,和不孤獨。


    回憶裏那個拎著圓形籠子站在陽台上眺望的小女孩一如往昔。


    她已經比第一個次分手時候的落魄的要命的窮酸要好太多,她變的富足,再也不會那麽彷徨。那樣的彷徨從來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有,她無需恐懼。


    窗外還有一片風景,同樣景色宜人。


    她一遍遍清點她擁有的東西,像一個謹慎的會計,把這些年的支出收入,個人所得小心翼翼的列舉的清清楚楚,她又像一個暴發戶,拚命的向自己炫耀著她擁有的財富。她有房有車,有穩當的工作,有名牌服飾,有名有利,她還有什麽沒有呢?她是那麽努力的要讓自己幸福,所以幸福不會離她遙遠。她告訴自己,這沒有什麽大不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卻滿大街都是。她無需恐懼徒生,也無需做瘋癲醜態,從來到達目的地的,隻有那些不偏不移的人。


    譚諫嚴坐在律師樓裏,今天是他和孔半夏約好,在第三人麵前簽署財產讓渡協議的時間。律師樓餘老板的辦公室裏,采光設計十分不錯,玻璃窗明亮的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陽光照射進來,才發現房子裏的人都微微的眯了眼,斂著眉。


    秘書小姐給譚諫嚴倒了茶,極品碧螺春,霧氣騰騰,綠染杯底。他一眼看去,竟像是白雲翻滾,雪花飛舞。


    碧螺春最好的產自是蘇州太湖畔,半夏的家鄉就是這茶的茶鄉。他那次和她在那個南方小城相遇,綠意疊翠,他本是為了替老爺子找好茶葉,他沒有想到他們兩個有這樣的緣分。


    他見到她比他想象的還要高興些。她站在櫃台麵前試鞋,他遠遠就看到她將穿著絲襪的腳伸進鞋裏,腳趾繃著,勾出一個美妙的弧度。隻是這麽一個簡單的穿鞋動作,他就覺得猛然間一陣心悸。


    就是這個女人,連名字也是特殊的。半夏,半夏,是他以前看過的藥典裏的名字,聽人說起她的名字,他也能過耳不忘,哪裏同那些尋常鶯鶯燕燕。他心裏就像是加進了實驗裏最高效的催化劑,心潮洶湧澎湃。


    她的媽媽也在場,笑容十分和藹,他第一次為獲得長輩的認同而那樣振奮,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這樣的興奮像是毛頭小夥,他卻陌生雀躍。


    他特意問她們還有什麽要買的,他並不想就這麽走掉。她卻回答他她還要陪媽媽去買兩件男裝。他沒有見過這麽不待見他的女人,這個女人是從見麵第一眼就並不待見他的,他心裏竟然悵然若失心。他仍然不想就此走開,於是笑著點頭,禮貌端正的問她媽媽,這時段不好打車,他陪她們逛,逛完了再送她們回去可好。


    他看到她麵色變了一變,可她媽媽自然是樂意的,他特意殷勤周全,在她母親麵前讓兩人的關係顯得含糊不清。


    此後他心裏一直有接連不斷的感情發酵孕育著,他很有心思,不怕追不來喜歡心儀的女孩子,可她到最後有沒有愛上他,都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


    譚諫嚴和律師都等了許久,牆上分針一圈一圈轉,最後他像是早有知曉一般,站起來和餘律師握手言笑


    “看來她不來了,這份讓渡書和房子的鑰匙就放在你這裏吧。”


    譚諫嚴麵容冷硬,顯得沒有一點生氣。這樣冷硬的麵容叫餘律師微微一怔,尤其他那雙鳳眼裏像是有著些微的悵然和隱隱的痛楚。餘律師開始好奇那位孔小姐到底是什麽人,他是譚諫嚴新聘任的律師,對他的過去並不了解的十分清楚。他隻知道他不久前訂婚,女方姓蘇。當然好奇也隻是好奇,身為有名的律師,他對這些有錢人私底下的情事通常抱著閉口不提的姿態。來來回回也隻有那麽些事,早就不稀奇了。


    譚諫嚴的車開過川流不息的車河,經過半夏上班的醫院時,斜過了目光。醫院玻璃門大開著,不時有人走出走進。


    孔半夏已經不去遠光上班了,她合同違約,被董事會提出來要追究法律責任。他二話不說替她擋下來,那些董事個個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他現在說大權獨握,說一不二,他們不會輕易得罪他。


    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城市井井有條的運轉,斑馬線上人流湧動。他正準備發動車子,猛地在人群中看到她高瘦的身子。她穿一件銀白色外套,長褲挺直飄逸,高跟鞋總是撿跟最細的穿,精致漂亮,幹練而且亮眼。


    他胸口鈍鈍,方向盤上手一緊,竟然有一種推開車門跳下車去追上她的衝動。


    終於還是看見她了,他向來覺得和她終究要比一般人更有緣一些。


    可是追過去有什麽意思,車子後麵喇叭震天的響,此起彼伏。


    他收回看她的目光,發動車子。黑色的斬新克萊斯勒開過馬路,氣派而豪奢,他永遠都是路人關注的焦點。汽車紛揚而去,他心裏痛著,有個地方開始潰爛發炎。


    他曾經是真心希望過和她一輩子,甚至願意忍受她心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他想那樣的一輩子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們會有一個孩子,他的孩子不會沒有父親,會有最愛他的爸爸。他甚至想過孩子會像誰,可無論像誰,他會最愛他。可是他不能肯定,半夏的愛是不是一如他,還是帶著惆悵。那曾經是他認定的最好的生活,他卻向利益投降了。


    他喜歡她,可他為什麽最後選擇的是利益。他眼睛定定看向指間的鑽戒,兩克拉大小,璀璨晶瑩。他眼睛湧上濕氣,他不知所措的仰起頭,動作很倉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掉眼淚。他唯一的親人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流下過淚。他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難過的。他原來是這樣深入骨髓的難受著,他駭笑,仰起頭。人活這一輩子,到底他媽的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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